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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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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繁花凋谢,奇果累累。
展年风站在山涧边上,卷着裤腿,手持消尖了顶头的树枝,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潺潺的流水。一条条银光在水中若隐若现,他弓着身子,稍稍屏住了呼吸,随后猛地朝水里一叉,这一叉一个准,叉上来一条大鱼。
展年风刚取下那条鱼,隐隐听到身后的动静,猛然转身,看到的竟是那个抹熟悉的身影立于丛间,仰着头凝望着天空,清瘦的身躯略显单薄,却依然是那么的俊雅出尘。
在那奇特的紫果的疗伤下,贺凌萧除了偶尔的胸闷,日常的行走没有问题,只是奇经八脉被“乾坤无敌掌”震伤,想恢复那身武艺已是无望。
这是他第一次钻出山洞。久不见阳光的皮肤显得无比苍白,这些时日的精神折磨也让他看起来憔悴万分。
展年风“呵”了一声朝贺凌萧走过来,心中畅快无比。“咱们今天吃烤鱼,怎么样?先逮上来一条大的,一会儿再去抓几条,要不要一起?”
贺凌萧并没有接话,展年风早就习惯了这种只问不答一厢情愿的对话,自嘲地笑了笑,蹲下身子取了火石准备取火。
“天元山……”贺凌萧目光依旧凝望着直插云霄的山顶,缓缓开口道,“他们都死了……”
展年风身子一怔,几乎忘了手中的火石,微微颤抖地抬起头看着贺凌萧——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为了这久违的声音,他几乎耗尽了心血。
“那个人说的没错,我天生命硬,对我好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贺凌萧惨笑道。
展年风的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贺凌萧低下头,继续叹道:“他们果真都……呵,展年风,你真不该对我这么好,我迟早会把你害死。”
展年风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呵呵”地干笑了几声,起身走到他跟前,看着那张惨白的俊脸,说道:“不会的,你没有机会!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算过命,那人说我命大得很,不到期颐不寿终。”
贺凌萧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想从那张笑容可掬从容自得的面孔读出些什么。
展年风一把抓过他的手,把他拉到一块石墩上坐着,大大咧咧地掏出那块火石取了火,架起了支架,把那条大鱼穿膛而过,放在火上慢慢地烤了起来。“乖乖坐好,帮我看着,我再去抓几条。”说完拿起那支尖木棒朝溪边走去。
贺凌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几乎忘了自己的任务,直到闻到一股焦味才赶忙将鱼翻了个身子。
不多会儿,展年风举着那支穿满七八条大大小小河鱼的木棒乐呵呵地朝他走来。“哈哈,今天我们来场饕餮鱼宴。”
贺凌萧哼笑了一声,微微翘起的嘴角让展年风神往。“不就是烤了几条鱼嘛,真是大言不惭。”
半天没等到回音,贺凌萧抬头看了看已然风化了的展少庄主,微微蹙眉,催促道:“动手啊!”
“……哦!……”展年风这才缓过神来,按捺心中的狂喜,七手八脚地将鱼放到了火上,顺便再烤上几个山芋。
吃着烤得外焦内嫩的河鱼,嚼着香郁绵滑的山芋,喝着甘甜沁脾的溪水,好不怡然自得。展年风心情格外舒爽,大快朵颐地尽情享受,吃着吃着不禁感慨道:“这真是个好地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如同那世外桃源。若是可以,我真想一辈子呆在这儿。”
贺凌萧听了,原本正在拨山芋皮的手为之一僵,随后又不动声色地吃了起来。
展年风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说‘想’。”
贺凌萧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盯着地面,过了半晌,抬起头看着山巅,声音透出无限的凄凉,缓缓开口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便是回到崖顶。”
“做什么?”展年风看到贺凌萧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万般诧异。
“姑姑的尸骨还在那上面,已经过了这么多时日……她的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比当年,哪里经得起这么风吹日晒。我真是无能,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曝尸荒野,无法让她入土为安。”
“姑姑?……”展年风救下贺凌萧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龙泉山顶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一脸茫然。
贺凌萧继续喃喃说道:“原本我只是为了报仇,可如今受牵连的无辜实在是太多了,谁能告诉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的神情满是悲楚,看在展年风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展年风知道贺凌萧今天开口必是想讲当年的往事,与其憋在心里不如让他说出来痛快,于是接话道:“她是你亲姑姑?”
贺凌萧摇了摇头。“她叫薛惜燕,是我娘的贴身丫鬟。若是没有她,我早已在十六年前就命绝,跟爹娘一起去了。”
薛惜燕?展年风一听这个名字,眉头微蹙,继续听下去。“那年的事情你都听说了,他们要将我们家赶尽杀绝。姑姑一直跟着我娘,与我娘情同姊妹。但那时候把我们逼上绝路的高手如云,纵使加她一人也无法扭转乾坤。为了保护我,她将她的亲侄儿易容成了我的模样,留在了天元山,独自带着我隐居江湖。”
“这么说,那个狸……李代桃僵救你一命的是薛惜燕的亲人?”
贺凌萧点点头。“他叫薛凌,长我一岁,是她哥哥临时前托付给她的,是薛家唯一的血脉。”
展年风没想到事情是这个样子,过了半天才沉吟道:“怪不得你的名字中有个‘凌’字。”
贺凌萧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我本名叫赫月箫,月色的月,玉箫的箫。犬凌’字是自然是为了薛凌,姑姑一直都唤我‘箫儿’,我只好取谐音改成了草头萧字。”
展年风微诧,顺口问道:“那个‘贺’字也是为了遮人耳目取的谐音?”
贺凌萧眼中带笑,答道:“如果纯粹为了遮人耳目何必用这个姓氏,我没想忘本,既然是赫源城的儿子,我没必要隐瞒,只是——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字……”
无意隐瞒?又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展年风越听越糊涂,本想问个明白,却见贺凌萧又埋头吃起来,看来是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呵呵”了两声,道:“贺凌萧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我喜欢。”
贺凌萧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嘴上的工作。
这顿饭吃得很慢,一直到了天黑,抬头一看,月朗星稀,银光洒在这片静谧的山谷上,平添了几分雅趣。
一只灰褐色的小东西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直奔展年风的脚边。展年风“哈哈”一笑,把兔子抱了起来,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哎呀,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害我一通好找!”说完顽皮地冲贺凌萧眨了眨眼睛,道:“兔神医,来,见过贺公子。”
贺凌萧知道展年风甚是疼爱这只兔子,当中的缘由也听他提起过,只是听到“神医”一词不禁想起阮清灯,随之一笑。“没想到‘神医’二字在你嘴里是这等的滥用,算不得畜生,这天下神医可有个成千上万了。”
“那倒是未必。”展年风不以为然地说道,“京城名医纵是能妙手回春我也不称之为‘神医’,在我展年风眼里,目前够得上‘神医’二字的只有一人一畜,只是不巧你都见过了。”说完微微一顿,嘴角扬起,“你敢说阮清灯够不上‘神医’二字?”
贺凌萧目光闪烁,不置可否。当初他身中“十里桃花”之毒时,正是阮清灯凭借独特的医术不仅替他解了毒,还借吴世爻之手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令他内力大涨,这才得以在陆冥幽手下护住心脉,保住一命。展年风是何等玲珑之人,怎会不知其中的奥妙。
想到这,贺凌萧不禁黯然——这算是命吗?上次中毒经脉被封失了内力,辗转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恢复的功力又一次尽失,而且这次若非奇缘,否则终身将为废人。这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着实不好受。贺凌萧一度在想,若当初自己中毒而亡,那么姑姑、梅笑天还有梅花庄的人会不会安然无事?
展年风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突然沉默不语,而且神色越来越不对劲,以为他又是因为重伤被废的武功而神伤,连忙安慰道:“放心,我们总有办法离开这,到时候我一定把阮清灯找出来,让他医好你的经脉……”
贺凌萧直接打断他的话,自嘲地摇了摇头。“行了展年风,你就不必自欺欺人了,这四面峭壁,就算你使上‘梯云纵’跃到崖顶,走的也只是你一人。就算我能离开这里,阮清灯也乏回天之术,他是大夫,而非神仙。我身上的伤我自己非常清楚,中了‘乾坤无敌掌’的人,只有一种方法,那便是服用落芙山脉的万年‘仙玉罗’,然后再让修炼‘洗髓经’至顶的高手分别从头顶天灵穴、足底涌泉穴打通经脉。‘洗髓经’的高手倒是有,少林的释禅大师便是绝顶高手,但这‘仙玉罗’早在多年前便绝迹,听说最后一颗丹丸也被‘落芙童子’毁了。”
展年风听在耳里,寒在心里,在贺凌萧连说了几个“就算”之后又补充道:“就算你能恢复武功,那陆冥幽也能再次找到你,按照‘隐渊’的做法,不见死尸不罢休。”
贺凌萧看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熟悉‘隐渊’的秉性。”
展年风听这话里有几分讥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不瞒你说,这些都是吴世爻告诉我的。”
“我们在这里呆这么久了,你可曾见到‘隐渊’的人来收尸?”
展年风一听恍然,笑了笑,道:“这么说,他们是已经认定我们死了。”
“就凭陆冥幽刚愎自用的性子,现在没有动静,往后就不会再来找麻烦。除非我又一次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自投罗网。”
他看贺凌萧说出这席话却是毫无波澜,方才的阴郁也慢慢消散,心中喜忧参半。“你想通了?”
贺凌萧眼神一黯,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一直都不甘心。”没等展年风开口,他继续说道,“没错,我很想亲手杀了陆冥幽,替所有人报仇,但凭我,永远都不可能。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除去他,除去‘隐渊’。”
“谁?吴世爻?”
贺凌萧“哈哈”一笑。“你也太看得起‘千绝门’了吧。”
展年风是纯粹的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千丝万缕,愣是没明白贺凌萧所指何人。“如今谁的武功能胜过陆冥幽?”
贺凌萧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是冷若冰霜。“论武,自然鲜有人能胜过他,但……”他心中接道,但作为一条狗,就不一样了,自然是害怕主人手中的打狗棒。东厂也好,西厂也罢,只要□□老子一声令下,再硬的脑袋也会搬家。
“什么?”
贺凌萧说道此处便噤声不语,他不想让展年风卷入过多的朝廷是非。
展年风低头不语,显然是在琢磨刚才的话。过了许久才抬头问道:“凌萧,有一个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了吧,陆冥幽为何约你到天元山来?”
“自然是为了藏宝图。”
“他拿到了?”
“没有。”
展年风稍稍放下心,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当初你是何苦,用这种最危险的方式报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
贺凌萧没有接话。
展年风道:“恕我直言,这笔皇家的遗产,居然引得你们全家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你不觉得不值吗?你又不是贪财之人,为什么要独守这份宝藏?难道当初建文帝的后人把宝藏托付给你爹就是为了让他深受其害?”
贺凌萧疑惑地看着展年风,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听闻,当年你爹就是受建文帝后人之托才收下藏宝图,后来那人死了,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你爹便成了众矢之的,十六年前的那一战其实就是为了夺那张图。”
贺凌萧“呵”地一笑,嘲讽道:“好一个传闻……”
“难道不是……”
贺凌萧打断他,起身道:“我累了。”
展年风见他又一次面沉如水,心中大叫不好,赶紧扯开了话题。“嗯,天有些凉了,进去休息吧。”
说完拉住贺凌萧的手,缓缓地渡入真气,一股暖流游走于全身,贺凌萧顿觉舒服了许多。这次长谈的确耗了他很多体力,这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