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我一生一世恋》水珠

25、卷四、戏蟾（4）

　　四、你说赌什么

　　“能不赌这个了吗？”长满湿漉漉青苔的一口荒井底下，蟾先生黑着脸很没好气。
　　“那你想赌什么呀？赌谁饭量大我能赢，我不是怕她不乐意吗！”我也很没好气。该死的南宫宴，分一个珠子居然要两天！害得我连压箱底的绝招都用出来了。
　　“这个已经赌过了，输都输了，何必再来！！”
　　“那是你跟她赌过了，这次是我赌。你想我赢不想？想就闭嘴！”我烦躁。
　　我没什么新想法——还是老赌局，拿珠子。这回难度增加了，不是一炷香，是一个晚上。
　　女官听说之后不屑地笑笑：“行呀。”她把身边的玉莲花拿了出来，说，“一个晚上之内，我不染指，要他自己把洛神珠放到这朵玉莲中心。若非他亲手放进去，算是我输！”
　　……哎，这口气真是大得让我上火。
　　其实我多熬这一个晚上，无非想拖拖时间。南宫宴早上就出关了，他出来了，小金蟾换回来，不就没事儿了吗？我跟蟾先生说了用意，他于是很沉闷地闭了嘴。
　　问题是我们得熬过这一晚上才行。
　　蹲在井底，蟾先生黑着脸再次把那么大一颗珠子吞进了肚子里。
　　看他表情，我很同情：“噎坏了吧？吞三回了，这珠子都认识你的胃了。”
　　蟾先生脾气很大：“别废话了！下一步！”
　　下一步是画符。
　　趴在蟾先生后背上吭哧吭哧终于画好了一张咒符，我看看满意了，严肃地对他说：“这是封你五感的咒印，贴上不太好受，也有点儿委屈你，可是你忍忍，看不见听不见了的话，管她用什么花招也影响不了你，我们说好了她要是动粗她就输了。忍到天亮就好了。”
　　他瞪着眼睛愤愤看我。
　　我竖起手诀，咒纸缓缓要落到他额头上时，他忽然长叹口气。我听到他低低而郑重地说：“有劳你了。”
　　我尚没反应过来，符纸已经手忙脚乱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黑暗中，符纸上金辉走线的笔墨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最后一笔上的光芒黯淡下去后，他进入了五感全失的状态。
　　他最后的声音碰撞着井壁回响在我的耳朵边上。那居然有点让我心里软软的意味。
　　面对他沉默半天，我咬咬牙。哎，我去找那个女官。

　　月上东山。
　　女官在赏花。
　　月上正空。
　　女官在睡觉。
　　月亮马上就要下山了，女官挥手将青玉莲花掷在地上。莲花落地绽放，猛地涨成一个方圆一丈长短的圆阵，莲花瓣瓣错落，舒展而开，天地间青光悠然。
　　女官看了看我们隐身的方向，微微一笑。
　　我从井口滑下去。
　　蟾先生依然合着两眼如同入定。
　　我额头上密密地渗出汗来。“就还一炷香时间了，就一炷香天就亮了，你顶住啊。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做什么也麻烦你顶住，这是为你儿子，知道吗？”我喃喃地念叨，明知道他此刻听不见，这算是念叨给自己听。
　　结果我话音还没落下，蟾先生猛然一震。他大睁开双眼，赤色的两眼光芒已失，可里面的神色错愕复杂，他唇形微动，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我一把抓住他：“你坐好！！”话没说完，我被一股大力掀翻了过去。蟾先生化成一道金光，猛地射出井底。
　　我从一井底的烂树叶子里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跳出井口。蟾先生的背影立在不远，我跑过去，看到他周身颤抖，手中捏着一枚金钱。
　　我冲过去一把先揭下了他额头上的咒符：“你干什么呀？！我画一张符容易吗我，你出来干吗呀！？”
　　蟾先生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我儿！”
　　我吓到，看了看他手里的金钱：“……怎么长这样，不像啊。”
　　他握起手来狠狠四顾：“这是我儿背上的金钱——我族每修炼百年背上会生出一枚金钱纹，那是我们聚拢生息之力的灵枢。这一枚不是灵根，灵根被那女人剥了下来……阴阳师，出来！我儿在哪里？！”
　　夜空中一声轻笑，接着金影划过。蟾先生容色大振，身影又是一道金光，猛地在远处再次现形时，他接住了第二枚金钱。
　　“听说金蟾背钱是毕生不可以落地的，否则灵枢入土修行尽散。今日见你这举止，我算是相信了。”那女人在夜色里轻轻地笑着。
　　“你怎么……”我追过去，匪夷所思，“你在井底下怎么看见这枚钱的？我明明……”
　　蟾先生暴怒地回头，抬起胳膊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我这里！我这里看到的。他是我儿子，我感觉得到！”
　　“那么，现在你也该感觉到，你儿子集了三百年修为的灵根，尽在我手里了？”
　　我们回过头去。
　　女官站在华光绽放的玉莲花阵前。她笑容悠哉，明亮而定静的双眼中此刻满满都是得意。
　　蟾先生错愕，仿佛被光影震慑。“月生莲台阵……”他喃喃。
　　“哎呀，有眼光。”女官笑微微地瞥了我一眼，“妖灵一属进入月生阵中，灵神俱灭。令公子这枚灵根区区三百年的修行，怕是抵受不住吧？”
　　我对着她暴跳：“太过分了吧？你是不是就只会这一套啊！？”
　　“我违背赌约了吗？”女官向我笑笑。
　　“你说了你不会动粗！”我吼。
　　“那小□□被我借走灵根玩玩儿，顶多只是安睡，我又没用金钱砸你们，谈何动粗呢？”女官笑微微地翻动着手指，那枚灵根背钱在她指间转来转去。她看蟾先生，叹息一般摇了摇头：“你近千年修行不易，为了弱子三百年的道行，一朝费尽，怕不值得。”
　　一时间再没有人说话。莲台阵青光闪烁，错落的花瓣幽幽旋转，夜色底下漫舞一样地宁静着。蟾先生脸色铁青，我知道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如今心中只剩下抉择。
　　看着他，我长吁口气，转向女官：“你说得对，行了行了，这一场我认输。”
　　“呵呵，那可不行，还没有分出胜负呢。”女官侧头微笑，“我说过了，要让他亲手把珠子放入玉莲花心，否则……那是我输呀。”
　　“怎么放呀！？”我郁闷得几乎背过气去，“不是妖灵入阵灵神俱灭吗，你让人家怎么放呀？！”
　　“小妹妹，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女官扬手轻轻一抛，她指间的那枚金钱在夜幕里画了一个弧线，向着玉莲花形成的阵心中落去。
　　“你不要！！”我大叫。
　　而我身边，无声无息，蟾先生的身影再一次化作金光，向着金钱而去。
　　空中轻微的叮的一声，金钱在几乎擦到阵缘的瞬间猛地倒折，飞向我的怀中，蟾先生的声音随着它一起，迎面撞入我的胸口。
　　“阴阳师，日后照顾我儿。”
　　蟾先生的身影落在了阵中。

　　我看着他。
　　他一瞬间被清光笼罩，衣袍长发在夜幕底下飞腾而起，他扬起头，天地像是起了一场金色的风雨。
　　下一刻，我看不到了。青色莲阵飞速地旋转起来，阵心中卷起爆裂的旋风与雷鸣，自他脚下，吞噬了他的身影。
　　宏亮的青光明明灭灭映在我与女官的脸上。隔着阵轮，我看到她愕然张大的两眼中倒映出蟾先生最后一刻仰天而立的形影。
　　我秉着长长的一口气，深深握拳。
　　然后，清光旋风雷鸣，一瞬收拢，玉莲花化成茶杯大小卧在地上静静开着，而天上，月亮终于落尽。
　　蟾先生依然站在原地。
　　看得出，他很茫然，看了看脚下，又看看我，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瞪着身后的女官。
　　女官一脸肃然。半晌半晌，她淡淡说：“好吧，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