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声》日月我瞳

28、亲吻

　　白陵并指如电，直刺孙端己肩井穴，这一下若点中，孙端己纵是有十条性命也不够用。

　　云雪臣色变，出手去救，下一瞬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孙端己身影飘忽一闪，竟避开了这霹雳一击。

　　白陵收回试探的手，满眼嘲意，“你我同在殿下手底下做事，诸般伪装不如都卸下。你可知今日天子派能人异士寻演算陨星所指之人，传闻这样的人取血入药能得延年益寿。分辨这样的人，只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不寻常处。譬如大字不识一个的一夜成了名士，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忽然学会上乘武学。我看你孙四就是了。”

　　孙端己扯了扯唇角，“说笑了，我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有意来搭殿下这条船，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天方奇谭。你既然能撞上武安侯传功的好事，我爹教我一点保命的本事就更不值得说道了。话说回来，我也好奇，武安侯为何会传功与你，难不成他一早就料到会死在南边的剿匪一战中？”

　　“无可奉告。”白陵悠悠道。岳晚器自知白陵下了逐客令，接下来的详谈已不是他这个外人能听的，他拱手告退。云雪臣也并未留人，岳晚器行至殿门外，恭候多时的卫赭道：“请随我来，卫率府早已备好暂歇之处。”

　　白陵侧耳听了，道：“原来谁在殿下这里都能享这宾至如归的待遇。”

　　孙端己听出他言语中的吃味，终于能报一口恶气，挑眉道：“原来你白家还传授酿醋的本事。真是失敬。”

　　白陵额角青筋一跳，正待要言语讥讽，凝神沉思半晌的云雪臣却先他一步开了腔，“韩无谋是天子身边唯一的近宦，不好强拿，明日是该去探望父皇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道：“可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样简单。”

　　唐敬持自方才听白陵道明武安侯传功一事起，便心不在焉，当下便告辞道：“殿下，我还有要事去办，这桩失窃案务必令魏识咬死韩无谋，不能再深究了。”

　　“为何？”云雪臣微惊。

　　“这是唐某私心告诫，殿下遵之，可保性命无恙。再会。”唐敬持说罢转身匆匆走了。

　　至此，这间室内只剩下云雪臣，白陵与孙端己。孙端己道：“我现在才发现这些肉体凡胎整日勾心斗角的可鄙之处，那时游荡天地，做个孤魂野鬼也挺好的。雪臣以为呢？”

　　云雪臣依着桌边坐下，俯视脚底满地狼藉，苦笑道：“误入尘网中，这张尘网的确有消磨人的本事。可既来之，也只得安之。”

　　白陵听他矫揉做作唤了声雪臣，脸色一黑，“你怎么也不走？”

　　“这就走了”
　　孙端己抬杯挡了笑得有些坏的唇角，将冷茶一饮而尽，这才拂衣扬长而去。

　　云雪臣卸下力气，懒懒地靠着椅背，两只眼半阖，只不定地瞧着白陵，他抬了抬下巴，“人散净了，你神神秘秘好半晌，说罢。”

　　白陵临着云雪臣坐进椅内，眼神泛着点道不明的冷意。他觑着云雪臣疲惫的眉心，冷哼了声，一手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道：“你这张脸，简直干尽了骗人的勾当。让魏识这等阉人感激涕零，他方才那如同看菩萨的神情，你可别说你没瞧见。”

　　云雪臣睁开倦眼，心知应付完其他人还要哄这个最难招架的，他拍掉握着自己双颊的那只大手，视若罔闻道：“白黯和你说什么了。”

　　白陵满脸郁郁，“你想知道？”

　　“不然呢？”云雪臣自上而下将白陵一扫。

　　“你要他们做事，付给了同等的报酬。只有我什么也没有。”白陵眼珠漆黑，“今夜若没有他们在此，我只是为了看你睡下了没有。”

　　“那现在他们在此地，你又改主意了？”云雪臣难以理解，“可你偏偏一个字也不肯说，我又撬不开你的嘴，有什么好问？你心中有成算，不敢劳烦。”

　　白陵环臂半侧过身，以肩头抵靠着椅背，沉沉地盯着视线内云雪臣一张一合的唇，低问：“我与你实话实说，你肯让我也尝一尝宾至如归的滋味么？”

　　灯花噼啪炸了声响，桌边的琉璃灯眨眼便熄了。只剩下不远处九枝灯的焰火高涨，云雪臣在白陵一动不动的眼珠上看清了摇曳的火光。金光黯淡，镀上白陵平日给人锋利错觉的鼻唇，居然朦胧出几分让人错不开眼的温柔。

　　白陵的口吻半是威胁半是引诱，可云雪臣却一眼看透了他的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
　　不就是没与你知会见岳晚器这事，也至于人前人后向他摆脸色？

　　“我能废一分力气做事，就不会浪费二分，”云雪臣低声细语道：“可是要撬开你的嘴，真是难如登天，你想要什么换呢？”

　　“...”白陵一时无话，他着迷地凑近云雪臣嗅了嗅，一只手已悄然按上云雪臣后颈，“...像那天一样，再亲我一下，就撬开了。”

　　云雪臣长久地凝视白陵，叹息着笑了一声。他冲白陵勾了勾食指，“过来。”

　　因这一句话，白陵心跳猝然急擂。

　　他抬起脸，云雪臣抿唇在白陵唇上贴了一下。白陵自脊背窜上了阵直逼头皮的爽利，云雪臣身子飘轻而起，转眼又坐在个温热的怀里。

　　白陵一把托抱起云雪臣跨跪在怀，那木椅承着两人，狭仄无比。白陵既然已经识得何为“一吻”，又怎能受得了这撩拨般的轻触。

　　他反客为主，反扣云雪臣双腕在他背后，云雪臣没挣动，唇舌俱陷，黑白分明的眼中含着一捧水光。
　　盈盈一水，颤动不休，欲语还休。

　　白陵心头发热，掌中按着云雪臣的后颈与他吮吻。

　　直到涎水淌了一下巴，云雪臣才回过神，抬掌抵住白陵的脸掀开，这姿势让他实在没什么气势，反而生出无限旖旎。

　　白陵起了反应，就着这个姿势大喇喇抵在云雪臣股间。云雪臣被夺了呼吸，不住狼狈地喘息吞咽。他一手掩起红肿的唇，一手揪着白陵的衣襟向后推，低骂道：“...你这得寸进尺的东西。好了，说！”

　　白陵浑身肌肉绷得坚实如铁，浑身炙热，一双手犹如铁铸般拢抱着云雪臣，他的声音沙哑至极，似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雪臣，你把我的口水都吃下去了。”

　　云雪臣脸上轰然泛起热潮，骑虎难下。
　　...他一定是被方才白陵脸上那抹难以忽视的委屈冲昏了头。

　　“我什么都没瞧见，没瞧见你恼羞成怒，”白陵将头颅埋在云雪臣颈窝，低笑道：“嘶..别，别踩。”

　　云雪臣挣脱出白陵的桎梏，强装镇定，声色俱厉，“废话少说！”

　　白陵平复了几息功夫，抬起脸道：“武安侯传授我内力，要我为白家闯出一条后路。他瞧见我的第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他们的那个孩儿。他那天夜里与我说了很多，有关这个朝代。”

　　云雪臣一愣，匪夷所思，“那他怎么敢南下，一个武功尽失的将军与送死何异？”

　　“为验证某个猜测，他与我说，他若身亡，就让我带着白家离开西都。”白陵道：“魏明德口中的飞檐土，萧玉山临死前提过的那个盟约。冕陵古画。恰好能与武安侯说过的飞烟图三字合上。”

　　云雪臣抚掌道，“所以飞烟图中隐着先帝承诺过的盟约，这幅画就藏在冕陵。那只掘坟手是为了这盟约，如此来说，最初盗陵之人，绝不是魏明德与韩无谋这等身份低下的宦官。”

　　“更或许是这个昏庸皇帝九泉下有知，让那群走投无路的流民恰好与盗墓者撞上了。皇陵无数财宝，重金之下有大把眼红之人。假设韩无谋也是垂涎财宝者其中之一，那他杀人独吞千金，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撞破怎样的阴私。”

　　云雪臣避开白陵视线，漫不经心道：“明日随我探望皇帝，你想办法将这个韩无谋带出来。你起内讧的本事长进，拿岳晚器泄愤，对上韩无谋，让我瞧瞧你还能不能大言不惭。”

　　白陵知他挑衅，那双精光灼灼的眼睛隐约笑了笑，“你实在不必激我，白日里脱手那刺客是因他身负神兵利器，待我找一柄趁手的兵器，你且看谁能敌我手。”

　　云雪臣摇了摇头，看不得他这副目空一切的德性，转身走出内殿，“你若嫌弃回府麻烦，就在这地方将就一晚。我先去睡了。”

　　“等等，”白陵追上去，亦步亦趋，“你换居处了？”

　　“否则我怎会让魏识睡这张床榻。”

　　“你为何不告诉我。”白陵心底泛酸，云雪臣看在眼里，皮笑肉不笑调侃，“你一不痛快，就给我甩脸色。日后我事事都与你禀报，不如你来当这个太子，我做你的侍卫。”

　　白陵也听出自己缠人，窘迫道：“我只是事事都想让你清楚...也想第一时刻知道你的事情。”

　　穿过小径，花木掩映中，飞琼宫在夜色中盘踞。

　　“站住，不准跟进来。”
　　云雪臣带上门，声音从里头传出，“白陵，我为了备好了两样赏赐。明日韩无谋一事，绝不能办砸了。”

　　一只手猛地从即将闭上的门扇中伸进去，白陵紧扣着殿门。宫室内寂静无声，他透过门缝低声问：“你怎么不问我方才与岳晚器交手时，对你说了什么？”

　　“我忘了。”
　　云雪臣将门缝撕开一掌宽，堪堪漏出他左半张脸，远处风声徐来，檐下汉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顶八角宫灯烛光明灭。

　　白陵隔门单膝跪下去，温情道：“我会杀光所有接近你的人，”

　　云雪臣垂下眼睛，“我实在不明白你平白无故的爱恨。我只想称王，你却怀着一腔儿女情长。”

　　“我一定很多年前就追逐着你的身影...”白陵低声道：“我听白黯提及曾与闻棠同游山川，夏夜月照南川的明河翻雪，春来风动龙岭万山涨翠。李寰亲笔题词的天下第一楼，还有常年烧灯续昼的春风宕。雪臣，我见你第一眼，就想同你去看眼前这片永无常主的江山风月。”

　　云雪臣轻声道：“不是这样的。你来到这个世上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你便以为非我不可。白陵，你囿困在那个相见的瞬间，若你肯回头，你用此时这个眼神看谁，谁就能为你死心塌地。”

　　“那你呢？”
　　他想说世上人千好万好，我也不屑一顾。白陵深深地望着云雪臣，将辩解咽下。

　　云雪臣细长手指抚摸上白陵的眉眼，“可我没有你详述中那样的情绪，你还没有发觉，我待他人，都合乎书上的规矩与常理。只有你的反应总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明白，可书上也没找出办法。兴许我的魂魄原本就残缺不全，借了这躯壳就忘了我曾经只是个缺心少肺的孤魂野鬼。白陵，若你永远也得不到你要的，怎么办？杀了我么？许多事你以为一成不变，等你明日见过我为你准备的大礼后再否认。回去睡罢，还有许多事务。你贪唇齿温存，这何尝不是称你心意的赏赐？对你，我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他的声音很淡，白陵心头一片冰凉，张了张嘴。

　　云雪臣却闭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