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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自从曲措受老板吩咐把箱子搬走以后,她们发现,老板和谌姐关系急剧下降,几乎到了不能同时出现的地步。明明前一阵还好好的,虽然感觉氛围有点怪,但总归是好的方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掰了。桑晗和曲措不敢问也不敢管,生起气来的谌大小姐能保持一贯的涵养,怒气不会明面摆着,也不迁给别人,但就是气压低,靠近都有种千里冰封的感觉。
      而她们老板,这几天话更少了,一直待在工作室不出现,说是在开眼,然后抛光刻金。以为唐卡画完了老板要出来了,结果她说要亲自给别人送去,还在那边住几天。走之前桑晗悄悄拉住牧桓杌,问:“老板,你和谌姐吵架了啊?”
      “没事,你们不用管。”牧桓杌笑了一下,“我走这段时间,你们好好经营客栈,她有啥事就及时处理,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好的老板。路上小心。”桑晗答应下来。
      能听见牧桓杌把马牵出来,然后踩上马镫,马蹄匀速踏行,慢慢听不见声音。桑晗驻足观望到牧桓杌身影消失,回头进客栈,看见一片衣角。
      牧桓杌走了,客栈里空气回温不少。谌时欢面对着她们,态度还是如常好的。只是最近她大提琴也不拉了,老是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摇椅里放空思想。
      其实牧桓杌说的没错。她从小的教育,虽然没有明说,但利益的重要性大家都心照不宣。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感情也没多深厚,自己对于前女友的怒火多半来自于她的背叛,那是对她自尊的践踏和侮辱,觉得自己的骄傲被冒犯了而已。那句不懂爱的伤害微乎其微。
      后来她只是享受玩乐,更不需要爱情这种东西。通往更高远的路上,爱情只是附庸品。她们都懂这个道理,但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牧桓杌是第一个。她不害怕,也不附庸她,在牧桓杌那里,只把她谌时欢当平等人对待。金主与金丝雀永远都是有上下之分,无论金主多平易近人。但牧桓杌不是。谌时欢做不了牧桓杌的金主,牧桓杌也不接受成为金丝雀。她是她自己的鹰。
      牧桓杌没有错,是她不想被揭穿。因为这一席毫不留情的话,她被迫审视自己,从金主身份中脱离出来,重新面对感情。牧桓杌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也不一样。
      这好像不仅仅是感兴趣这么简单了。
      谌大小姐的气逐渐消下去。掐指算算,牧桓杌居然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过了。她有点不高兴,不就是闹了一架吗,有必要躲这么久,何况被说教的人是她。但她又想起事情起因,叹自己还是思维方式不对,那一箱矿石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她们开始得已经够潦草了,这不完全往骆驼背上再放几捆稻草吗。
      她叹一口气,人生破天荒地出现了这种场面。她也没经历过,不知道该咋办啊。高傲的谌小姐不愿意先低头,更何况,牧桓杌现在根本就不在客栈,连面都见不到。想到这里谌时欢又有点生气。大概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一牵扯到牧桓杌,她的情绪就很容易波动了。
      这几天也无所事事,看桑晗她们忙来忙去。二月多了,游客逐渐多起来,三月份就是林芝桃花绽放的季节,到时候肯定人多。客栈有越做越大的目标,因此桑晗曲措一直都没闲着。
      有一天桑晗和一个客栈员工抬着一个软木墙板进来,安装在早早清理干净的地方。之前谌时欢还在想那里要放些什么,原来是照片墙。谌时欢过去看,软木墙板已经放置好,桑晗正在把之前的照片一张一张重新钉上去。
      “这些都是之前住客留下来的,我们都一直保存着,本来可以比较有风格地无序钉着,让住客自己钉,但现在慢慢越来越多了,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尽量节省空间啦。每一张照片,都有它的故事。”桑晗一边钉一边说。
      谌时欢对于这些没兴趣,这些人她都认不得,也没心思去了解她们的故事。在大照片墙的旁边,还有个小照片墙,那是客栈工作人员的专属。员工的很多有趣时刻,都被记录下来,然后钉在这里。出镜的大多是桑晗她们几个,还有不认识的牧民朋友。没看见牧桓杌。但她视线一转,在边角上,看见了三张照片。一张是绵延起伏的重叠山脉,山脉下是一座高大的碑,一条平直的路通往碑。她知道这里,康西瓦烈士陵园。被大雪困在路上的那个晚上,牧桓杌曾提到过,后来她就去查了一下。这张照片拍得很好,巍巍山脉,石碑屹立,昆仑埋忠骨。
      还有两张,是牧桓杌的照片。一张是她在部队营房里,十六字喀喇昆仑精神,她站在牺牲奉献四字旁边,只穿了轻薄的陆军常服,左手端着军帽,笑容平和。高墙窗外洒进来一束光,刚好映亮墙上的四个字,照着牧桓杌的上身,立体的五官打下阴影,掩盖不住年轻军人的意气风发。
      另一张则是在外面的山坡上,天色黄茫,但前方的高远山脉清晰可见,山尖还覆盖着积雪。牧桓杌站在那里,她只留下一个背影,身姿笔挺,侧着头,只能看见半边脸。抿紧的唇,微皱的眉头,望着远方的眼。荒漠迷彩冬季军大衣厚厚的毛领围住脖子,没有戴帽子,强劲的风吹散她的黑发,几缕落在耳边额旁,发尾飘扬,无端让人觉出孤独悲伤。
      谌时欢盯着这两张照片良久。照片里的人相貌没有任何差别,但带给她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两张照片都看不到军衔,无法判断先后,但谌时欢总觉得第二张照片是后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便问了。但她没直接说照片,而是问牧桓杌当兵那几年怎么样。
      “老板厉害着呢。”桑晗一边钉照片一边说,“义务兵两年里就立过两次三等功,直接提前提衔到中士。当兵第三年,立下二等功。还是优秀士兵呢。”
      “这么多?”谌时欢有些惊讶,“怎么做到的?”
      “连队本来就有三等功名额,老板表现好,就立过一次,后来上级举行大比武,她硬是杀出重围,连获四百米障碍跑、武装越野、三十米蛇形跑、实弹射击四项第一,当场授予了三等功。军事素质高着呢。”
      桑晗说起这些时,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谌时欢想到了牧桓杌会是个好兵,但没想到这么好。她震惊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那二等功呢?这个不好立吧。”
      桑晗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那张牧桓杌背影的照片,许久才开口:“你知道她有个战友牺牲了吗?”
      谌时欢点点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位战友一等功。同时,她立下了二等功。”桑晗说。
      难怪那天晚上大雪,被困在路上,牧桓杌难得谈起自己服役三年,对于这件事却一句带过。这是心里一辈子的暴雪啊。
      这样一来,两张照片谁先谁后,已经分明。
      一时间对牧桓杌的心疼多了几分。加上自己又下意识把她当包养对象而对她造成的伤害,她讲道理却被自己冷暴力,再联想到之前牧桓杌的好,各种情绪混在一起,谌小姐的愧疚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凑巧今天牧桓杌就回来了,听见马蹄声时谌时欢还以为自己是幻觉,直到披着藏袍的人出现在门口,才确定了真是她。她一如既往地面容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谌时欢不太自在地主动搭话:“回来了?”
      “嗯。”牧桓杌脱下外袍。
      “路上还顺利吗?”谌时欢问。
      “挺好的。在那边待了两天,还很好。她们……都对我很好。”牧桓杌说完顿了顿,“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一下,你慢慢玩。”然后牧桓杌朝她颔首,径直离开。
      谌时欢微微皱眉。她能感受到牧桓杌的疲惫,但比疲惫更深处的,是不可言喻的悲伤。看起来好像风平浪静,实际上可能她一直都不太好。
      牧桓杌一直睡到晚上。醒了也没出来,是桑晗把饭端到她屋里的。谌时欢觉得不对劲,拉住桑晗问她什么情况。桑晗只说是老板累了,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独处一会儿。谌时欢不太相信这个理由。直到她先是余光瞥见牧桓杌的身影一闪而过往露台去了,之后看见桑晗拿了一瓶酒上了露台,在桑晗下来时问她发生了啥。
      “老板让我拿瓶酒上去,再拿两个碗。谌姐别担心,每年老板总有几天是这样的。”桑晗解释道,犹豫了一下,又说:“谌姐,其实老板她……你应该多少知道点什么了。如果可以,你去跟她说两句话吧,她这两年,其实不太好过。”
      谌时欢不用桑晗说也打算去看看牧桓杌了,这下更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于是就上了露台。牧桓杌听见脚步声就知道大概是谌时欢,对她的到来也并不奇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她手里还握着一只手摇铃,棉麻绳,缀着铃铛。她轻轻摇晃,声音清脆。面前放着半瓶青稞酒,两只碗已经倒满,但牧桓杌没有分谌时欢一碗的意思。
      “你心情不好?”谌时欢很直白地开门见山。
      “我去了这几天,其实送唐卡只用了半天。收唐卡的人要留我吃饭,我没留。然后我去了我母亲去世以后,收养我的那家人。其实不止那家人,几乎全村都帮过我。”牧桓杌没有直接回答她,“我就在那里住了几天,去祭拜了我的母亲。她为这里付出生命,也就葬在这里。”
      谌时欢顿时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这不是往人心上戳刀子吗。但牧桓杌没有太在意,继续道:“然后我去了山南。我那位战友,就是山南人。她葬在那里。那天是她生日,我去她的墓前,坐了一整天。她的死是我永远难以释怀的执念。”
      “你应该看见了那些照片,桑晗多半也和你提起过。服役期间我是很优秀的士兵,表现突出一次三等功,大比武成绩优异一次三等功,评定优秀士兵,最后……还有一次二等功。也是那一次,她获一等功。但是她死在了昆仑山。”
      “我也受了伤,我想带她回家,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直到现在我都在想,不应该这样的。”
      “第三年兵,她成为士官,军衔下士。我因为两次三等功,破格提为中士。她有留队的意思,想在部队一直待下去,想守着这里一辈子。而我还要继续唐卡事业,我的老师还在等我。所以她提了班长,我是副班长。那时候,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结果你也知道了。她没能实现愿望,她只在昆仑三年,但喀喇昆仑精神十六字,她毫无辜负。”
      “而我再也不愿意面对那些军功了。”
      谌时欢一直沉默。她看见从来不喝酒的牧桓杌端起酒碗,向北方举起,然后一饮而尽,再给自己续上。她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劝慰我什么,不用担心,我很好。我只是……有点走不出来。”
      “我可以看看那些功勋章吗?”谌时欢没有老套地安慰。
      牧桓杌犹豫了许久,转头看谌时欢。谌时欢眼神温和,只有蔓延的暖意。对视许久,牧桓杌最终起身,过了好一阵儿才回来。这些都压箱底了,她好不容易才翻出来。四个盒子,装着牧桓杌三年的军功荣誉。
      谌时欢接过盒子,但没有打开看。她抚摸盒子,轻声道:“我知道你的话有道理,但你说得对,我有我的骄傲,一时间实在不能接受,所以才会那样。是我的错,我下意识把你和她们画了等号。但你和她们,都不一样。对不起。”
      “我也应该说对不起。我那天话太重了。”牧桓杌说。
      “那就抵消了。”谌时欢舒心地笑。牧桓杌也笑起来。
      谌时欢望着天空的星辰,躺在摇椅上,脚尖点地,微微摇晃着,心情很舒畅。
      “我来了这么久,感觉真的很好。我当然不能放弃事业,但也不应该逼自己太紧。人生需要弹性,我和自己和解了。你说的对,我现在想跳脱出来了。”谌时欢摇着椅子。
      “那挺好的,看来这趟没白来。”牧桓杌笑道。
      “你也应该和自己和解了。她去世,我知道对你影响很大,但你记着她,她就还在。三年驻守,不应该被刻意尘封。你的荣耀,也不应该落灰。”谌时欢认真地说,然后又把盒子递还给牧桓杌。牧桓杌沉默了一会儿,打开盒子。金灿灿的勋章,每一个都浸着她的血与泪。谌时欢是对的。
      于是牧桓杌笑起来,喝掉酒,把那一碗属于牺牲战友的酒洒在面前,朝着北方遥遥一敬。手摇铃摇一摇,声声不息。然后她转头,刚好和谌时欢对上视线,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心里的重担都卸下来了。
      望着天空,她们开始闲聊。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谌时欢突然想起来,问:“你右后肩那个伞一样的纹身,是什么?”
      “你怎么看到的?”牧桓杌有些诧异,“上次伤的是左肩啊?”
      谌时欢沉默一下:“……也不是每次都不开灯。”
      牧桓杌被自己呛了一口,红了脸。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说:“那是胜利幢,藏族八宝之一,意为烦恼孽根得以解脱,觉悟得正果。”
      谌时欢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小臂内侧那个呢?字体我实在看不懂。”
      “藏文的,写的是永受嘉福。”牧桓杌回答道。
      谌时欢对这两个纹身好奇已久,这下终于得了答案,心满意足。得知牧桓杌即将前往拉萨朝圣并拜访教自己唐卡的老师,问她能不能带自己一起。
      “我来这么久还没旅行过呢,带我出去看看吧。我对这里又不熟,万一被那些旅游团宰了怎么办。”谌时欢理直气壮。牧桓杌无奈答应下来。
      也因为谌时欢的加入,本来只是打算去拉萨的牧桓杌修改了行程,带着谌时欢游遍西藏。从林芝出发,下一站山南,顺时针游藏,最后才到拉萨。准备就绪后,两人踏上了漫长的旅途。客栈交给桑晗完全没问题,毕竟这么多年,牧桓杌大多数时间都在做甩手掌柜,尤其是当兵那三年完全没过问过客栈的事。象征性嘱咐了两句,就离开客栈,车轰鸣着驶上道路。

      西藏绝美景色很多,不止是那些被开发的景点,还有很多地方。几乎能算是本地人的牧桓杌带着谌时欢一路玩,攻略手到擒来。
      “不先去南迦巴瓦峰么?我看别人说,冬季很容易看到日照金山。”谌时欢坐在副驾驶划着手机。
      “南迦巴瓦峰就在咱们自己这边,最后回来看。你对自己的运气不自信?”牧桓杌戴着墨镜,开着车。
      “那肯定能看到。”谌时欢想起自己来时的雄心壮志。
      所以第一站她们去了巴松措。她们运气很好,那一天没有下雪,周围山上林海银白,树上积雪,而巴松措是澄澈的松石绿。在林芝停留两天,启程去山南。牧桓杌带谌时欢去看了牺牲的战友,为她洒下一壶酒。绑着宽布条的粗棉麻绳上铃铛响当当,召唤魂兮归来。
      羊卓雍措是神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桑耶寺的转经筒,引领灵魂的归路。普莫雍错的蓝冰,少女的眼泪。对面的库拉岗日雪山高大耸立,谌时欢站在观景台,面前是蓝色的湖,对面是雪山。
      然后是日喀则,阿里,那曲,昌都,她们沿着西藏转了一圈,看尽了景色。珠峰上夜晚天空星河倒挂,冰川延伸不尽,向下断裂,破碎,末端断面纹理清晰,隔着千万年的遥远看见远古的蓝。
      最后到了拉萨,牧桓杌的老师住在这里。牧桓杌去拜访老师,谌时欢就在八廓街漫步,在广场上仰望布达拉宫。她回酒店没多久,牧桓杌也回来了。订的酒店有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布达拉宫。牧桓杌见她站在窗前看,问:“不去看看?”
      谌时欢摇摇头:“站在下面看看就行了,没必要进去。”
      牧桓杌哦了一声,说:“到这儿了整个西藏我们几乎也算走完了。离这里不远,有座纳金山,可以挂经幡,你要去吗?”
      谌时欢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来都来了这个理由总是能起到很好的说服作用,于是她点头说去。牧桓杌在拉萨的佛教用品店买了两捆经幡,就带她开车去了纳金山。
      纳金山挂满了经幡。垭口的风总是强劲,经幡飘扬猎猎,梵文吟唱。牧桓杌帮谌时欢抖开经幡,然后教她怎么挂,耐心告诉她蓝色的一头要挂在高处,先挂东侧,再挂西侧,不能踩经幡,不能写字。谌时欢身瘦人轻,经不住大风吹,牧桓杌就一路扶着她,做她背后的推力,陪她挂好了经幡。回望下去,二百米经幡,飘起的是无尽祝福。
      谌时欢先下去,牧桓杌独自去挂她那一捆。她看着牧桓杌念念有词,一步一步走得坚定稳当,能看见的虔诚。蓝天之下是重叠经幡,牧桓杌的身影在其间,如同持灯赐福的善者。她无端想起在珠峰的那天晚上,她钻出帐篷,牧桓杌站在稍远处,头顶星辰她不曾看,只是望着茫茫雪山,背影孤寂。两个人不同,两个人都是她。
      都是牧桓杌。
      朝夕相处,都是这个牧桓杌。
      挂完经幡,牧桓杌给她一叠隆达。她向远方撒,风带起遥遥。谌时欢转头时,正对上牧桓杌的镜头。牧桓杌放下相机,笑了笑。
      她们坐在山顶上。谌时欢突然说:“牧桓杌,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嗯。”牧桓杌的反应很平静。
      “不是那种玩玩的,是你所说的,真正的感情。”谌时欢解释。
      牧桓杌没有回应,只是说:“谌时欢,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是漂泊灵魂的港湾,不是放纵的对自我的不负责任。你以后会遇见很多很多人,你要看清她们的真面貌,而非你想看见的影子。”
      “你以后可以继续玩,也可以不玩。但如果不玩,要认真地开始,就要相信对面的人足够爱你。爱不仅是圆缺的互补,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如此契合,但她不会让你内耗,她会给你力量,推着你勇敢,在漫长的磨合里成为更完整的自己。”
      “曾经你找了一个又一个,总不尽人意,因为你从来没有真心过,她们大概也是逢场作戏。但无论如何,你应该学会勇敢了。你有勇气跨越三千多公里来到这里,就也应该有勇气去尝试爱。路始终是朝前的。”
      谌时欢笑起来:“我当然可以勇敢,可是找到一个适合的人,多难啊。”
      牧桓杌看着远山蓝天,缓缓道:“爱可以是冲动,因为我们其实没有太多理智的选择。所以,别太约束自己。”
      谌时欢点点头:“那牧老师还有何指教?”
      牧桓杌转头看着她,凝视她的双眼,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爱是包容,是扶持,是相互成长,是在你的生活里融入骨血,小舟共行。是再也不孤独,一盏寒灯长明。”她停顿了一下,笑道:“谌大小姐不必担心。总会有人送你玫瑰的,寒灯纸上,梨花雨凉。”
      “受教了。”谌时欢一本正经点头。
      谌时欢知道牧桓杌不会相信自己说的喜欢。
      牧桓杌知道这样谌时欢才能不对自己动心。

      纳金山是她们的最后一站。回到林芝时,桃花已经开了。这时候正是旅游高峰期,客栈随时都是满房,又请了两个临时工。人多也热闹,其中不乏有知道牧桓杌的。这个客栈本来就是以唐卡画师工作室为前身,后来顺便做了客栈。客栈里挂着的那些老板亲自手绘的唐卡也是客栈一大特色,更别提环境极好,所以就算不能在客栈窗外遥望见多少,也是客源不断的。
      现在来西藏的都是年轻人居多,热血难凉,恣意而有冲劲。白天在外面游玩,晚上回来客栈也不愿休息,吃完饭就坐着围炉聊天,天南海北的人齐聚在此,话题无数。不论出身,不论职业,此时同在一处,就是生命里的一场缘分。谌时欢受她们感染,也加入进去,听她们说自己不知道的事,听她们几十个小时硬座进藏,听在雪山草坪上将写着自由的旗帜高高摇着。
      几天后来了个熟人,谌时欢听声音就觉得耳熟,一转头,惊讶不已:“陶辛绮?”
      “是不是很惊喜?”不同于谌时欢的反应,陶辛绮仿佛在意料之中,上前抱了抱她。
      “你也来旅游的?噢,你应该是采风。也刚好选了这儿?”谌时欢问。
      “是采风,但选这儿不是刚巧。”陶辛绮笑着说。谌时欢正打算继续问她什么意思,陶辛绮先看见她背后的人,招了招手:“这儿。”
      “好久不见,辛绮姐。”来人牧桓杌说。
      “好久不见啊,小牧老板。”陶辛绮笑眯眯道,然后转头跟谌时欢说:“这就是我选这里的原因。我早就让她给我留房间了。”
      客厅沙发,二十分钟后。
      “所以你俩早就认识?已经七年了?”谌时欢问。
      “对呀。”陶辛绮说。
      “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里?”谌时欢问。
      “嗯……这倒没有。是我前一阵子跟小牧说我要过来,让她给我留房,她才跟我说你也在这里的。你放心啦,我没跟任何人说。”陶辛绮拍拍她的肩膀。
      谌时欢看向牧桓杌,牧桓杌低头,略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认识她?”谌时欢质问陶辛绮。
      “我当年说我在西藏认识了个小画师,你也没放在心上啊。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巧住她这儿了。”陶辛绮说。
      谌时欢一时语塞。看看坐在左手边不嫌事大的陶辛绮和安安静静的牧桓杌,最终选择出去透气。陶辛绮对牧桓杌眨眨眼。
      晚上的时候谌时欢把正在和牧桓杌讨论美术的陶辛绮拉出去,说是有要事相商。结果出来半天,谌时欢都没说一个字。陶辛绮先受不住了:“我说谌姐,你叫我出来,总不是为了让我陪你在这里转圈圈吧。有啥事,你直说嘛。”
      谌时欢不太自然,大致说了一下来这里以后的经过,最后话到口边停了又停,才道:“我喜欢牧桓杌。”
      “多正常啊你。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你不可能包养她。”陶辛绮满不在意。
      “我知道。我不是包养的那种。”谌时欢怒了一瞬。怎么这都成刻板印象了。
      “你动真格儿了?”陶辛绮瞪大眼睛,压低声音。
      谌时欢默了一会儿,点了头。
      陶辛绮除了“奇迹”二字再无它言。谌时欢问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能说什么?”陶辛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能指导你。我跟我对象没有这种经历。”
      谌时欢被她气到,转身回去。陶辛绮好心情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心想不亏,有的人还是得偿所愿了。
      陶辛绮来的这两天谌时欢都找不到机会和牧桓杌待着,那两个人一天到晚泡在工作室里。于是谌时欢只能在晚上加倍奉还,第二天牧桓杌淡定地顶着不可名状的痕迹继续去和陶辛绮进行艺术交流,对陶辛绮的忍俊不禁和调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日子就这么过,三月末。这几天谌时欢心情都不太好,因为她已经放了太久假了。到处都在催她,就算不听父母关于联姻结婚那套破说辞,其他的也不允许她这样继续甩手不问了。但她又不想走,给自己的理由是这里待着舒服,实际上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那天客栈接待了一群年轻人,是路遇或拼车来的,大家彼此都不太熟,但胜在每个人都懂旅途的意义,认识自己,也认识别人。院子里升起燃烧木炭的烟,陶辛绮生拉硬拽把谌时欢拖下来一起参加。牧桓杌烧烤的手艺很好,还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帮厨,一盘盘菜和烤串端上桌,或者直接从炉子上拿下来站着就吃了。
      谌时欢兴致不高,牧桓杌也忙,被人围得看不见。陶辛绮看她这样,只是笑着,没说话。她随便地吃着,身边除了陶辛绮也没别人,无他,她身上气场太强,看起来不太好接触。正好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头顶突然洒下一片阴影,谌时欢抬头一看,是牧桓杌。牧桓杌手里拿着几串烧烤,都是按照谌时欢的口味做的,一看就知道是刻意留出来的。她把烧烤放在谌时欢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串递给她:“尝尝?”
      谌时欢盯了一会儿,接着咬了一口。不管现在心情怎么样,至少牧桓杌这个手艺还是不错的。看她吃得满意,牧桓杌也笑。
      “怎么没有我的?”陶辛绮问。
      “那边烧烤架,自己去拿。晚了估计就没了。”牧桓杌懒得看她。
      “特殊对待噢……你对我怎么不这样。”陶辛绮阴阳怪气道。
      “你口味要求又没那么多……快去拿。”牧桓杌说。
      “听到没谌时欢,谌大小姐,居然有人心甘情愿伺候你这些麻烦事。”陶辛绮起身过去,声音渐远。
      牧桓杌不理她,只是看着谌时欢,说道:“她们待会儿进屋玩,你也去吧。就算不参与,也可以坐坐,凑个热闹。这种花销低的娱乐,也很有意思的。不开心的时候,总要找点乐子。在一天,享一天福。”
      谌时欢咬了一口串,闷闷地应了一声。
      饭后阵地转移到室内。足够大的客厅给了这群年轻人发挥空间,椅子沙发坐不完就坐地上,反正地上铺了很厚的毯子,当初牧桓杌坚持要这么装修的益处在今日得以体现。来人大多尝过了青稞酒,但不是很能喝的惯,好在他们来时都带了酒,此时桌上摆满了酒和零食,小桌游。牧桓杌和谌时欢两人都没参与游戏,但牧桓杌也坐在她们中间,有人敬酒都来者不拒。
      客栈各不相同,她们会选寻途路渚就是因为这里的特色。那照片墙也算是特别的故事。在旁边那面专供员工故事的小墙上,她们看见了牧桓杌的照片,也就知道了牧桓杌是退役军人。以往有人问,牧桓杌都只是点点头或者笑一笑,不多说一句话,这次被她们问起,就能坦然地谈自己曾驻守喀喇昆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一群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的酒杯相撞中,说出了不敢说不愿说的桩桩件件,笑或泪都一并咽下。有人讲到心酸处大哭,旁人一杯一杯酒下肚。客栈热闹一直未歇。会乐器的拿出乐器,吉他和笛子,总有一些歌是大家都听过的,也合情合景的。歌声轻轻摇,撞进酒杯水波纹。
      谌时欢就在一边看着,偶尔喝一口。她看着这些人的悲欢苦乐,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而直到现在她才理解了公路旅行的意义,才知道为什么牧桓杌要开车带她周游整个西藏。路是朝前走的,风景是永远不一样的。在路上成长,在路上思考,放开自己的灵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陶辛绮那么热衷于自驾和徒步了。
      那晚的热闹直到后半夜。大家都陆陆续续回房间了,陶辛绮满身酒气,但还保持一些清醒。谌时欢没怎么喝,自然也清醒着。而曾经说着自己不喝酒的牧老板,此时大醉不醒,歪斜地倚在椅子上,袍襟褶皱。谌时欢和陶辛绮对视一眼,无奈地准备把她抬起来,运回她自己房间,总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一晚上。
      牧桓杌藏袍的腰带松了,平时扎紧的前襟现在微微敞开。谌时欢和陶辛绮一人一边把她架起来,谌时欢慢了一下,牧桓杌身子一倾,一张照片就那么从袍子前襟里掉出来。
      谌时欢打算先把人弄回去再来给她捡起来,但粗略一看,照片好像有点熟悉。她仔细一看,那不是她前几年在柏林演出的照片吗。她立刻看向陶辛绮,陶辛绮满脸心虚,写着完了两个大字。
      谌时欢深吸一口气,先不和她计较,把人弄回去,然后来客厅算账。谌时欢拿着那张照片,质问陶辛绮:“这是什么?”
      陶辛绮出卖朋友的速度很快:“我承认这张照片是我拍的也是我给她的。”
      “为什么?”谌时欢百思不得其解。
      “她暗恋你咯。这家伙可能忍了,暗恋九年,硬是不吭声。你也是巧,刚好到她这儿来了。”陶辛绮说。
      “那我来的时候,她也没把我当认识的人看啊。一直都是当陌生人看,慢慢才熟起来,只是……”谌时欢突然卡了壳。
      “只是有各种特殊对待,是吧?”陶辛绮接上她的话,“我就说这孩子该进保密单位,嘴是真严实啊,也愣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谌时欢明白牧桓杌这么做的理由。如果她一来就告诉自己,她暗恋的九年,自己一定不会接受并且马上离开。但牧桓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以陌生人身份相处。就像是,本来就应该会有这一段经历。可是牧桓杌还要藏着那么浓厚的情意,以至于表现得平静。她该多努力?牧桓杌的平和寡言固然是她本身的性格,但她谌时欢靠近时那些细微的反应做不得假,事到如今一切都明朗。
      在自己发烧时,她悉心照顾,心无旁骛。
      因为对待生命理念不同而争吵时,她沉默,没有反驳。
      在遇到危险时,她第一时间把自己护在怀里,受伤也一声不吭。
      被大雪困在路上时,她给自己讲故事分散精力,不惜自揭伤疤,强装坚忍却还是崩溃痛哭。
      因为前女友和家里的事烦心时,一心泄愤而找到她进行不正当的关系,她没有拒绝,只是承受。
      陷在圈子里走不出来,用错了方式也折辱了她的自尊,她心平气和同自己讲道理,自己却恼羞成怒摔门离开,冷战数天。
      去开导她反而被劝着看开了自己的心,她带着自己走遍西藏,永远走在自己后面,那个单反里,满满都是自己的照片。她端过枪的手,在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永远不会抖。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牧桓杌没长嘴,她也缺个心眼,陶辛绮说得对。
      谌时欢坐在牧桓杌床边,借床旁灯看她的面容。她们曾多次缠绵,她却从未好好看过她的脸。而牧桓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悄悄看了她多久?
      普莫雍错是少女的眼泪,谌时欢驻足观望那蓝色的泪时,牧桓杌黑色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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