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筑雨》火山船长

2、第 2 章

　　一周前，D大建筑本科毕业生线下的答辩现场。
　　所有建筑系的毕业生把整个系馆的大展厅占得满满的，大家都忙碌着布置着自己毕业作品的展间，等待着老师和被学校邀请过来的建筑师们共同评图。
　　在场的不少建筑师从各地飞来，大家在圈子里都互相熟悉，在开始评图前彼此寒暄着。D大建筑系最受欢迎，也是圈内人气最高的建筑师方晖教授被大家围在前排，是大家最关注的人。年纪轻轻的他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获得几个国际大奖。这在国内算是屈指可数。大家自然都趁此机会，讨教经验。
　　百忙之中，方晖抽身出来到展馆的角落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你到系馆了叫我，我来接你。”
　　二十分钟前他发出的消息在对话框里静静躺着没有回复。
　　他拨通了电话过去。
　　没多久电话被接起。
　　“你到哪了，堵在路上了吗？需要我来接你吗？”
　　“我到了，在展馆看学生的作品。我看你这么忙就没和你打招呼。”
　　方晖叹了口气，在一众学生的注视下，穿过人流终于在展馆的另一头看到了一身素衣的她。
　　她静静站立在学生的模型前。
　　方晖每每看到她置身人群中，总会有一种她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雾纱的虚无感。
　　“林燃。”

　　她应声向他招了招手。
　　“你看这个中心空间做的多好。”她指着眼前学生的模型对走过来的方晖说。
　　做这个模型的学生看到方教授过来了，连忙恭恭敬敬地请教：“方老师，您帮我看看我的最终模型……”
　　方晖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又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学生先静静等待一会。
　　他倚靠在展板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观赏模型。
　　“你觉得这个作品怎么样？”方晖问。
　　“这个前厅如果能和上层打通，灰空间拉高以后，二层高窗的光照射下来，内部空间的光线会好很多……这里体块的比例是不是有点欠考究……”
　　她纤细的食指在平面图上比划着，娓娓而谈，逻辑通畅，言语字句干净利落，把作品的优缺讲得很明白。
　　方晖听完，笑着对一旁的学生说：“你觉得呢？”
　　学生一脸迷茫，对他这个年纪来说，还无法判断她说的意见是否是正确的。
　　“把这些都记下来吧，这是我们工作室的主创林燃，她难得能给人讲这许多。”
　　学生看看林燃又看看方晖，平时云淡风轻的方教授，难得脸上有这样骄傲的表情。

　　此时周围喧闹起来，原来谈话间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同学。
　　“一直听说方晖老师工作室有一个很强的女性主创，是她吗？”
　　“但是看上去好年轻啊，感觉没有比我们大几岁啊？”
　　大家议论纷纷。
　　她的眼神渐渐焦虑起来。
　　“走吧，我们去老师席上。”方晖说。
　　他挡在林燃的身后，他知道她最不喜欢人多的环境。

　　林燃在他一米八三高大身影的保护下转移到了老师座位上。
　　她习惯性地想找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今天不能坐边上啦，林燃小朋友，今天你是晖工作室主创的身份。坐我旁边吧。”
　　他一只手有力坚定地按了下她的肩膀。
　　而他的位子正好是C位。
　　林燃有些紧张地折起手上的纸。她从来没有跟着方老师来过D大。
　　在工作室，方晖是她尊重的老师和老板，更多时候像个亲近的朋友。而来到D大，学生对他万分尊重，同僚对他十足热情，她才意识到他在外面的世界里有多受重视和热捧。
　　来来往往的建筑师一个接一个地来和方晖打招呼，他们寒暄之余都不住往她这边看。
　　她心想，难道自己今天穿的太不正式了吗？她摸了摸身上的黑色长裙，理了理随意披散着的长发。
　　“你今天太显眼了。”
　　方晖应付完同僚，在她耳边小声说。
　　林燃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双目微垂，眼光很平静温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口罩递给林然。
　　“戴上吧。”
　　这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东西。
　　“小朋友，以后出来评图不要穿裙子了。你看那些建筑师眼睛都没离开过你。我方大建筑师都没人关心了。”
　　她笑了起来，在他的玩笑下心宽许多。
　　评图开始，在一个个学生轮番演讲下，林燃发现学生们对方晖的意见过分在意，尤其是女学生。他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牵动着学生们的表现。而方晖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把表扬的话说得累赘沉余，批评的意见尽量说得委婉，细心照顾着学生的心态。
　　“平时也没见你在工作室这么温和，原来你在学校当老师是这样的呀。”
　　“我在工作室很凶吗？”方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林然。
　　“不凶。对别人不凶，可对我总是针锋相对。”林燃撇了撇嘴。
　　“我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像对你这样的。”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知道你刚才评价的那个模型是我今年带的最优秀的学生作品吗？你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批评了一顿我辅导的作品。”
　　林燃顿时觉得脸热了起来。
　　她知道方晖这次带她出来不仅仅是简单的评图，更是借这个机会把她介绍给整个建筑圈子的人。而她刻在骨子里的社恐已经让他处处小心护着她，刚才那番对学生的评价的确在学生面前打了他的脸。
　　方晖看她忽然沉下来的表情，明白她心思几分。
　　“你不要想多啦，我是开玩笑的。你现在是我工作室的主创，你说的话代表的就是我，你说什么都行。只要不收敛你的一身反骨就好。”

　　整场评图，方晖和各位老师各抒己见，偶尔也有争论。
　　每每方晖面对其他老师的异议的时候，他会故意在大家面前向身边的林燃问一句：“林燃你觉得呢？”
　　她暗暗意识到方晖在给自己挖深深的坑，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时时刻刻都要专心给他打辅助，帮他说话。而大家也渐渐意识到方晖带来的这个年轻人见解非同寻常。
　　上半场下来她已经觉得略有疲惫。
　　“这么快就累了？”
　　方晖手里收拾着文件，不断写着评语，一边分着神偶尔看看她。
　　林燃觉得他精力实在太好。
　　“你不用照顾我啦。你忙你的吧，我出去走走休息下。”
　　“去吧，系馆楼下有你最爱喝的巧克力牛奶，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下午还要你来‘照顾’我。”
　　“你是故意让我早上说那么多的吧。”林燃戳穿他。
　　“你上午说的那些把那群老狐狸都镇住了，你猜他们刚刚聚在一起在说什么？”他指了指其他桌评图建筑师和老师，“他们在说你是我不知道哪里挖来的宝贝。”
　　他浅浅笑着。
　　林燃脸热，此时真想捂住他的嘴。她扭头就走，生怕他再多说一句被别人听到。
　　方晖看着她离开的样子，嘴角上扬，这个小朋友就是长不大。

　　林燃走后不久，系主任过来和他聊起了上午评图的成果，没聊几句他提到：“对了方老师，下半场有几个同僚有事要走，评图的老师人数不够，我看言入工作室的主创刚好今天就在附近，我请了他们过来参加下午的评图。”
　　方晖心里一惊，脸色大变。
　　“言入？”
　　“对啊，你们之前不是在一起竞争同一个竞赛吗？正好借这个机会一起交流交流。”
　　“两个主创都来？”
　　老主任看了时间，“是啊，魏飞云和温尧，他们马上就到了，要不你和我一起下楼去接下他们……”
　　方晖没等老主任说完，匆匆放下手上的一切，几乎是撞门出去。

　　他跑着下楼，匆匆穿过一群学生，终于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旁边看到了林燃的身影。
　　而此时此刻，魏飞云的身影也恰好出现在大门口，他的身边正是温尧！
　　他一把上去拉过林燃，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了？”
　　她被他的举动吓到，但敏感的她意识到他的反常。
　　此时恰巧，魏飞云竟然也眼尖地看到了系馆大门边上的方晖
　　他隔着人群热情地叫了声：“方晖！”
　　林燃心里一震，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她想错过方晖挡在面前的身体循声看去。
　　方晖没办法只能按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像抱起小猫似的把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开。
　　等到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边上的空教室里。手还下意识地扶着他的肩膀。
　　方晖把她慢慢放下，他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林燃松开手，尴尬之余更多是惊讶。
　　三年来方晖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更是身体上的，她从来没见他对别人做过任何亲密的动作。而此刻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她打破僵硬的场面：“刚刚是有人叫你吗？”
　　她看着他的双目低垂着，像在深深地思考着什么。
　　“嗯。”他沉着声音在她耳边应了一声。
　　她很怕看他双目低垂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摸不透他的心思。
　　良久他抬起眼：“林燃，我感觉我的界限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