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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来歇脚的铺兵 ...

  •   “刘叔,还没去用餐啊,您不讷呀?”小伙计招呼完所有住客走过来,“宋哥,吃小饼呢?噎不噎挺啊?我去给你糗茶水顺顺啊。”

      莽男子并不推辞客套,点头同意,表示那是最好,“早听人说雁荡茶、龙湫泉自古闻名。雁荡猴茶色嫩绿明亮,幽香清甜,乃晋代高僧诺讵那传来,是沈括前辈几次来雁荡探访,才得以扬名四海。其为‘雁山五珍’之一,名居‘雁茗、香鱼、观音竹、金星草、山乐官鸟’之首啊。”

      “真格的,客官知道的可不老少啊,对我们山里的这些嘎咕玩应门清呢。”伙计大加赞许,“你说的诺讵那和尚是我们这儿的开山祖师,圆通师父说他是如来佛的弟子、十八罗汉中排位第五的静坐罗汉。我们家的茶是货真价实的猴茶,由采药的牛大力去岩壁上摘的,泡茶的水是从大龙湫挑回来的,多暂都备足了新鲜的山泉,让客人们敞开了喝,喝得愚作的。”

      伙计李三正要转身去取,就听从西面的山峦间传来清脆的铃声。听起来好像离得很远,却穿透力极强,比那老式有轨电车的铃铛声还要响亮。

      “那不是程哥嘛?是他的铃铛响啊。”李三收住脚步,面露欣喜,将一切都抛于脑后,只顾冲出去迎接什么人。

      宋应星闻声眺望过去,离得很远根本看不到人,眼前只有苍翠的群山,“听这铃声,应该是铺兵递送公文。”

      不大会儿的工夫,壮小伙带着位中年人返回来。这位差役打扮,穿着深色的袍子,腰系革带,悬铃持枪提棍,挟雨衣,负包袱,包袱里四四方方似块木板。

      刘庆东还是头回见到驿站的差役,看那亲亲热热的两个人走进院子,便知他们的交情一定不浅。哦,李三说过他在芙蓉驿干过驿卒,后来朝廷裁员丢了差事,不用问这两个人曾经是同事喽。

      “程哥耶,喝口水儿,喘口气儿,歇歇再走嘛,急啥呀?芙蓉驿到白箬驿这远狭儿,对你来说不跟玩似的呀?送公文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十好几里山路呢,谁能一气跑下来?一口吃个胖子呀?有日子没见你了,弟弟我还挺惦记你呢。”是伙计热情地挽留着。

      被拉扯的铺兵无奈地叹着气,“三儿呀,谁不想休息一下呀?眼下可不比你在驿站那时候啦,人手少,要送的公文反而越来越多,像雪片似的,天下不太平啊。时不时的皇帝就震怒了,不是抓捕这个,就是流放那个,三天两头就有十万火急的信函递送,有时一天得去芳林驿、白箬驿三四回,半夜都不得安生,简直累折了腰,跑断了腿。”

      听着朋友的抱怨,伙计略带讥讽地嗔笑道:“这是托了监察御史毛羽健和兵科给事中刘懋的福啊,东林党的人都不敢管的事儿,他俩却窝头翻个显大眼儿,上书谏言裁撤驿站,为皇帝节省了大把的银子嘞。”

      “呸,不敢整治贪官污吏,却拿我们驿卒当替罪羊。都是他们仗着权势公车私用,白吃白喝,八成的花销都使在这些人身上了。人们背地里说,毛羽健本人就是个大贪官。在外面私养小妾,被正房得知后,立刻带着人去捉奸。毛羽健本来能躲过这一劫,但正房利用驿站的便利,直接把毛羽健抓了个正着。毛羽健怀恨在心,迁怒于驿站,才向皇帝建议裁撤驿站的。三儿呀,你没听说吗?被裁撤的驿卒都造反了,北边银川驿有个姓李的党项小子,跑去参加了贼军,还当上了头目,自称李闯将呢。”

      伙计不满地说:“天下就是被这种人搞乱的,毛羽健不是个好饼,落职归里便宜他了,与大奸臣袁崇焕狼狈为奸,为其大唱赞歌,也应该千刀万剐,啖肉饮血,把首级挂在旗杆上示众,自作孽不可活啊。当官的就这副德行,还不如九千岁体恤百姓呢,他老人家要是还活着,世面上不会这么污七八糟的,关外的战事也不会这么吃紧。程哥,你先坐啊,我去给你糗水喝。”他将朋友安顿在榕树下坐定,抓紧时间去后院的食肆端水。
      原来的两位客人对来者点头示好,铺兵同样报以礼貌的回敬。

      “兄弟,你背上的夹子里是文书吧?”刘庆东猜测道。

      “是的,公文夹在两块木板中间,以防折叠磨损。若是丢失破损了,要被治罪的。”中年人顿时严肃了起来。

      看那裹在包袱里的板子拨拨楞楞的,实在是不方便,真不如卷起来塞到竹筒里呢。

      刘庆东又问,“你咋不骑马呢?那该多省劲儿呀。就靠着双条腿多累腾啊,哪怕有头驴子骑也好嘛。”

      “看来老哥是不懂啊,驿站分为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如今朝廷经费吃紧,拿不出银子来,我们的花销都是各州县摊派的。这几年年景不好,又闹旱灾,又闹民变,地方上也吃紧呀,没有钱,到哪儿弄那么多马呦?唉,就是有银子也得被那些贪官败祸了,驿符成了相互赠送的礼物,居家旅行走亲访友的必备品,我们其实就是达官贵人的家奴啊。”铺兵是一脸的苦相。

      半天没说话的莽男子插言道:“那几个小钱算什么?比起大汉奸袁崇焕来,只能是小打小闹。他卖主求荣,阴谋造反,皇帝给他定的九条罪名,没有一条是妄加之罪。托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哪一条不是证据确凿名副其实?”

      “不对,袁崇焕是民族英雄,你们冤枉他啦。”刘庆东是学过历史的,知道是清朝乾隆爷给袁崇焕平的反。

      铺兵担心地提醒他,“老哥,这话你也敢讲?出去说会被官府抓起来杀头、老百姓泄愤乱棍打死的。袁贼有宁远大捷、宁捷大捷的功劳是不假,可之后就不是他了,膨胀了,暗地里收受了皇太极的贿赂,做了大汉奸。他是民族英雄?真敢往脸上贴金,不要说冤死在他刀下的毛文龙不答应,半夜会托恶梦吓你;蓟州那些被女真人杀害亲人的百姓们,也不会轻饶你的。不光是他,他的那些同党与其里应外合,欺蒙皇上,忤逆朝廷,提到这些人恨得我牙根直痒痒,要食其肉喝其血。我刚才还和李三说呢,前几日,被发配戍守定海卫(宁波)的逆党钱龙锡差点儿被人杀了,说是江湖侠客所为。”

      “我在台州却听的不是这样,向大学士钱龙锡行凶的不是什么侠客,反倒是侠客救了他的命。杀手是阉党豢养的死士,被抓住的歹人供认说,怨恨大学士当年在主持审理魏忠贤的逆案中,对阉党太赶尽杀绝啦。九千岁生前私养了许多亡命之徒,有些还是袁崇焕的堂叔袁玉佩孝敬他的呢。”

      闻听此言,刘庆东心里泛起狐疑,怎么袁崇焕和九千岁魏忠贤还有瓜葛,宋应星说的能是真的吗?

      说到这里宋应星有意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哥老子,你以为骑马比步行送信快呗?不是的,人们都被四条腿给迷惑啦。骑马一天最多走八十里,而铺兵每三刻行一铺,一昼夜通一百刻,一铺十里,算起来一昼夜能走出三百里。另外,马匹受天气、地形、耐力诸多因素影响,不可能一个劲地快跑。可铺兵却是一铺一铺地接力换人传递。”

      “我回来了,程哥耶,没等闹心吧?”李三手里拎着个食盒跑回来,把物件放在石桌上,打开黑漆盖子,从里面先拿出茶壶、茶盏,分别递到铺兵和宋应星的面前,为他们逐一斟满,然后又取出个大纸包,“这是燕子刚刚做好的嵌糕,不怕冷,拿着路上吃。”

      看到捧过来的食物,姓程的驿卒非常感动,直个劲地推辞说太多了。

      “拿着吧?跟我还外道,假假咕咕的,吃不了,拿回家给孩子们吃。”不由分说,伙计将一包吃食硬塞到对方手里。

      见人家是诚心诚意地给,铺兵将纸包揣进怀里,吹了吹茶水氤氲出的热气,不待细品一口喝下,随后说着“得走喽,误了时辰要吃板子啦”,他与三个人拱手告辞,自带的响铃声出了院子。

      “妈妈,李三又拿咱家的东西送人啦。哎,这家没有我就得败光喽。”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多了母子俩,七八岁的男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又高又大,圆鼓鼓的腮帮子放着光,挤得朱红色的小嘴都撅起来了。

      母亲是个标致的女人,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多岁的光景。“狗蛋儿,别管闲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后院去了。

      “你们都偏向他,大哥不让我管,父亲不让我管,现在你也不让我管,这是不对的,是在纵容他。李三他是我们家的下人,拿着家里的东西送人情,小偷,无赖。”小孩子恼怒地跺着脚,头上戴的风帽跟着直晃荡,两只眼睛怒视着走回院子的伙计。

      “黄永柏,快去吃饭。”伙计催促着胖孩子。

      那孩子看上去很怕他,像是老鼠见到了猫,扭头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母亲,“妈,你也给我买个扳指呗,大哥那样的扳指,他有,我为什么没有?我还要他那样的胡子,多好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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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来歇脚的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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