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山有妖》梦雪灵光

2、第二章

　　回想起来，他和那人在这弥山相遇，过程算不上惊天动地，自然也没那么平平无奇，折中来说，或许是一段充满了饥饿的回忆。

　　连看了多月的话本，再加上坐吃山空，荼蘼囊中羞涩了。

　　荼蘼坐在自家茅草屋前的石头上，整整坐了三个时辰，才悲伤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弥山的小妖都自有一套生存法则，擅长种田的靠卖点粮食赚钱，心灵手巧的靠织布度日，力气大的靠出卖力气换钱，荼蘼就知道以前住在山背的黑熊一家就靠着给凡人抬棺，日子过得不说富得流油，隔几日全家便能吃上一顿鸡鸭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像荼蘼这种又不会种田又没什么力气又没什么才艺的，就去山里摘一些药草下山换钱，来置办米面粮油衣物这些。

　　发现自己囊中羞涩后，荼蘼坐在屋前怅然了许久，才打起精神来。

　　荼蘼思量一番后，寻思着这一次，去碰碰运气采点高级别的草药，以此来改善自己清汤寡水的生活水平，争取早日过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奢靡生活，如此一来，买话本时都能财大气粗，一口气买个十来本，省得总是去租借话本时被店小二鄙视。

　　有道是自古珍奇药草都生长在人迹鲜至的险峻奇峰，环境越是凶险，草药价值越是弥足珍贵。

　　这一日，正午时分，头顶太阳毒辣，荼蘼细嚼慢咽吃完了家中最后一个白面馒头，吃饱喝足的他心意坚决，一副谁都不能阻挡他发家致富的气势如虹。

　　荼蘼背着背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弥山深处。

　　说来运气还好，荼蘼行路在深山中，还真的成功寻到了一株年份看起来足足有几百年的野山参。

　　只是这株野山参长得位置却有点不好，恰好长在一处峭壁的石缝里，以至于荼蘼不得不趴在崖顶上，伸长了手去够石缝里的野山参。

　　只见悬崖下深谷不见底，云雾缭绕，峭壁如刀刃贴着斩落，笔直，直插云端。向下看上一眼，能教人头晕目眩，心惊肉跳。

　　荼蘼仗着自己是只妖，面色半点不见惊慌，一只手执着地去够那株能让他发家致富的野山参，半晌之后，当他细长手指刚摸到野山参的一点叶子，忽然间，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大风，轻轻一扫，就将他如同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扫下了悬崖。

　　一眨眼的功夫，荼蘼便从趴在崖顶转换成了躺在崖底的姿势，落地的定格动作可以说是十分潦草毫无姿势可言，全身无法动弹，鼻耳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是他大意了，这弥山能天生地长孕育诸多妖物，钟灵毓秀之下，也自有其凶险之处。

　　荼蘼感觉到自己这一坠崖，浑身筋骨怕是都碎成了肉泥了，他是妖不假，但他只是一只道行不高普普通通的弥山小妖，弥山的妖自古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也就比凡人强上一点罢了。

　　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结局对荼蘼来说，其实也不算十分意外，富贵险中求，他只不过求不来罢了。

　　弥山有很多妖，都死得如一场蒙蒙雾雨，死得轻如花叶，死法千奇百怪，他这死法算是太过正常了，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

　　意识渐渐模糊，荼蘼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但他心中并无任何害怕，反倒是有几分洒脱的死就死吧。

　　荼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还是这样悄无声息死在弥山深处，幸运的话，尸骨慢慢化作一抔尘土，不幸的话，尸骨碎成渣滓葬身野兽腹中。

　　他认定自己只有这两个结局，未曾想到，第三个结局缓缓向他走来。在意识渐渐消散之际，他眼前似闪过一片玄色衣摆，上面绣着厚重的繁复花纹。

　　荼蘼醒来时，是在一个光秃秃的山洞里。

　　山洞外，方才还毒辣的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淙淙暴雨倾盆而下，如一帘银色瀑布挂在洞口，天地间茫茫白色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

　　他先是被自己所处的陌生环境和洞外瓢泼大雨惊了一下，接着记忆回笼，他渐渐记起自己从崖上坠落一事。

　　那般高度，他不但还活着，似乎身上也没受什么紧要的伤？因为他动作间并没有感到疼痛不适。

　　荼蘼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伸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遍，不痛不痒，手脚俱全，起身的动作也十分利落，丝毫不像一个坠崖的人。

　　就在荼蘼神思不解时，目光不经意间在洞中一扫，这才发现，这山洞中除了他之外，竟是还有另外一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着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静静躺在山洞另一侧角落里。

　　那男子仿佛在躺下之前精心备好了姿势，简单来说，就是连随便寻个地面躺着，也躺得很好看，躺得很有气质。

　　荼蘼在看到男子的一瞬间，猜测他应当是救了他的人，而且还是个凡人。

　　他来不及思索一介凡人是如何让他这般活蹦乱跳看着毫发无伤的模样，鼻尖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荼蘼原以为这血腥味道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他掉下悬崖时受伤甚重，因为方才低头打量自己时，他便瞧见自己胸前灰色麻衣上一片片绯红色块，像开了染坊。

　　而当他看向沉睡中的玄衣男子，正在脑中预排一句句感激的说辞时，却发现男子躺下的地方，有殷红血液将其身下褐色泥土侵染成一抔抔红土。

　　荼蘼受的惊吓不小。

　　这一定是一副极其古怪的画面了。他一个从百丈崖上摔下来的妖可以直立行走活蹦乱跳，疑似救了他的救命恩人身受重伤倒地不起，看着气息微弱，命不久矣。

　　眼前的场景，仿佛不是荼蘼从崖上跌落，而是这名玄衣男子坠崖。

　　难道这世间当真有一命换一命的妖术？难道他恰巧遇到了一个大慈大悲舍己为人的凡人活佛？

　　荼蘼心绪十分复杂，他放快脚步来到“活佛”身边，这一靠近，也看清了“活佛”的面容。

　　眉目冷峻，挺而直的鼻梁，失血过多淡色的唇，哪怕他未曾睁眼，哪怕洞中光线晦暗，也丝毫不损这张脸惊人的容颜。

　　荼蘼看着昏睡的男子有些吃惊，这男子的容貌，像极了话本中描述的有一副祸国殃民的容颜。

　　当然，荼蘼自认，这人比起他来还是要差上不少的，他可是弥山最好看的一只妖。

　　弥山有力气最大的妖，有法术使得最好的妖，有种田种得最好的妖，有唱曲最好听的妖……因着荼蘼实在有点四体不勤，废物本废，他便另辟蹊径，在独自郁闷了好一阵子后，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一处优点，他是弥山长得最好看的一只妖！

　　荼蘼对比了一下他和男子的容貌，而后信心十足，他还是弥山最好看的那一个，于是开始收敛心思，细细打量男子。

　　只是无论荼蘼从哪个角度看过去，怎么瞧这男子怎么也不像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荼蘼自来没什么见识，但此刻玄衣男子闭着眼，昏睡在地全无声息的脆弱样子，似乎也难以掩盖他浑身散发的气势凌人的气息。

　　荼蘼沉默了一会儿，对这份气质，渐渐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之处。

　　他围观过山下葛屠户杀猪，每次葛屠户动手前，好像就是这么凶神恶煞，冰冷森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