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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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少年用乞求的姿态对塔倾说，想在这里独自看一看时，塔倾只是随便地答应。好像是对他全然不关心。
那位惨白的宫殿主人，便一副多么了解塔倾性格恶劣的样子，眼神怜悯地看他。
那怜悯……除了对塔倾的了解，还应当有更多东西。
“许可你自由行动。”魔神对他说，“我建议你到藏书室去看看……让管家陪你去吧。”
然而这座宫殿中的一切仆从，连同所谓的管家，都是魔神权能所操纵的傀儡。
少年从容地直起身。塔倾总是不怀好意地认为他正在生长，然而那生长实在是太缓慢了。
高大幽暗的走廊中，他在烛火映照里显得细小无比。细小的身影穿梭过走廊，经过一扇扇宽大的彩窗，猩红帘幕飘舞不动，沉重地垂落。
藏书室。
少年心想，如果他是个从被生下开始、花费十来年长大的人，他此时确实想看书。塔倾喜欢知识，他也喜欢。他现在太无知了，他厌恶这种状况。
但那里是不欢迎他的。
这座宫殿不欢迎他，这个国度不欢迎他，这片沙漠不欢迎他，整个众神的世界都不欢迎他。
少年觉得很有趣似的，唇上微笑几乎要咧开。
不欢迎他，乃至恐惧着他的降临。为什么要恐惧？他能做到的事很少。毕竟他太无知了，连名字——
都不曾拥有过。
他想给自己起个名字，来讨那个人的欢心。
那个人……他隐约间已经习惯这么称呼了，如今是讨塔倾的欢心。
和塔倾一样，对太久远的、被关押进尽头之塔之前的记忆——他当然不是生来就被关在那里面——他也记不得了。而比塔倾好一些的是，还留有印象。
还留有印象。还记得自己和塔倾来自同样的“故乡”，记得自己认识塔倾，记得塔倾对他来说是怎样的地位。以及并非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而是记得自己没有名字。
全部这些，都作为数据停留在左眼中。觊觎这只眼睛的众神，恐怕都以为他是眼睛的容器，而实际上他的左眼就是他的左眼……是他自己的眼睛啊。
真是太可笑了，怎么办，好想现在就捂住嘴笑一下。但是，还不行。还不到可以发出愉快笑声的时候，还不到将死之时。
少年停下脚步。
苍白脸颊上还留有泪痕没有消去，左眼如夜幕张开缝隙，诡异地旋转着，望向身后的黑暗中。
“该怎么走？”
他轻声问道，嗓音干净而柔软。
阴影里浮现一个身影，身形高大修长，同方才见到的魔神如出一辙。毛发多而粗糙，戴着铁制的鸟嘴面具，细长弯曲的犄角盘旋。
对少年方才病态的举止，他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而当少年询问他、与他互动时，魔族才一歪身子。
那又是一个夸张到做出来有些畸形的动作。两腿并着鞠躬行礼，腰背下沉同时一只手高高抬起。华丽的衣裳紧贴魔族长长的四肢，关节与衣物的空隙间似乎传来空洞的回响。
少年神色漠然。在他左眼所有的白色视野里，纤细而闪烁锋利银光的丝线一根根从阴影里伸出垂下，系在魔族的关节上将他随意拉扯着行动。
戴鸟嘴面具的魔族便是这座宫殿的“管家”。少年在宫殿里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发现这座宫殿里实际上只居住着宫殿的主人。没有真正的仆从，也没有真正的管家，有的只是操纵着他们登场在宫殿内，自己却居住在阁楼的魔神。
少年的视线沿着那些丝线延伸，在即将去探究阴影内部之前，他自己垂下了眼。眼睫纤长而柔软，轻轻一颤。
魔神的领土和沙漠上一般，没有风。若有，也只是些呜呜叫的阴风，而非自然之风。
然而眼下，四周猩红的厚重帘幕却似乎出现了一瞬的飘拂。从那缝隙之间，彩色花窗映出滑稽的光色。光色紧贴着阴影滑下，滴落点缀在少年的眼瞳间。
仅仅是眼睫颤动间的一瞬。紧接着，少年便沿着族魔手臂所指的方向离去，离开装有彩窗的长廊。
阴影紧紧跟随着他。管家魔族并未消失，而是一路跟在他身后。
道路越来越狭窄，与之相应的是天花板越来越高。推开位于尽头的门，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点烛火。
视野从烛火的中心打开，他看到一张极长的书桌，桌角堆叠着数十摞皮质的文卷。
随后视线越过书桌，越过桌后一张高背的巨大皮椅，看见约有尖塔高度、呈菱形结构的一墙墙书籍。
少年转身，他粗略地望了一圈，眼睛锁定跟随他一路来此的高大魔族。
明知魔族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他却依旧露出了微笑。虚假、也因虚假而显得脆弱的美丽，定格在他的脸庞上。
“谢谢你。”他微笑着对魔族说，“抱歉。”
感谢，然后道歉，井然有序，慢条斯理。
于是，没有任何预兆，任何——正在发生——只是魔族高大的身躯突然崩塌，融化做影子，和跟随过来的阴影一并纳入烛火微光的笼罩下。
少年眨了眨眼，紧接着竟坦然地在那张巨大皮椅上坐下。抬手，苍白/精巧的指尖抚过皮卷，翻开。
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水书写着蜿蜒的魔族文字。字形狰狞，字迹却有些优雅的意气。
少年站起身，朝着一墙墙书籍，用左眼将这间藏书室里的所有书籍在一瞬间内检索了一遍。他找到了目标，走过去将书籍抽出。
在这间藏书室里，很可能保存着魔神书写的圣典原文。如果能成功阅读、摘录神明的圣典，即可使用所摘录的他的权能，本应是通过层层选拔才会选出阅读者，如今窥视魔神秘密的机会竟就在眼前。
少年翻过手中书的封面。
他找来的只是一本教述魔族文字的典录。
他站在原地打开，书中有些灰尘，由于他翻书的速度逸散出来……不对，少年翻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致使整本书里的灰尘一时都飞散在空中。
少年放下书，轻声打了个喷嚏，没有再拿起。
他学会了魔族的文字，回到书桌前阅读那些文卷。
结果并不符合预期。上面写的是一些类似文学作品的东西，格式很奇怪，是大段大段的对话夹杂角色名，和穿插其间的场景变动。文笔难以恭维。
少年放下这一卷，抬眼。那只银白左眼将堆叠在桌角的文卷扫视一遍，却像是把每一本都仔仔细细地翻过。全都是一样的东西，他判断。
少年再次转身扫视书架，难说他想获取的究竟是什么知识，他仿佛是在吸收资源一样吸收魔神藏书室内的一切信息。大段大段扭曲的文字信息倒映在他眼瞳上蜿蜒，半晌，他又动了。
他所感兴趣的，是一本很奇怪的东西。许多手写纸张草草装订成一本书，封皮上烫着一个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少年把桌上那些文卷一抬，有着同样的署名。魔族文字歪曲的特色在这个署名上扭成一个优雅而晦涩无比的形象，这是魔神的真名。
温莎。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眨了眨眼睛。这个名字是后来装订时加上的，因为当他打开时，入眼的赫然是一行古老的通用文字、即人类的文字——
“献给我的朋友塔倾。”
“他不幸失去了过往的一切记忆。”
少年垂着眼，指尖在老旧的扉页上滑过，落在那个名字上轻轻一缩，然后翻到下一页。
这是一本由魔神亲自纂写的神话，是这个世界历史本身的记录。
第一页。
“卡巴拉诞生的比我早。记忆在它的枝干中流淌，它记得这世界发生过的一切。我诞生之前的事，都由他告诉我。
最初的世界，只有人类的先祖和那时还没有名字的生命母树。人类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生命母树扎根在沙漠中，现在覆盖一半世界的沙漠在那时只有一小片，沙漠在不断蔓延。人类的先祖在旅途中迷失了方向，见到了生命母树便祈祷。
在先祖的祈祷中，生命母树有了意识。它握着生命的源泉，使世界上又有作物复生，又有清水流淌。它孕育了无数动物，鸟和昆虫。人类不再饥饿，不断繁衍，渐渐有纷争。
在纷争之中，在生命母树无力干扰的天灾之中，由于人类对未知的祈祷，更多的神明诞生。生命母树孕育了所有来自善意的神明，包括【命运】。其余神明诞生在自己的来历里，我和【战. 争】一起诞生于人类之间最早的一场战. 争之中。
诞生。突然有了意识。”
魔神的记述颇为简劣，然而这无疑是最为真实的历史。可少年竟不耐烦似的，以比先前还快的速度翻阅着。
直到他看见“塔倾”这个名称。
“……于是，【雾象】诞生了。他是最后之神，在他之后没有新的神明再诞生。
众神中的例外是塔倾。世界已然完整，他才醒来。
塔倾醒来了。没有神明知道他此前在何处沉睡。他于母亲身畔睁开眼睛，默默无闻地旅行……直至他出现在多门同盘赢的战场上，神明中除了【将军】，还有【蹒跚】在那里游戏。
神明本应是永生不死的，我也这么觉得，我的本能如此告知我，这似乎是世界的规律。
然而塔倾杀死了【蹒跚】。他也把【将军】击成重伤，接着便离开战场。
众神为他召开了第一次众神会议。众神认为他是制衡神明的审判者，是不合理的存在，是从反面统治众神、逆反的倒置之王。只有他能杀死神，只有他能改变本应不变的一切事物，众神约定共同抗争塔倾带来的灾难。
塔倾没有理会。结果他并非杀. 戮神明的机器，而是拥有自己的意志。接着我和他成为了朋友，在沙漠与我领土的交界处，我第一次遇见他。后来他还杀死过几位神明，分别在……”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