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一声轻微但却尖锐的鸣啸划过夜空,这对于已经熟睡的扬州城百姓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神经异常敏感的贺凌萧来说却如轰天震雷。他一个跃身,翻身而起,打开窗户,一眼望去,除了树影摇曳,什么也没有。这声音是梅笑天给他的信号,似乎过于仓促,以至于贺凌萧还没弄明白啸声的含义。
出了什么事了?
声音是往西南方逝去,贺凌萧顺眼望去,正是那片城西树林,难道梅笑天是让自己去那儿?未来得及多想,穿上夜行衣,提上棠溪剑,轻轻一点掠窗而出,几个飞身便来到树林外。这里静谧得有些瘆人,除了枯燥的虫鸣声再无他音。贺凌萧顺着树林细细地找寻了一番,依旧没有发现梅笑天的踪迹。他照着以往约定的方法回了一声鸣啸,久久不见回音,不由得担心起来,猜度着梅笑天的用意。
夏日的天亮得早,很快天边已经隐隐发白。贺凌萧知道不能再傻等下去,于是飞身赶往梅笑天的暂居地——“游子客栈”的客房内。虽然他们之间经常往来,但从不在各自的居所碰面,梅笑天知晓贺凌萧的秉性,也不强求,渐渐形成了这种默契。
房内整洁有序,典雅大方,很符合梅笑天的风格。房间的主人似乎走得很匆忙,书桌上尚残留昨夜的墨迹。贺凌萧掀开那沓纸,一幅水墨画立现在眼前。画上的人物是几笔勾勒出的年轻男子的侧影,此人持剑而立,身形飘逸,青丝及腰,清雅俊朗,宛若谪仙,眉目如画,却又显得冷若冰霜,如同傲雪寒梅。人物的边上有句题词,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美人虽佳,奈何无意于卿!——那俊秀有力的字体正是梅笑天的亲笔。
画上的人不是别人,只要是见过贺凌萧的人便可以一眼看出那人是他。
贺凌萧看得心中一窒,微微蹙眉。他原本以为梅笑天一贯轻浮孟浪,没想到竟然对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心思,一时难以接受。他闭了闭眼,敛去情绪,一股不详的预感在脑海中产生……
他继续在屋中找寻了一番,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张烧得仅剩一角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半字,隐约能猜出那半个字是“回”字,合起来便是“回庄”!
回庄?难不成是梅花庄出事了?这梅花庄位于江西,相对于扬州来说正是在西南方!贺凌萧一惊,急忙出门买了一匹快马,迅速朝着梅花庄奔去。
梅花庄位于三清山脚下,三面环山,一面种满梅树,集天地之秀,纳百川之灵,本是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的地方,却住着一群武艺高强行踪隐秘的杀手,他们的庄主梅笑天精通奇门遁甲,设置了梅花阵来保护他的地盘,在这里有着天时地利与人和,安全又惬意。梅花阵同展年风的玄冥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似简单却杀气重重,一旦落入阵中,只能听天由命。除了梅花庄的人,几乎无人能够安全通过此阵,这就是当初贺凌萧把姑姑薛惜燕留在这里的原因。
一路疾驰,贺凌萧到梅花庄却晚了一步。
梅花阵已经被破了,残枝败叶满地皆是。天上浓云滚滚,天雷阵阵,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每走一步,贺凌萧的心便往下一沉。待他走到梅花庄门外,只见各处满目疮痍,门匾被劈裂在地,到处鲜血淋漓。进了大门,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惨不忍睹。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剑伤,下手狠绝,招招毒辣,脖子上均有一道致命的伤痕,此谓“一剑封喉”,与“逍遥楼”楼主汪义之死如出一辙。
贺凌萧在院中寻了一圈,四下里没有一个活口,也没有薛惜燕和梅笑天的下落,只在偏院的旮旯里发现一位瑟瑟发抖的白发老者。他连忙冲了上去,仔细一看,居然是赫赫有名的“西北孤鹰”赵天鹰,十五年前正是他出卖了赫源城,导致各方仇人找上门,造成了赫家三口惨死天元山。
“什么人干的?!”贺凌萧一把拽开赵天鹰的手,看着那张苍老憔悴神志不清的脸,又气有恨,“说!梅笑天呢?”
赵天鹰除了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目光呆滞,果真如梅笑天所说的四肢筋脉具断,武功被废,神志恍惚。
知道问他也问不出结果,贺凌萧便冲进了薛惜燕所住的院子,没有姑姑的影子,却见到一蓝衣青年浑身是血地斜躺在门槛上。
“笑天!梅笑天!醒醒啊!”贺凌萧扶起他,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唤其名字“笑天”,以为见面不是连名带姓便是“梅庄主”。可是对方始终闭着眼满脸煞白。
他摸了摸梅笑天的脉象,非常微弱,经脉已经全被震断,浑身上下满是剑伤,已是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笑天!是我啊!你快醒醒!” 那张永远带着邪笑的脸此时却如此地安静,贺凌萧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不信梅笑天就要这么离自己而去,“笑天,我是凌萧啊!……”贺凌萧从未如此地害怕,全身颤抖地为梅笑天输入真气,可惜对方伤势太重了,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想将梅笑天带出庄寻医问药,可是按照他现在的状态,经不起颠簸。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了梅笑天的脸上。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贺凌萧从未正眼看过他,对他不是冷眼相向便是冷漠无情,更多的是戒备。对于梅笑天此次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用心血和性命换来许多价值连城的消息,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是这些都是梅笑天觊觎宝藏应该付出的。贺凌萧现在才明白,若梅笑天存心为了宝图,他可以有无数种方法,甚至可以利用薛惜燕作为人质。但他没有,他用了最愚蠢的方法来证明一个“情”字。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梅笑天的睫毛动了动。贺凌萧以为自己是幻觉,用力地闭了下眼睛,果然看到了微微开眼的梅笑天,顿时欣喜若狂。“笑天!你醒了!呵……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贺凌萧正欲抱起梅笑天,只听对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没……用……”
贺凌萧缓缓地放下他,把他的头枕在自己怀里。梅笑天费力地抬起眼看着他,说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姑姑……”话没说完,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贺凌萧声音颤抖地摇了摇头,用手轻轻地擦去梅笑天嘴角的鲜血。
梅笑天缓了缓,继续说道:“屋内墙上……是‘隐渊’……带走……你姑姑……我没能看……看清他们……他们都是蒙着脸……对不起,我……没能……查出来……”
看着鲜血汩汩地涌出,贺凌萧心如刀绞,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千万不要单独……去,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会……杀了你!噗!”又一口鲜血喷在了贺凌萧的胸口,“我怀里……”
贺凌萧紧紧地搂着他,喉咙像是被硬物卡住,连气都喘不过来,他顺着梅笑天的目光从他怀里摸出一块带着余温的玉佩,上面赫然刻了个“梅”字。
“带着它……去开封,找我的……属下,他叫……叫胡锋,我的残部……会……会帮你……”
贺凌萧除了哽咽,说不出话来,任由热泪滚落而下,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梅笑天,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梅笑天抬起眼,惨然地拉了拉嘴角,可惜笑不出来。“萧,……我很高兴……你能为我……落泪,我……死而……无憾……”
此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帘将贺梅二人与周遭的血色隔了开来,仿佛老天也为之动容。梅花庄的地面很快变成了血红色,异常地刺眼。豆大的雨点打在了贺凌萧的背上,很快就把他露在屋檐外的身体淋湿,衣摆淌在了雨水里,与那抹血红连成了一片。贺凌萧浑然不觉身后的瓢泼大雨和震耳欲聋的雷声,只知道枕在手臂上的身体缓缓地软了下去,那双迷离的凤眼渐渐地失去了焦距,但唇角若有若无地显露出一丝笑容。贺凌萧颤抖地伸出手覆上了那张脸,慢慢地盖上了梅笑天的眼皮。“对不起笑天!原谅我的自私无情,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能再去连累你的人,这份债实在太沉重了……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们为你还有你的梅花庄报仇!”
贺凌萧轻轻放下梅笑天,起身走进薛惜燕的房内,只见墙上用鲜血写了几个大字:
六月十五巳时,天元山龙泉峰顶,只身携图易人!
明显是“隐渊”故意留给他的。
六月十五,正是他爹娘的祭日。十六年前的这天,他们被逼死在天元山上……同样的日子,同样的地方,“隐渊”的用意路人皆知。
握着棠溪剑的手指关节煞白,贺凌萧死死地盯着那几个血字,目光快喷出火来。现在是六月初五,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天。
夏日的暴雨,来得及也去得快,很快就雨过天晴,拨云见日。贺凌萧把梅花庄所有死去的人都扛到了大院中间,除了梅笑天,一共四十七人。梅花庄的杀手大多遍布各地,呆在这里的负责看守门户。四十七具冤魂,因为他而惨遭毒手,命丧黄泉。贺凌萧对着他们凄然下跪,郑重地叩了三次首,并为他们守了一夜灵,心中五味杂陈,是愧疚,是愤恨,是痛苦,是悲切,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次日,他往尸首上浇上了煤油,再次下跪叩首。“对不起,各位兄弟,凌萧只能如此了。”他无法将这四十七具尸体一一掩埋,却又无法看着他们暴尸庄院,只好用一把烈火送走他们,送走了整个梅花庄。
他抱着梅笑天的尸体,看着熊熊的烈火红透半边天,直到火势稍稍暗了,才带着梅笑天登上三清山厚葬。
跪在梅笑天的墓碑前,静静地看着那个名字,往日的点点滴滴逐一浮现在眼前。
记得十五岁初次见到他时,梅笑天一把铁扇握在胸前,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宛若浊世翩翩佳公子,却总是带着一脸的邪笑。当时他对还是孩子的贺凌萧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弟弟,我叫梅笑天,寒梅笑傲苍天!你呢?”贺凌萧永远记得那一刻,那个亦正亦邪的人,那个他无论如何也彻底信赖不了却又离开不了的人!
后来他们慢慢熟悉相互利用,无数次默契地传递消息,贺凌萧始终对其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处处戒备,梅笑天却毫不在意,一面配合着他的态度刻意表现出对宝藏的无限觊觎,一面费劲心血地为其搜索各类棘手的消息,直到死。
“总有一天我会用‘隐渊’的血来祭奠梅花庄!”贺凌萧叩首,目光异常坚定,随后转身离开了三清山,策马直奔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