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哪里来》懒羊一

2、第 2 章

　　炎热的烈日晒得田间劳作的农民伯伯们睁不开眼睛，眼旁和眼下的皱纹清晰可见，皱纹的深处发黑，藏了很多污垢。他们大多弯着腰，左手笼络了一大把麦子，右手拿着镰刀割了起来，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操作。

　　本就颠簸的土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麦秸杆儿。大人们割了许多天的麦子，脸晒得黝黑，手上磨了层厚厚的老茧，小孩儿们把化肥袋穿了绳子系在腰间当作大口袋，一步三张望，都想捡些麦穗好换个大西瓜。

　　田翠花咬着牙拽着毛巾拼命地向前走着，她多羡慕那些捡麦穗的孩子啊，但她只能像头老黄牛一样向前走啊走，充当耕种的角色。

　　古人大多以牲畜，特别是牛来耕地，但翠花家没有牛，只有猪和弟弟，所以尽管她刚刚十五岁，但好在身体健壮，可以勉强充当半个劳动力，为了避免绳子把肩膀拉秃噜皮儿，她把毛巾系在尼龙绳上，用手拽着肩膀抵着才勉强拉动。

　　翠花的思绪飞了满天，她突然开窍“难道这就是物理老师说的增大了受力面积，所以才不会拉秃噜皮儿？”

　　“唉停停，麦秸杆儿卡住播种口了”身后响起妈妈连忙喊停的声音。

　　田翠花回头看了看，发现麦秸秆把下玉米种子的犁口堵住了，她用肩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汗，看着妈妈用手把麦秸薅出来。

　　她再次把毛巾搭上肩头，死命地拽着牵引犁的尼龙绳向前走，尽管毛巾不像尼龙绳那样咯的肩膀又疼又肿，但这对十岁的她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为什么别家大多都在割麦子，而翠花家都已经种玉米了？这绝不是因为她们干活快，而是分的地只有两亩，不像别家都十几亩地，所以比别人先种上了玉米。

　　“如果俺爸还在的话，俺会不会就能像其他同学一样不用干活了。”田翠花的思绪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日行千里、不着边际。

　　“不会的”，她想起那个男人把妈妈压在身下不断挥舞拳头的样子，她想起过年他玩麻将把钱输光的样子，她想起他喝醉把自己一脚踹的几米远的样子，田翠花拉紧了手里的毛巾，用了用劲儿继续往前走。

　　今天好像尤其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

　　田翠花帮着妈妈收拾着农具，虽然家里只有两亩地，但因为单靠劳力实在过于艰难，所以明天还要继续干农活。

　　妈妈蹬着三轮车，踏着满是麦秸的小路缓缓离去，田翠花坐在三轮车上，遇到上坡就下来推车。

　　幸好，第二天终于把剩下的玉米全部耕种完了，不用耽误周一的课。

　　她周一有数学课，但她一直在干农活，作业还没写，但她也不在意，脸皮厚的像城墙。

　　还记得上次帮着家里割麦子而没写作业，教数学的王老师二话不说拿着柳条就往她的手心抽去，一个星期她的手都是又肿又疼。

　　虽然王老师十分严厉，但是田翠花并不讨厌她，因为王老师虽然会因为完不成作业抽她们的手，但从来没像其他老师一样对她们破口大骂，骂她们蠢笨如猪。

　　甚至有时候翠花做对了题，王老师还会夸她，这让田翠花意识到自己不再一无是处，虽然自己又胖又壮，虽然她的脸蛋透着农村人的又土又红又黑，虽然她反应迟钝，但终于有人看到了她的优点。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飘向了远方，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好像又梦到了爸爸，梦到他总会在夏天给她和弟弟买五毛钱的冰棍，她能高兴一整天。每当这时，她都会庆幸自己有个大方的爸爸，不像妈妈一样扣扣嗖嗖，啥都不舍得买。

　　但他也留下了一身债务，留下了同学们的一句“你爸和别的女人跑了”。

　　随后，她的世界都变成了黑色。

　　妈妈和爸爸认识是通过熟人介绍的，媒人是妈妈的三姑婆，听奶奶说妈妈因为长得不好看，到28岁了还没有嫁出去，这对村里女生平均20岁就结婚而言是极为罕见的。

　　但是因为妈妈的爸爸，也就是翠花从来没见过的姥爷，一辈子说话直白不好听，什么话气人说什么，因此在他们村里并不怎么受待见，鲜少有人主动去他们家走动，更别提介绍对象了。

　　而爸爸24结的婚，他原名叫田建杰，不是因为在村里不受待见，而是他读完初中也和其他人一样早早辍学，先在镇上到处打架斗殴，是个十里八村都有点名气的小流氓。后来跟着村里建筑队去南方打了工，在二十来岁时经人介绍和隔壁群的阿丽处了对象，两个人都上过一点学，四年期间一直书信来往，还好谈情说爱不需要什么大雅的词汇，两人稀缺的汉字也够用，就这样维持着联系。

　　每当过年，村里出外打工的人都会回家过年，田建杰也是，但他在外经常花天酒地，也没挣到什么钱，但他都会在回来的前一天，在城里的市集上逛逛，给阿丽买件红毛衣。

　　到了1996年的冬天，田建杰过完年就24岁了，年初他出来打工时父亲就催着他过年回来赶紧把婚结了，和家里打电话时他也透露这三年自己打工挣了几千块钱，可以在村里盖个两间房了。

　　田建杰想到回家结婚就想赶紧给工头要下半年的工钱，建筑队就这毛病，每年活干的好好的，到最后要工钱了比吃屎还难。

　　第二天他就跟着工友去带队的高总要钱，黑压压上百个工人乌漆嘛黑的涌向他的办公室，田建杰很少见到高总，只有甲方的人来工地视察时，高总会跟在后面陪同，以前只知道他最初也是来自农村，带了好几个施工队，上面还够的上人，承包了好几个项目的劳务，前年在城里买了房。关于高总的桃色新闻也很多，传说他老家有老婆，城里的家也有小老婆，工地上还有不知道的猫猫狗狗。

　　田建杰对高总好生羡慕，可他不想要那么多老婆，有阿丽就够了。

　　“你们别来找我啊，上家不给结工钱，我也没折儿啊”，高总愁眉丧气的说道，想把众人驱散。

　　“老高，大伙儿是相信你才跟着你干的，这马上都要过年了，你说啥时候能给吧”。

　　田建杰能认出来说话的人是老赵，他四十出头，干活麻利，好多人都喜欢围着他转。

　　“这样吧，我再去市里甲方那催催，争取过年给大家发喽”，高总只好应着。

　　众人得了承诺，也慢慢散开，田建杰以为马上就能发工资了，晚上睡觉都是爽的。

　　过了一个月，眼瞅着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还没收到工资，大家伙儿又开始躁动起来，两三天围上高总办公室一次。

　　这天夜里，田建杰起来上厕所，工地的住宿条件非常差，都是简易房，厕所也就一层有两间，他冻的哆哆嗦嗦的下楼，却听到隔壁蹲坑响起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是给你说了吗，赶紧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去广州”。

　　田建杰认出了这是高总的声音。

　　“还不是钱上次都赌光了，这马上要过年了，要是让这帮农民工们知道甲方早就把工钱给我了，但我给赌光了，非活扒了我不可”。

　　田建杰听到这蹲不下去了，连忙提起裤子，在旁边的坑位门口等着他出来。

　　高总打完电话准备走出来，没想到门口站了个人，“你是谁带的人，怎么杵在这，小心我扣你工钱！”，他还在耍着威风。

　　“高总，我都听到了，你明天要跑！”田建杰年纪轻轻，说话很直率。

　　高总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这样，反正我也没有钱了，你的工钱我结”，说完就把田建杰拽去他的办公室，数了一沓钱给他。

　　见田建杰没接，“你要么接下这钱，要么屁都没有，你自己想吧，敢和别人说这件事，你也啥都没有，反正我没钱是事实”。

　　田建杰以前在镇上都是耍的小无赖，哪见过这阵仗，但人都是自私的，“你给我双倍，我就不说出去”。

　　高总见他狮子大开口，但他双倍的工钱也就几千块钱，和一百多个工人的钱相比还是九牛一毛，就赶紧把他打发了。

　　田建杰把钱踹好，鬼鬼祟祟的跑回了宿舍躺在了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田建杰是被一片片混乱声吵醒的。

　　“有人要跳楼啦，在7号楼顶层！”

　　田建杰赶紧跟着大家伙儿跑到了7号楼，将近100米的高度迫使他仰起头，认出来跳楼的人是隔壁村的张鹏涛，他三十多岁，家里的老母亲前几年做了心脏手术，父亲又偏袒，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全靠张鹏涛一个人拉扯，如果他今年回家挣不到钱，那他们全家明年都活不下去。

　　跳跳楼也是装装样子，其他工友给他出的主意，说让他在这边演跳楼的戏码，其他人赶紧去找老高和甲方，逼他们发工资。

　　可谁料，老高一大早就没在办公室，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甲方公司的保安们把去讨薪的工友们拦在门口，甲方早就把工钱结给了老高，并且甲方和农民工们也没有直接签合同，他们也让人联系老高，可一遍遍显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众人傻眼了，甲方也很头疼，僵持不下。

　　甲方不想出人命，就派对接的人赶去工地先稳住张鹏涛，可他只是个丢出来不让张鹏涛跳楼的，没有给那么多农民工再次支付工钱的权力，也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不敢打包票。

　　田建杰知道老高昨晚说要去广州，但他不敢说出来，而且他想，说出来也没有，老高把钱都赌光了。

　　张鹏涛本就患有风湿病，寒冬下被大风吹了几个小时后更是痛苦不已，但他想起贫困不堪的家庭，以及压在身上的重担，没有拿到钱他怎么支付起父母的医药费，怎么养孩子。

　　想到这，他不禁感叹生活的痛苦，一念之间，他的身体向外倾斜，坠了下去。

　　田建杰只见他像一只鸟一样飞了下来，“砰”地一声，落在离自己五米远的位置。

　　他吓傻在原地，双脚不停的打颤，张鹏涛的脑浆炸裂开来，鲜血溅到他身上。

　　田建杰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了，但到了晚上，他梦到张鹏涛向自己伸手要钱。

　　“还俺钱~你拿了属于俺的钱~快还俺钱”，随着声音的逐渐清晰，直到一个鲜血淋漓，五脏六腑全部出来的尸体飘到眼前，田建杰被活活吓尿了。

　　他猛地睁大眼睛，疯狂喘气，他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了，他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