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塔洛斯》提莫吃蘑菇

77、三十

　　罗成在福润虽然挂名是个经理，负责拳击馆那一片，但实际上他早已跟杜锐他们成了蛇鼠一窝的祸害。

　　犹记得第一次看到大巴车上下来那一队队男男女女的时候，倚在窗户前吸烟的罗成还以为是哪个公司搞的团建，直到那扇总是闭合的大门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缓缓洞开时，他才惊觉，原来那里竟然窝着一个盘丝洞。

　　杜锐的车技一项不怎么稳妥，他这个人做惯了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狗，面对此时的小命不保，还真不一定能急哄哄地逃出生天。

　　“早知道当初我就跟着那伙子人走了，要不是梁启明允诺会在事成以后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老子才不会跟着他忤逆上边的凶神恶煞！”

　　罗成的脑子里还在闪烁着那扇门后的群魔乱舞，冷不丁地听到杜锐的碎碎念，整张脸上还挂着一丝勾筹交错的愤怒与茫然。

　　“走？你要去哪？”

　　杜锐一边向着右边猛打方向盘一边瞪着眼睛道：“阿迈那边的一个小头目，七年前我跟着梁启明去过一次，进货进的不是很顺利，这老小子还以为自己的“爹”还活着呢，跟人家公然叫板，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阿迈当初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又能怎么样，人都没了还能管得了活着的人吗？我当时就觉得梁启明这小子活腻歪了，要不是人家大度，不想撕破脸，那枪管子早就顶到我们的头顶上了。”

　　罗成在福润呆了这么多年，只知道这座通体缠毒的堡垒里有着一个华丽的血窟，关于那些货是从哪里来的他还真是不清楚，因为每一次货物的进入都像是凭空出现，他完全摸不透时间与线路。

　　杜锐显然对梁启明的服从已经荡然无存，嘴里一直都在喋喋不休的，他说：“罗成，你是后加入进来的，安坪这座城市，最早姓何，他华晟当初是拜了干爹求着人家来的，梁启明早些年就跟我差不多，都是给上边的人提鞋跑腿的，要不是姓何的出了意外，他们走了狗屎运分了家，这福润也轮不到他姓梁的一个马仔来坐，没脑子就是没脑子，只知道疯狂搞钱，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年送出去的尸体，也不比当年大观园霍霍的小姑娘少多少。”

　　罗成坐在后座上，身子不自觉的跟着车子的急转而摆动，一双熬了多日的眼睛充赤的厉害，他嗓音沉闷，带着一股饮血的仇恨，嘲鄙道：“来时托着行礼，去时当做棺材，这帮人，还真是会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杜锐见惯了瘾君子的腐烂，早就不将他们当做一个人了，他一边兴奋着一边笑嘻嘻着：“XD的人那还能叫人吗？哦对了，确实有一个人能算作人，大概八九年前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有个保安叫什么来着，姓李......还是姓林来着？那身手一看就是当过兵的，身条，速度，神态，真是绝了！”

　　杜锐一边说一边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还真别说，那个人跟你还有几分像嘞，我就知道他是个卧底，据说是个退伍军人，给他货还真吸，就为了能摸透福润的进货渠道好给警方报信，他被梁启明抓到的时候正是吸嗨的时候，不然我们这几个也弄不下来他，唉，可惜了，挺好相处的一个人，要不是一心为条子卖命，他现在应该比我爬的高......”

　　“他不姓林，也不姓李，他姓罗，叫罗文冰！”

　　此时的罗成已经不能用一个正常人来形容了，他双目暴凸，眼白处都是血丝，手背上的血脉贲张的好似要爆开，眼神凶恶的好像能吞吃了闯进眼底的一切。

　　冷不丁地在背后听到一声压抑至极的咆哮，杜锐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开始痉挛，他望了一眼后视镜，有些心虚道：“你认识他？”

　　罗成瞪着他：“他是我哥，我亲哥！”

　　“吱”地一声，轮胎在地面上刹出了一道白印子，紧接着，警笛的鸣动响彻在了四周。

　　杜锐很想追问背后之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可警笛的声音早已让他六神无主，只能不顾身后的鸢视，猛踩油门。

　　谁也不知道罗成的胸臆里承载了多少累积的情绪，即使是车子提速的惯性也没能撼动他想要吞人的仇视。

　　杜锐没法去顾得上背后的威胁，他现在觉得到处都是警察，那闪烁的警灯好像一直都在头顶上，五颜六色的跟死神的铡刀似的。

　　罗成此时完全听不到警笛的声音，他只记得那段存放在地下室的投影仪上，快速滚过的一段画面。

　　想必没有人会亲眼看到过被肢解的人体吧？

　　但罗成却看到过。

　　他的哥哥，那个经常将他抗在背上的男人，就这样被分解成了一段一段的，均匀的被摆在了行李箱内。

　　他永远都记得哥哥那颗苍白的头颅上，没有任何仇视的表情，他好像睡着了一样，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然后被封存在了某个隐蔽的洞穴中。

　　“是谁杀的他？”

　　杜锐开着车猛地钻进了一条巷子里，此时此刻，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了这座城市，慌头慌脑的就像一只奔命的老鼠。

　　杜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当初举报罗文冰，杀害罗文冰的人里面，他也有份。

　　“告诉我，谁杀的他？”

　　四面环绕的警笛声完全无法掩盖掉背后男人的阴鸷，杜锐不敢去看后视镜，只能一边咽着唾沫一边狡辩道：“不是我，是梁启明下令让手下动手的。”

　　罗成完全不信：“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到过那段录像？”

　　杜锐被质问的完全慌乱了手脚，一扭头，就进错了生路。

　　前边是一整面的围墙。

　　一脚刹车停在了车棚跟前，杜锐想也未想就要扯开安全带，却不想背后的男人跟一头猎豹一样，猝然间就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牢牢地控死在了座位上。

　　“回答我！”

　　低沉的咆哮带着经年的愤恨贯彻在耳畔，令一项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锐感到一阵死神降临的惕憟，他用双手去抵抗罗成的桎梏，较劲了一番，发现对方是真的想要扼死他。

　　于是他脸红脖子粗地喘息着说：“我......我就是站在......一旁，杀人的事......我真的没沾手......”

　　然而罗成哪里肯信，他低吼着：“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一口气提不上来，杜锐的牙齿磕到了舌尖上，顿时一股血腥气充斥了出来：“真的......我没骗你......我杀的都是别人......真的没动......没动你哥......”

　　强烈的求生欲望，已经让他这个刽子手都开始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了，当初他很欣赏罗文冰，一度想要跟他凑近乎发展成自己的得力帮手，奈何这个男人打从第一眼就不待见自己，于是出于报复心里，他时常在梁启成的耳边献殷勤，散播罗文冰的不是。

　　罗文冰到底是不是卧底，在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人已经被分割整齐，埋在了他也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

　　罗成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扼死杜锐身上，他没有任何感情地陈述着：“我哥在部队上的班长，有个十一岁的女儿，失踪了，有人告诉那个班长，他女儿被一个男人带走了，我哥因为班长病床前的嘱托，发誓要替他找到女儿，那些年他多方打听，终于查到了大观园。”

　　作为换了壳子的罪恶之窟，罗文冰势单力孤，只能舍弃掉自己的后半生融入进去，他不是什么条子的卧底，他只是一个注重承诺的军人。

　　“我哥失踪了八年，我也找了他八年，要不是那段录像，你送来的DP，我根本就不会碰！”

　　这么多年，他撒谎无数，精心布下了这个局，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他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却一定要弄死那个残杀他哥哥的凶手。

　　杜锐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合群，甚至还有点儿神经质的罗经理，竟然会是罗文冰的弟弟，而自己当年挥向对方的斧头，此时好像破开八年的时光重重地砍在了自己的身上，令他一瞬间呼吸急促，哪里都开始碎骨般的疼。

　　“我真的没有......没有杀你哥......要报仇......你去找梁启明......他......他谁都想弄，但凡有人想要把福润的事宣扬出去......结果都是个死......当初......是有人在梁启明的耳边嚼舌头......你哥......你哥才被他记上了......”

　　然而事实的真相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阴恻恻地趴在杜锐的耳边说：“他也完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们一直找的那个郑姐，跟我，是一伙儿的！”

　　“......”

　　罗成丢下了这个重磅消息，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他不在乎这个杜锐是不是能作为扳倒福润的关键人，他只知道，凡是粘过他哥哥血的人，都必须得死。

　　杜锐的眼白已经翻到了眼皮的上层，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连耳畔罗成的喘息他也听不真切，但脑海里却还快速地闪过一个又一个散碎的片段，每一张碎片上都有刀锋的光亮。

　　罗成正沉浸在手刃仇人的快|感里，全然忘记了警察正在围追他们，就在杜锐还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那堪比蟒蛇的手臂，突然就从他的咽喉处松懈了。

　　“快叫救护车！”

　　“别动，把他给我拖下来......”

　　三辆警车将罗成跟杜锐堵在了这栋居民楼前，被仇恨填满的罗成完全没有感应到自己是如何被拖下来的，在他那双布满血色的眼睛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与压抑的。

　　一点儿救赎的光亮都透不出。

　　被武警暴力地制服在地面上时，罗成的鼻腔里灌进了一小撮泥土，恍惚中，他想起了小时候哥哥背着他在田地里玩耍，他是那样的瘦小，趴在哥哥的身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罗成的父母常年忙碌，没有时间照顾他们哥俩，于是便把孩子放在了乡下，在他的记忆中，哥哥罗文冰就像半个父亲，对自己既严厉又慈爱，他总是能摆平一系列自己搞不定的东西，过分的依赖甚至都让他觉得谁都可以不存在，唯独哥哥不行。

　　犹记得哥哥参军离家的那个早上，罗成站在田埂上冲着他挥手，晨曦的天光还不是很烈，轻轻柔柔的，像是盛夏傍晚，无数个被哥哥摇扇的轻抚。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别竟是永恒，罗文冰身负班长的临终嘱托，哪怕是转业了也没有归家，而是踏上了寻找战友遗孤的旅途。

　　很可惜，没有神明去保佑这个重诺的男人，他死在了这座由无数尸骨堆叠起来的堡垒上，成为了地基中的一员。

　　而今，他珍之重之的弟弟也来到了这里，带着年少之时的无尽思念，化身为恶鬼为他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