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塔洛斯》提莫吃蘑菇

74、二十七

　　一个人在极度负面的情绪中，是很难被三言两语拯救的，方润言看着赵时宇在痛苦，只能伸出手来揽过他颤抖的肩膀，给予他一点体温与依靠。

　　晚间的刑侦办公室，没有白日里的忙碌与嘈杂，大家都在专心地寻找着线索里的蛛丝马迹，偶尔起身接个水喝，也都蹑手蹑脚的，生怕打扰到旁人。

　　赵时宇实在是太累了，方润言不知道他有没有哭过，到是趴在桌上好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方润言看着黑板上的案件分析图，在他缺失的这一个星期里，这意外而来的变故还真是一个套着一个。

　　方润言让自己很快看清目前案件的走向，然后在楚薇跟甄如意两人之间来回盘旋。

　　下半夜，两点半。

　　跟刑侦支队的灯火通明不同，韩存溪所在的屋子只有微弱的电脑屏幕还在流淌着一些光亮，他已经整整三日没有阖眼，睁着眼睛都能睡了。

　　负责看守他的马仔，吃了睡，睡了吃，屎都是早中晚三泡。

　　韩存溪羡慕极了。

　　腹内没有吃食，他只能疲惫的嗅着空气里剩菜的余味，想象着吃在嘴里的感觉。

　　马仔仰在躺椅上打着轻微的鼾声，韩存溪抿了抿嘴唇，试图去唤醒他。

　　“大哥......大哥......给我......给我点儿......水！”

　　这三天里，没有人去虐待他，但就是不让他痛快地睡觉，食物跟饮水也提供的很少，从最初的心惊胆战到此时的虚弱无力，韩存溪到真想被痛快地了解了生命。

　　马仔睡得正香，根本就听不到他那猫叫一样的嗓子，几番努力过后得不到回应，韩存溪卸力地倚靠在椅背上，视线转移到了屏幕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就被这样无孔不入地监视了，此时的画面还在播放着邹郡娜跟着他从菜市场回来，蹦蹦跳跳的少女穿着一身果绿色的连衣裙，追着他索要拥吻。

　　韩存溪记得自己刚来安坪的时候，兜里就只有坐车剩下的五百块钱，他在下岩村花了一百块租了一间距离厕所最近的房子，好心的房东给他烧了一壶开水，他借着心意泡了一碗方便面。

　　十九岁出来打工，他还怀揣着无限的美好，就算在工地被旁人嘲笑欺辱他都没有觉得委屈。

　　曾经无数次地在脏乱的床铺上畅望以后的生活，想象着一天吃几块钱的饭，能攒下多少钱，然后在一个相对便利的地方买上一所小房子，找一个体贴专一的姑娘，生儿育女。他想象过无数种美好生活的的可能，但在此时此刻，他能被绑在这里，也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的。

　　他觉得自己，太自负了。

　　以至于在今日付出了代价。

　　昏昏沉沉地过了半宿，在即将天亮的时候，背后的门板突然曳动，隐隐约约间，有什么人来到了他的身旁。

　　“醒醒吧！”

　　韩存溪低垂的脑袋，被人缓缓地抬起，屋子里依旧没有什么光亮，旁边的平板也停了，有点儿黑。

　　一道略显沉闷的脚步声经过自己的身旁，而后坐进了对面的椅子里，“叮”的一声，是打火机翻盖的声响。

　　“这都三天了，你想明白了吗？”

　　隔着虚虚实实的黑暗，韩存溪完全看不清对面的样貌，只知道对方是个年岁有些长的男性，穿着黑色皮鞋。

　　那个光头也来了，他站在一旁，眼神里透着一些令人看不懂的紧张。

　　韩存溪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令自己活着，他嗫嚅着干裂的嘴唇，说：“你想问什么啊？”

　　男人静静地吸了一口香烟，语气平稳道：“为什么要杀小桔？”

　　“......”

　　又是这句话，韩存溪闭了闭眼睛，沉默着。

　　男人等了一分钟，见他还是不说，便开口道：“为了五万块钱，你就拱手让出了一条人命，不觉得亏了点儿吗？”

　　“......”

　　“韩亮，我给你十倍，你能跟我讲讲，你为什么要杀小桔吗？”

　　韩存溪原本垂恹的眼神，在五万跟五十万之间，快速地起了一个波动。

　　男人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继续漫不经心道：“韩亮，我派去调查你们的人说，你父亲是个杀人犯，母亲改嫁，从小你就被暴力的爷爷虐待，眼睁睁地看着奶奶被其活活打死，你初中肄业，一直在家里务农，成年了就出来自己打工，干过工地也做过保洁员，后来在一家理发店里当小工，你跟小桔是在网上认识的，那姑娘虚荣，只要给买东西就能陪睡，你诱骗她到安坪跟你同居，用爱情做饵让她出卖自己给你赚钱，这都没错吧？”

　　韩存溪扬起眼睛，盯着对面那张淹没在黑暗中的脸：“我没有诱骗她，我当初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她这样的女人天生就不喜欢过专一的日子，我挣得那一点点钱，根本就填不上她那颗虚荣的心。”

　　“女孩子嘛，没有不喜欢钱的，我听说你们分手，也是因为这五万块钱！”

　　韩存溪一点儿也不想提起邹郡娜，他没什么好嗓音地说：“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分手是因为她想要去夜总会上班，那里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懂，她既然已经不打算跟我好好过日子，那我还揪着她做什么？耽误人家发财吗？”

　　男人见他不打算交代实情，便扬手让旁边的光头去，光头见老板还肯搭理他，整个人又拿出了那日那幅折磨人的嚣张来。

　　“可小桔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光头一边向着韩存溪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来：“你前女友，可是把什么都跟我说了，所以我劝你一句，为什么这么做，和谁拉你入伙要你这么做的，都跟我们仔仔细细地交代了，这样，你不仅能拿上钱，还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粉色封皮的小本子，韩存溪记得它，邹郡娜曾用这个本子记过他们的电话号码。

　　韩存溪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光头见有戏，继续道：“五万块钱，不值得你为他们拼命。”

　　韩存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本子，好半晌才底气不足地问：“你说的话，能算数？”

　　“当然算数，你看，我老板都在这了，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谈，我们是很大方的。”

　　韩存溪的视线一会儿在光头的身上一会儿在男人的身上，就这样掂量了能有了五分钟，他识时务地选择了自己的命。

　　“我嫖过娼，就一次，可也就是那一次，我被仙人跳了......”

　　韩存溪在跟邹郡娜同居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女孩的烂毛病，她喜欢跟不同的男人在网上聊天，有时候聊得太开心还会互相发送隐私照片，韩存溪一开始跟邹郡娜吵过，也提过分手，但邹郡娜都用下跪这一套蒙混了过去，结果该聊还是聊，只是转移了私密账号。

　　因为这个女人的屡教不改，韩存溪也在一次服务顾客中遇到了一个叫蝴蝶的女人，这个女人风情万种，又比较大方孤独，两个人本来就是做做造型的关系，一来二去的也就有了些萌动。

　　韩存溪在邹郡娜身上得不到的尊重，能在旁的男人身上找补回来，这也是他前去赴约的动力，可就是这样的心理将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根本就没碰到那女人的身，就被她的男友带着人殴打了一顿，还拍了视频写了欠条，五万块钱我根本就拿不出来，只能去贷。”

　　韩存溪永远都记得蝴蝶在镜子前独自抹口红的样子，她好像那五彩斑斓的蜘蛛，早就织好了网等着自己陷进来，然后她再伸出那些带着毛绒绒的触手，一点儿一点儿地蚕食掉他的血肉。

　　“你是跟谁贷的款？”光头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故事，急哄哄地追着问。

　　韩存溪思索了三十秒，说：“我就是在网上搜的，正巧就有人加了我，利率不高，我也能承受的了，所以就跟他们贷了。”

　　一旁的马仔听了，掏出先前收走的韩存溪的手机让他把贷款的人给找出来。

　　在界面上翻来覆去地滑了一通，一个叫阿华的名片展现了出来，光头打开聊天界面，里面只有借款跟还款等信息，其余时间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这个阿华，你们应该见过面的吧？他是谁？”

　　韩存溪被光头追问阿华的真实身份，脸色在这一瞬间完全不像先前那样的平顺，好像这个人的真实面目就是一只厉鬼，暴露了就会爬出屏幕要了他的命。

　　光头见韩存溪不吱声，便笑着说：“这个阿华，就是荆少康吧？”

　　韩存溪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他胆怯地说：“不是。”

　　“不是？”光头继续猜测着：“不是荆少康，那会是谁？难道是公寓里的，那个保洁员？”

　　韩存溪一下子坐不住了。

　　他们怎么会什么都查得到？

　　光头蹲下身来，望着韩存溪道：“抛尸的也是她吧？”

　　韩存溪瞪着眼睛，转头去盯光头的脸。

　　“那保洁员叫什么？”

　　此时韩存溪的额角已经有了汗水，他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喘息道：“我不知道她真实姓名叫什么，她让我管她叫郑姐。”

　　“也就是说，是这个郑姐，让你去把小桔骗出来的？”

　　韩存溪一个拘灵，脸色瞬间煞白，他仔细斟酌着该怎么去说，结果对面的男人替他说了。

　　“这个所谓的郑姐，以五万块钱为由，让你带个姑娘进福润，你为了能尽快还掉这笔钱，所以就给小桔介绍了去福润挣大钱的活，这姑娘本身就对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着迷，渴望能挣到大钱好消费自己的欲望，所以她不设防地就去了，而你为了能在事后摆脱掉自己的嫌疑，就搬离了小桔的身边，但你们之间却没断了联系，那个到处打零工的荆少康，就成了你们之间的联络员，其实那封邮件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金钱往来而已，我说的对吗？”

　　“......”

　　只要介绍个女孩去福润工作就可以抵消这五万块钱借款，韩存溪就是再舍不得也会权衡利弊，更何况是邹郡娜这种只要有机会就给他带绿帽子的女人，他巴不得能在她的身上把自己花掉得钱都收回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郑姐的后续动作让他完全搞不懂这场交易里的猫腻，她们好像是在背着自己密谋一件要不得的事情。

　　邹郡娜究竟是死在谁手上的，他不是很清楚，那晚他牵桥搭线，郑姐说给她介绍个大客户，一晚上能拿一万块。

　　正巧邹郡娜想换一块新款的手机，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可韩存溪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场赴约竟然会赴掉她自己的命。

　　“她们为什么要在警方对福润严控的时候，杀掉小桔呢？究竟是单纯替你出气，还是就是想借着这起命案将福润背后的生意炒起来，小子，你来安坪也不是短短的一两年了，福润的背景，你觉得就靠你们三两个乌合之众，就能撬动得了的吗？”

　　韩存溪在男人洪钟一样的警告声中，险些就要吓掉了脑袋，他是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如此的严重，邹郡娜的一条命竟然能惹到这么大的背景。

　　“我......我......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在中间捞点儿好处费，我没想过她竟然会死？”

　　男人听完了自己想要的，便站起身来，冲着光头道：“收拾的时候干净一点儿，他现在，是不能被警方找到的。”

　　“明白！”光头一脸兴奋地回复道。

　　韩存溪再是被吓破了胆，他也知道自己的命是到了头了，于是他先是痛哭流涕地求饶，然后见对方不为所动，便声嘶力竭地开始大吼：“都是郑姐要求我这么做的，她跟荆少康是一伙的，他们的背后还有同伙，我听到过郑姐打电话，她称呼对面为教父，你们不该去杀我，真正应该去找的是郑姐啊！”

　　“我就是一个......一个被她们教唆的小喽啰，我没有杀人，我没有跟你们作对，我就是觉得这件事能让我拿到一些钱而已，我真的不该死啊，真的不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