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无限]》栖炙

1、卷入

　　这是钟凛被X星球星际事务部裁员的第三天。
　　也是他被卷入异世界的第二天。
　　至于为什么叫异世界，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空旷、沉寂的地方，除了房子以及周围五米外的空地，其余部分都被迷茫的浓雾遮蔽，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人跑进浓雾里。
　　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里没有写字楼和商场，当然也没有浮空车和WIFI信号。
　　如果仅仅是如此，钟凛都可以被迫接受。

　　不巧的是，进入这里时，他正在验收他的老破小——

　　工作五年，节衣缩食，东拼西凑，终于攒够了首付的老破小——
　　也被卷了进来。

　　现在他就待在他的老破小里，思考着下个月房贷怎么还。

　　下午的时候，有一只看起来像是羊驼又像袋鼠的生物来敲门。

　　“恭喜你成为模拟经营游戏——《房屋大改造》的第三百七十二批玩家！噗噗噗——装修房子，获得积分，噗噗噗——只要在赛程里夺得第一名，就可以立刻离开这里！”
　　钟凛看着这个满头白色卷毛却站立说话的主持人，问：“赛期多久？”
　　主持人：“噗噗——一个月噢。”

　　钟凛说：“我离开，房子能不能不带走？”
　　主持人从胸口的毛皮口袋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嚼得漫天碎屑：“根据游戏规则，房子会跟玩家一起离开，还会保留在游戏里的装修内容，等于在这里进行的所有装修项目都是免费的！噗噗噗——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钟凛不为所动：“游戏会帮我还房贷吗？”
　　主持人：“你是长得美，但不要想得美噢。”

　　“……”钟凛有些失望，“比赛输了会怎么样？”
　　“只是会普、通、的、死、亡、而已，不用太担心——噗噗——另外，如果成为吊车尾，”主持人兴奋地凑近钟凛，口水几乎要喷到他脸上，“可是会永远留在游戏里、无限轮回参加比赛噢。”

　　钟凛仔细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要还的贷款，觉得当吊车尾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哦对了，我们还贴心地为每一位玩家安排了专属管家——”

　　羊驼身后，出现一个高个男人，年轻，英俊，戴单片眼镜，黑西装宛如英国执事，看起来彬彬有礼。
　　他微弯腰，戴黑色手套的手搭在胸口，冲钟凛鞠了一躬：
　　“您终于来了，我是您的专属管家，顾汀。我一直在等您。”

　　哟，NPC还有名字。

　　很快，这片空地上又来了其他星球的玩家。钟凛从布满油污的窗户缝里往外看，左边一号房区带满金链子的大哥带来的是一套三层别墅，二号女生是一间精装修小公寓，右边四号的中年男人是三室一厅带婴儿房的民宅，五号老奶奶跟钟凛一样，也是老破小，六号七号是一对年轻夫妻，共享两栋联排叠墅。

　　经顾汀介绍，钟凛大概明白了装修规则。
　　内容十分简单，这个游戏里没有货币，也不用花钱，在房子或周围区域每天都会刷新一些材料，玩家收集之后去专属管家那里以物易物，换取装修道具。

　　钟凛沉思：“所以通过什么来判断房子最终获得的积分？空间大小？装修精美程度？”
　　“都不是。”
　　每个房子周围都划定了玩家的区域，用颜色明显、将近一人高的白色栅栏隔开，顾汀就站在栅栏内侧，若有所思看着这一栋堪比灾后现场的房子：“简单来说，是看每件装修道具价值的总和，兑换价格越高、越稀有，房子获得的积分也就越高。”
　　钟凛懂了，这确实和他平时玩的游戏逻辑差不多。

　　如果不是会死人的话。

　　“所以，你还不抓紧时间吗？”顾汀左右一瞥，金链子大哥正在搬一座仿古罗马石雕，中年男人正在搭一座儿童滑梯，其余人没在院子里现身，但也各有各的忙活。

　　钟凛顺着他看去，神情没什么变化：“困了，先睡会儿。”
　　出去干什么？这里挺好的。

　　他抬步就向屋内走，身后一道声音将他拦住：
　　“哎呦，小伙子小伙子，等等！”

　　一个白发老太太在钟凛栅栏外探头。
　　她佝偻着背，身高几乎跟栅栏齐平，腿脚不大利索，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能不能来帮个忙？”

　　五号院里刷新了几只兔子，活蹦乱跳的，老太太抓不住。
　　钟凛花了半个钟头才提着四只兔子的耳朵从一片杂草里走出来。
　　老太太感激地搓着手：“谢谢，真是太谢谢了。”末了说，“这几只兔子要不你带回去吧？也不能让你白干活。”

　　于是钟凛提着兔子回去了。
　　顾汀仍笔挺地站在院中，像是在等他回家。

　　钟凛路过他时随口问了一句：“这个能换什么？”
　　顾汀墨色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空茫，好像墨盒满溢染透宣纸，似乎在看一些钟凛看不到的东西。片刻后，他摇摇头：“抱歉，什么都换不了。”
　　钟凛一愣：“兔子不行？”

　　顾汀微笑道：“活物不行。”
　　钟凛用胳膊肘蹭掉下巴的汗，把兔子放了。

　　时至夜晚。
　　钟凛正准备睡觉，有人敲门。
　　上锁的门外传来了五号老太太颤巍巍的声音：“那个，小伙子，能不能借你洗手间用一下？”

　　老破小，下水道堵塞，水管漏水停水，几乎是家常便饭。
　　钟凛打开门。
　　老太太从门外边挤进来，上下打量：“哎呦，你这房子……”
　　钟凛点头：“是破了点。”
　　“没有没有，就是简装嘛，简装，厅有点小……卧室是双阳面啊？不错，真不错，次卧放单人床正好，就是缺张电子书桌……”

　　“老人家，”钟凛出声打断，伸手一指，“洗手间在那边。”
　　“哦，好，好，哎你看我，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

　　洗手间在主卧和次卧中间的夹缝走廊里，钟凛在客厅等，一只被他放生的兔子不知何时跳到了窗台上，正向里张望。
　　钟凛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几袋液体胡萝卜素，刚想找出来投喂，紧闭的卫生间里蓦然一阵乒乓作响。
　　“哎呦！”

　　“……老人家你没事吧？”
　　钟凛疾步走去，敲了两下，后退一步深吸气，抬脚踹开门。

　　卫生间惨不忍睹。
　　并非人为现场，而是原本就如此。地砖熏黄，洗手台几乎看不出白瓷的颜色，不知名的虫子快速爬过水管，而在其中——
　　老太太不见了。

　　“？”
　　不抱任何希望的钟凛抬头。
　　只有霉了一半的天花板。

　　就是这么一抬一仰之间，待机的电子镜面被激活，叮得一声映出了钟凛的样子。
　　他仍没什么表情，眼睛里有一点疑惑，也尽数被斑斑锈迹盖住。

　　一切看似如常。
　　除了像流星般滑向他颈侧的一点冷光。

　　钟凛本能地矮身一躲。
　　哗啦——
　　镜面碎成粉末。

　　第二击随即而至，这次是冲他面门，钟凛一偏头，一把菜刀贴着他的脸侧砍下，堪堪卡在地砖的裂缝里。
　　老太太腰也不弯了，腿也不颤了，树皮一般的手里拿两把菜刀，在月光下森然发亮，她冲钟凛一笑，露出了没有牙齿的、黑洞洞的口腔。

　　钟凛看了看她手里的刀：“为什么是我？”
　　老太太嘿嘿一笑：“你的房子，是学球房！落户能上星际一中！孩子，你知道我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钟凛默了默：“呃，可是，我的房子有贷款。”

　　趁老太太愣神的功夫，钟凛猛地推开她，夺门而逃。
　　身后接连响起“哎呦”和铁器落地的声音。仗着买房前看过十几次、闭眼都能去厕所的熟悉，钟凛在毫无照明的房间里挤过狭窄的走廊，避开挡路的旧衣帽架，单手一撑越过半人高的塑料餐桌，终于逃出大门。
　　他就近扯过一根不知什么时候落在院子里的圆木顶在铁门外，连气都来不及喘就向外面跑。

　　有人影等在院门口。
　　钟凛一个急刹车，借着朦胧越色，他看到顾汀含笑站在白色栅栏的出入处，手搭在胸口，又微微鞠了一躬：“准备去哪里呢？”

　　钟凛一甩手：“让开。”
　　没等钟凛的手碰到他，顾汀已经侧身避开，连姿势都未变：“你确定要现在出去？”
　　撞门声在黑夜里渗得人牙酸，那扇上个世纪的防盗门早已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几下之后一张合页的螺丝已经叮咣掉了下来。

　　钟凛咬牙重复：“让开！”
　　顾汀微笑着摸出一只银质的打火机，皮质手套擦过打火石，啪嗒一声，原本只是微弱的火光，却不知为何冲破了黑暗。
　　——也照亮了近处的某些东西。

　　远处迷雾未散，依然是刚来时那副亘古不变的模样。
　　钟凛将视线下移，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白色的栅栏上，趴着几个黑色的东西。

　　一号房大哥的金链子在火光下映亮了脸上狰狞的横肉，他已经攀到了栅栏的顶端，只消一个翻身，手里的石斧就能砸到钟凛的头。
　　而房子的水泥墙上，左右各爬着一男一女。他们以极怪异的姿势扭头盯着钟凛，就像在看某种死物。

　　钟凛花了半秒时间判断。

　　这些都是人。
　　又不大像人。

　　顾汀云淡风轻道：“看见了吗？外面未必比屋里安全。”
　　钟凛绷直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