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45、斯温纳顿之城（十八）

　　今天全城戒严，四处死寂一片。

　　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一切似乎回到了争夺战时期——那些千千万万灰暗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样到来。

　　斯温纳顿一如过去，冷漠注视这里发生的全部，却只愿意肃穆地默哀。

　　或许也有沸腾的地方，比如斯温纳顿政府办公厅，还有一些其他的武装部队所在基地，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有人在这天未知来日地活着，有人在这天却已然死去。

　　但不论如何，担忧害怕总是改变不了什么，能活着的总会活着。

　　比如那位女调酒师。

　　她今天没有去酒吧工作，此刻坐在客厅沙发上惶恐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心里明白，即便是知道也无济于事。

　　弱小的人类总是难以撼动注定的命运结局。

　　她的公寓已经接受过检查，那些军人暂时没有伤害她，此时门扉微敞，常年不变的凛冽寒风挤入室内，让四季如春也变得料峭起来。

　　女调酒师抱紧抱枕，遮挡在自己身前。

　　很快，她听见外面传来广播里的巨大声音，下达新一任领导者的指令：“所有居民，立刻前来鲁昂广场，限时五分钟。”

　　“时间截止后，我们将会对所有建筑物进行清扫。”

　　女调酒师就明白，这是已经完成了一段政权的更迭。

　　可能之后还会有无辜的血流淌，但在战争中，她也只能为自己祈祷。

　　女孩握手于胸前，顺从地依照指示出门，混入密密麻麻的慌乱人群里，跟随流动方向，向目的地走去。

　　片刻不到，人就聚齐。

　　此时，斯温纳顿的居民全都汇聚在这里，整个广场被占满，像屠宰场里的猪羊一个挨着一个。

　　女调酒师左边紧紧挤着个乞讨的佝偻妇人，右边正好是鲁昂广场最著名的，代表着斯温纳顿人性温度的艺术品——善恶巫女。

　　那是个巨大雕像，一株巨大的毛地黄植物立于底座上，中心是一条盘绕的蛇，缠绕在药神艾斯库拉皮乌斯和他的女儿健康女神海吉亚的头上，左侧雕刻了具有皱眉眼睛和鼻子的邪恶之眼，右侧则展示了一对拿着碗的手，象征治愈之手。

　　它代表着善恶的平衡，也是为了纪念中世纪被烧死的女巫们。

　　邪恶之眼紧挨着女调酒师，她不敢和这只狰狞眼瞳对视，只能盯着广场靠近城墙的最上方，看那位新的统治者要如何处置他们。

　　没等很久，金乌图案的旗帜就代替原本的蓝金旗帜升起，在鸣枪数声后，号角吹响。

　　阿波罗的金色马车被从天上搬运下来，载着这位地上的太阳女神，降临到信徒民众面前。

　　女调酒师并未能看见她的容貌，因为这位新统治者暂时不愿别人见到自己。

　　只听见冗长繁复的祝祷词骤然响彻云霄，歌颂赞美这位斯温纳顿之城的新领主。

　　他们用华美的仪式为她蒙上伟大的面纱，用溢美的言语为她装点周身。

　　在漫长的一段洗脑过后，神圣虔诚的人语终于停歇下去。

　　神父退去，换上了一位打扮庄重的法官来到台前。

　　他在所有人的默许下，郑重宣告审判结果：“斯温纳顿最高领导人，莉莉丝女士，在了解到城内详情后，为进一步平权做出了指示。根据法律条例，法院做出以下判决。”

　　“我们宣告斯温纳顿公民茉莉，涉嫌违反公序良俗罪，十恶不赦，荒淫无耻，绝不可被饶恕。现由我宣判，对其处以火刑，以正视听。”

　　此话一出，舆论哗然。

　　要知道，火刑是古地球中世纪时期对女巫采取的刑罚，因其残忍可怖，泯灭人性，早已被废除，此时将它提出重用，无异于是倒退回那个未开智的时候。

　　斯温纳顿公民中不乏有接受过培育园教育者，自然会产生异议。

　　但在突兀响起的几声枪鸣后，浓稠的鲜血从白色大理石台阶上流淌，同时也堵住了那些愿意说话的声音。

　　在蔓延开来的死寂里，莉莉丝的配剑敲击了一下车沿，发出了一声铿锵的金石相撞之音。

　　柔和但庄严的女声顿时响起：“各位民众，请保持应有的安静。”

　　“我们外来者政府并不愿意伤害你们，因为你们无辜。可这位公民茉莉却并不是。她给女性的地位带来了多少伤害，为正在进步的公民增添了多少阻碍。我亲爱的民众们，仔细想想看，她真的值得同情吗，你们的同情对她来说会被珍惜吗？”

　　说完这句，这位老练的政客回归沉默，将群情激愤留给时间来发酵。

　　果不其然，在片刻无言后，一个位于广场前方的宿醉后的酒鬼举起手，略带忐忑道：“您说的对，茉莉并不值得同情。”

　　事实上，莉莉丝刚才那番话并不向着男性，可不被支持的却是第一个跳出来赞成的。

　　她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嗤笑。

　　而底下的民众见莉莉丝并没反驳，或真心或假意，也开始附和起来。

　　女调酒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身边，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啐了一口唾沫，似乎将战乱中的惶惶不可终日，都化作了愤慨，怒道：“她要脱就全脱光，站着还想要饭，也别怪别人看不起她。”

　　女调酒师皱眉，她刚想说什么，后面的一个女孩就探过头来，嘟嘟囔囔地抱怨说：“是呀，每天看着她这样，我都怕我的伴侣和学生会被她带坏。”

　　“她……她死了也好，不然真怕哪一天我的女学生说要学她。”

　　女调酒师终于忍无可忍，道：“听着，你们真的很喜欢把管教孩子的责任推给别人。”

　　老妇人惊讶看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刻薄的打量，道：“你是不是……另外一个酒吧的调酒师，跟茉莉一条街上的。”

　　身后女孩的眼神也不对劲起来：“你干嘛帮她说话。”

　　老妇人与她一唱一和道：“说不定她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跟茉莉离那么近，不坏才怪呢。”

　　说着，她们俩人就当着女调酒师的面，大声开始窃窃私语。

　　一旁，女调酒师看着这些暴露出来的恶意，第一时间浮现脑中的不是反击，而是茉莉那句轻飘飘的“我跟她们不一样”。

　　她这才知道，那句话要说出来，是得有多大的决心。

　　女调酒师听不进去那些中伤话语了，她看向高台之上。

　　天色已经暗淡无光。

　　金碧辉煌的马车旁，一架移动火刑柱不知何时被推到人前，单薄瘦弱的女孩被捆缚在上面，底下是漆黑木垛，层层叠叠堆到了她的脚下。

　　茉莉身上还是睡衣，没来得及换掉，就被直接暴露于公众前，而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边，看不清是多狼狈不堪的模样。

　　尽管再多怨言和群情激昂，但真正面对这幅画面时，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重新寂静的广场上，只有载着火刑柱移动的轮子在响。

　　骨碌骨碌——

　　像是万圣节的花车游行，女巫被绑在上面示众。

　　它在嘶吼的冷风里渐渐而下，穿过乳白色的阶梯，来到广场前。

　　人群自动为这架火刑车分开，所有人首次看清楚她的模样。

　　茉莉像海妖，潮湿的长发间，露出苍白的巴掌大脸庞。此时失去妆容，也不再有熟悉的微笑，她淡淡的神色，如同颜色浅淡的白花。

　　女孩闭着眼睛，似乎不愿意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可也恍若圣母玛利亚难以直面罪恶，为众人难过悲伤。

　　此种情景，看得每个人都不那么好受起来。

　　而就在这片无能为力的窒息中，人群突然被分开，里面冲出一个姑娘，看起来跟茉莉差不多大的年纪，却都是一样的憔悴不堪。

　　她跌跌撞撞，似乎想要赶去茉莉身旁，可很快便被紧随其后的军人拖住胳膊，拦住抓了起来。

　　那正是孟星。

　　她手里攥着张资产卡，公寓钥匙已经不知被扔去哪里，哭泣着泪流满面，不顾他人目光，大声喊道：“我离开他了！茉莉，我离开他了！”

　　她看随着轮子滚动，底下的木柴逐渐燃烧起来，自己却如何都挣脱不了束缚时，只能崩溃地软倒在地上。

　　女孩被架着臂膀，似是十字架上的耶稣，可事实上，她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

　　孟星只有一遍遍徒劳无功地忏悔哭诉：“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主却没听见任何声音。

　　此时，茉莉在火刑架上被炙烤，只有翻滚的热浪愿意包裹贴近，目的却是挤掉她赖以生存的空气。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她想象脚下的木柴开满了洁白的茉莉花，一朵一朵，环绕拥抱她。

　　茉莉忽然很想要唱歌，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唱什么，可她还是开口，为数不多次地顺应心意。

　　她唱无意义的歌词：“妓/女生来贞洁，婊/子最为多情……”

　　轻轻的歌声绕着广场，宛如血迹斑斑的鸽子，飞不出斯温纳顿，找不到最后葬身的地方。

　　浓烟渐起，歌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广场上，泣音与静默并行，为送别这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