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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舍不得你走 ...

  •   龙北嘉如同往常那样,初二就回了明城。开的还是她那辆车,回的还是她那间小公寓。
      这一次,她没有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开始着手变卖家产,收集资料让吴玲玲和王鹏飞去狗咬狗了。
      她甚至有了闲心仔细欣赏一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龙北嘉踱进衣帽间,开了灯,灯带的映衬下,每一条裙子都张扬又明艳,首饰们闪耀着璀璨的光芒,梳妆台边的香水架上,造型各异的香水瓶们晶莹剔透的闪着光。
      它们都是花香调的,玫瑰香居多。那个时候王鹏飞总给她买类似气味的香水,属于龙正宁的气味,并告诉她,女孩子就应该那样。
      她极不喜欢身上有气味,但她出入间总被一堆甜腻的气息包裹着,好在时间长了她的鼻子可以自觉主动的忽略掉它们,久而不闻其臭。
      她对它们没有喜爱,所以也不会像其他女孩那样随心情来,除了少量场合之外,她用香水总是公平起见,排了顺序从左往右、从上到下依次使用。
      就像她不想回这里,又无处可去的时候,就躲在图书馆里,把单词顺着背一遍,再倒着背一遍。
      循序渐进是她生命的底色,活得僵硬又死板,她曾有喜欢做的事情,但尚未来得及真正投入感情,她便没有了兴趣爱好。于是她除了学习便无事可做,高中时候还显得一切如常,大学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做自己的资格。
      前世陪着贺樾拉片的时候,一个小片段来来回回看,分明过程枯燥又乏味,但看着讲解的眉飞色舞的他,她也听的津津有味。
      她羡慕他,羡慕极了。
      她羡慕他活得自由又灵动、兴趣爱好丰富又多彩、前途一片光明、人生路明亮又宽阔。
      她从香水架上拎出一瓶香水,还剩半瓶左右,是为数不多木质调的香水。
      那是贺樾某一年生日送她的香水,是大众的品牌,也是大众的香型,中规中矩,却无意间透露出他的喜好。
      这瓶香水说不上好,在衣帽间里喷上,走到玄关处就没了气味。
      龙北嘉把它凑近鼻尖嗅了嗅,明明有着一个清冷名字,却用一个温暖的气息把她拉到一个壁炉边,让她感受到些微家的气息。
      她在用它的时候感受不到自己丝毫的情绪,只有无边的平静。
      它像贺樾,用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形式,把彼此留在对方身边。
      她以前从未意识到,她如此羡慕的贺樾,人生中唯一的光竟是她给予的。
      她何德何能。
      但是与他越走越近,才越来越发现,他和她竟如此之像,光鲜的外表之下,是同样破碎的灵魂。
      她以前从未理解,父母双全、家世优越的他,若非她外表光鲜,还有什么理由让他真心诚意的爱上她。
      所以从前的她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他爱自己发自内心。

      贺樾并未如他所许诺的那样,收假便和龙北嘉领证。
      如她所说,他确实也需要一些时间处理自己的情绪,和一些别的事。
      他回到明城以后,优先贱卖了那辆跟了他六年多的跑车。
      在这辆跑车上的回忆数不胜数,但是当他又一次坐上它的时候,脑海里却只剩龙北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向他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他知道那也许是她明白她又将迎来下一次的轮回而已。
      但那是他的噩梦。
      他没有办法在那个眼神里保持冷静,回来的时候在高速上他差点因为分神出了意外。
      他贱价处理了那辆跑车,才请了假,接了龙北嘉去了民政局。
      两人并未提前准备照片,现场拍照效果一般,但是两人没有太多意见,快速的办结所有手续,直到红色的本子拿到手里,贺樾才终于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坐在车上,他来回翻着两本证书,笑着问:“这是我第一次结婚吗?”
      “你不是,我是第一次。”龙北嘉也笑着答道,“我上一次回来就是在你婚礼上,还没开席呢就被送回来了,给我郁闷的呀。不过你也就那一次。”
      “哦?”贺樾有些惊讶,他还以为他能一直坚定的非她不娶,“我娶谁了?”
      龙北嘉告诉了他名字,迎着他意外的目光,调侃道:“对,没错,这会人家还在上高中。贺少一直好艳福。”
      “那会我多大?”
      “三十三。”
      贺樾扭头看她,想起她之前提到有关的沈夏云的事,猜到他应该是又输了一次。
      他自嘲一笑,问:“我家里给介绍的?”
      “是。”
      “一听感觉就是,她给我介绍相亲,心眼用的很足。”她介绍给他的每一个相亲对象,女方家世优越,但一定不如他家里强势。与此同时,女方的母亲十有八九学历、工作都不如她,她必须在所有社交圈里占尽心理优势才行。
      至于女方,也十有八九软弱好拿捏,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得乖巧懂事。
      龙北嘉不便评价,转了话头:“那个小姑娘挺可爱的,跟了你四年都不敢提结婚的事,还是我跟你提的。后来终于说结婚了,你纯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婚礼和婚房装修都是她一个人弄。”她扭头看着他,笑道:“不过她很聪明,她拿不准你的意思,就来问我。”
      “是挺聪明,知道让你提,不然我可以一直拖。”
      “不是她让我提的,是我觉得没必要拖。你那个时候一直不结婚,你们单位里有一些人就……我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个影响事业不是吗?”
      “龙小姐可真会往我心口上捅刀子。”
      “那能怎么办呢?那个时候……唉,其实是我自己想不开。”

      贺樾随龙北嘉到她的小公寓去收拾行李,再一次搬过去和他住。
      这是他第二次到这里来。
      上一次是他二十岁的生日,论理是五年前。
      那次他和他母亲大吵一架,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于是借口生日邀请了众多朋友欢聚一堂,她明明说了她有事,他却不依不饶,非要她来。
      她最终还是来了,一身酒气,也没忘带送他的礼物。
      他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人,雨露均沾、进退有度。她会送别人生日礼物,就一定也会送他生日礼物。
      但是无所谓礼物是什么,她能来他就很高兴了。
      她看出来他情绪不佳,便帮他看场子,喝到烂醉;他看出来她不胜酒力,强弩之末,便找了托词带了她走。
      她喝多了,非要带他回她住的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去她的住所,也是她第一次带外人去那个小公寓。
      进门她便拉着他挨个房间逛了一遍,问:“怎么样,乡村大舞台,还不错吧?”
      明明是梦幻童话的法式田园风,到她嘴里就土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他却记住了她衣帽间的形状,到自己终于可以选择装修的时候,按照他记忆里的样子,大体上复制了一个。
      她说过,她觉得挺有用。
      那之后,龙北嘉再也没有邀请过外人到她的这个小公寓来。
      现在的贺樾能明白,这是因为她探明了王鹏飞的底线,被关了软禁。但当年的他只以为他越界了,被龙北嘉推开,便再也不敢多走一步。
      那时的他惶惶惑惑,怕龙北嘉至此与他再无交集,又在抵抗许晓霞的过程中节节败退、丢盔弃甲、一无所有。
      于是他大病了一场。

      那时他高烧到接近四十度,不吃药,不就医,就窝在宿舍的床上,甚至想着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是室友发现他人已经烧的不清醒了,把他送到了校医院。
      输液到一半,他清醒过来。室友还有课,他拜托室友帮他请了假,并一再强调他醒了没事了,室友拗不过他,只能离开并留他自己继续输液。
      很快他就发现因为太多的液体涌入他的体内,他想上厕所。
      校医院只有老式的吊瓶架,和病床焊在一起,拉不走。同病房只有两个女生,虽然陪床那个一直在偷偷看他,但是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求助人家。
      贺樾犹豫了一下,决定举着吊瓶出去看看情况。
      正是上课时间,加上校医院二楼很少有不输液的人来,果不其然他走到厕所门口也没有碰到人。
      他其实依然十分虚弱,衡量了一下步行下楼梯消耗的体力能不能让他再返回来,正准备去一楼看看的时候,就见那个他朝思暮想却一直碰不到的人,从女厕所那边走了出来。
      龙北嘉。
      她还是像他记忆里那样精致怡人,鲜艳的纱裙满是春天的气息,却被裹进暗色的风衣里,卷发铺陈在风衣上,尖头细跟高跟鞋上面,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
      对方见到他也很意外。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巡了一圈,顿了顿,便向他走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脑门上,一只手接过他手上的吊瓶,问:“发烧了?需要帮忙吗?”
      他嗓音嘶哑,十分虚弱,只来得及用接近气声的音量说:“上厕所。”
      她探头看了看男厕,见没有人,道:“走吧,我帮你举着。”
      贺樾看了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想着两人早就坦诚相见过,便压下那些别扭,随他去了。
      龙北嘉一直把他送回病房,并安顿他躺下。
      他想问她最近在做什么、为什么回避自己,想问她为什么出现在校医院、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想问她一会还有没有事、能不能陪陪自己。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看着龙北嘉。
      她精致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气色很好,但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起来可不像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能看出来,她这样穿衣服,十有八九是要去见那个人。
      她在学校的时候,往往很努力的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卫衣牛仔裤运动鞋。只有去见他的时候,才会这样武装到脚趾头。
      所以她安顿他躺好,没说话,与他视线交缠良久后移开目光,一言不发的离开,他没有意外,也未发一言。

      贺樾不知道龙北嘉会去而复返。
      在她离开的十几分钟里,抱着一些逃离的念头,他答应了此前因为他一再犹豫而被挂起的交换生名额,提交了一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放下手机见到去而复返的龙北嘉时,他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完完全全的破碎了。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这样没有缘分,总是那么的不凑巧。
      他呐呐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没搭理这个问题,反问他:“会喝糖盐水吗?”
      贺樾点头,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另一只手上提着两个袋子,一个是学校超市的,一个是校医院的。
      得到他肯定答复的龙北嘉没再多说话,只把刚刚买到的盐散撒入保温杯中,轻轻晃了晃,放在他手边,告诉他:“保温杯是我刚买的,洗过了,热水是问超市老板要的,多喝水。”然后她看了看表,又问:“你朋友什么时候下课?需要我再陪你一会吗?”
      “你是不是还有事?”贺樾明知故问。
      “是。”龙北嘉点头,回答的干脆利落,也不提这个事可不可以推,仿佛看懂了他的明知故问。
      他其实不想她走,也不想她为难,只是他怕又任性一次会再一次被她推开。但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贺樾突兀的转了话题,道:“我申请了美国交换生,去一年。”
      意外的神色从龙北嘉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她问:“去哪?”
      “LA。”
      龙北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他看懂了这个眼神,是说她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她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笑,道:“那贺少举办送别宴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贺樾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这大概是说,她气消了,他又可以时不时的约她出门了。也是说,在他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准备物尽其用。
      他自嘲,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垂下眼,道:“你去忙吧,马上就下课了,我室友会过来。”
      “好。”她替他拉好被子,握了握他的手,道:“照顾好自己,去那边了也是。”
      他应了声好,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只迎着她疑惑的目光,笑着说:“虽然晚了几天,但是——生日快乐,龙小姐。”
      她没答话,只点头笑了笑,留下一句“嗯,走了”便起身离开。
      贺樾注意到了她眼睛里闪过的细细碎碎的星光。
      直到她离开很久,贺樾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脚冰凉的龙北嘉,刚刚握住自己的手时,竟然没让他这个高烧的人感到冷。

      新学期他就去了美国。
      许晓霞自然是很不高兴他不通过她就做了决定的,不过贺樾已经不在乎她怎么想了。
      他挂掉了所有来自她的电话,天高任鸟飞。于是她十分气愤的停了他的生活费,虽然他来前便存好了小金库,但他依然高调的向她认识但看不起的人家借钱,并找尽借口不还,直到闹到她面前,让她觉得丢人,才又给他把生活费续上。
      这次,他赢了一局。
      圣诞假期他自然是不会回国的。
      几个朋友约了要自驾去拉斯维加斯狂欢,秦雨当时也在国外念MBA,便加入了他们。
      几个朋友都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便坏心的非要他们开一辆车。
      于是出发的时候便是他开着秦雨的那辆超跑,载着她飞驰在布满棕榈树的日落大道上。
      起哄归起哄,这点点调侃无关紧要。他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一段,秦雨就更不会在乎了。
      她甚至在无心瞥到龙北嘉给他发消息的时候,还有闲心调侃他:“你的那位龙小姐?”
      贺樾在开车,只大概看到龙北嘉告诉他巧克力已经收到了,面对秦雨的调侃他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作为答复。
      “她挺有手段的。”
      “怎么说?”
      “让我那个犟种弟弟剃了个寸头,我们全家都不敢想的事,她做到了。”
      秦风之前高中在读,因为总吊儿郎当的所以被秦家送去了寄宿制学校,贺樾总的也就见过他三四次,别的印象不深,对他那个宛如倒扣西瓜皮一般整齐的锅盖头确实印象深刻。
      听他亲姐这么吐槽,贺樾没忍住笑出声,又道:“寸头还好吧,比之前那个发型适合他。”
      秦雨品出来他话音里维护的意思,嫌弃的斜着他道:“我又没说不好看。诶,反正你也追不到,不如把人让给我弟算了。”
      贺樾“嘁”了一声,不屑的说:“我是不是真的追不到不说,我追不到秦风就追得到?”
      “我们家秦风多好,虽然没你聪明,但胜在心思单纯。我没感觉错的话,你那位龙小姐跟我是一类人,我弟那种又听她的又不用她太操心的笨蛋最适合她了。”解释完了,秦雨笑嘻嘻的戳贺樾的痛处,“而且我们家跟你们家比就是个暴发户,不讲究门当户对那些,我们家让她进门可没有阻力。”
      贺樾了解秦雨的性格,知道她没有恶意,也明白她玩笑话背后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明知道没有结果,明知道两人没有缘分,明明离开前又一次的想要放弃,面对秦雨有理有据的说辞,他却依然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极了。
      他瞥了身边人一眼,极力忽略掉心底的那些郁闷,只问:“你怎么知道她跟你是一类人?你见过她了?”
      “没有,我上个月回国请我弟吃顿饭,臭小子张嘴闭嘴都是‘我嘉姐’,被动知道的。”说起这个,秦雨又调侃他道:“上一个让我弟这么崇拜的人还是你。”
      “我有什么好崇拜的……”贺樾无奈的叹气,“不存在什么让不让的,决定权不在我。”
      “也是,她大概能把你们俩都拿捏的死死的。好在她心地不坏,倒是也不用我多操心,看看戏还挺有趣。”
      贺樾不想聊这个,便又把话转了回去,也调侃秦雨:“她跟你可算不上一类人,她谁都不爱,雨姐你见一个爱一个。”
      秦雨爽朗的哈哈笑了起来,笑歇了才又道:“我就是因为谁都不爱,所以才能见一个爱一个啊!”她得意的看着贺樾,“你当初愿意跟我谈就是觉得我像她吧?”
      “那可没有,我是真心诚意的拜倒在雨姐的石榴裙下的。”
      “真的吗?我不信——”
      “而且明明是雨姐你霸王硬上弓好吧?”
      ……
      贺樾和秦雨轻松随意的聊着天,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路的两侧都是荒漠和戈壁,风景枯燥乏味,但是他们都知道,穿过荒凉的戈壁滩后就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就像他的人生路,他总觉得穿过戈壁滩,他也会有一个光彩的未来,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他还要在戈壁滩上行驶多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舍不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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