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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   “那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少年发出期待的声音。

      “嗯……”

      塔倾不耐烦地随口应付,突然抬起手臂,去揭包住少年脸的那些绷带。

      少年跟着伸手去挡,好像他真的很在意把毁掉的容貌露出,在意被指点说丑——虽然这里也只有塔倾,他只能在意塔倾嫌弃他。

      没用。

      少年往后仰一仰,险些跌倒在地上。绷带被塔倾一手揭起来,随着他动作堆叠散落。

      从眉骨到鼻尖到下巴,都长得精巧至极,漂漂亮亮——完完整整。银白左眼好似在旋转,仔细一看又没有,连睫毛都乖软地搭在上面,完好无损。

      不用数,统共一顿饭的时间,少年把他这张脸长好了。

      “弯腰。”

      塔倾说。

      少年很是恭顺弯腰,把左眼凑到他跟前让他处置。

      塔倾突然又不爽。他不爽的点一向奇怪。他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再才是扒拉他左眼的眼皮。

      少年一动不动,样子诡异中带着些许滑稽,塔倾研究半晌他愣是半晌没动,眼尾洇红,滑下一缕水迹。

      塔倾松开手。他没看出究竟。单看那眼睛有些诡异,不会觉得是在看长在人身上的器官,而更像在看一颗宝石……但除此之外就没了。

      “你要去哪?”塔倾问。

      “——我么?”

      “嗯。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

      少年俯身垂首,眼球上还黏连着些许干涩与隐痛。他似乎还在生长期,没比眼前青年高出特别多,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无论角度,塔倾此人永远直视——或俯视着他人,身高只能作为他本人所厌烦的一个特征。

      他大概以为,左眼有控制自己、或指引自己的能力……少年心想,他潜意识里想和自己回去。

      “我想回去家乡。”少年轻声道,塔倾的目光便刺过来。他的目光一直很尖锐,落在皮肤上如同烧灼感,令少年颇为愉快。

      “但我的家乡已经毁在了战争之中,只剩遗迹藏在这个世界上。您想要我们的遗产吗?或者只是想看一看……”

      塔倾极不近人情,跳过少年家乡被毁的部分,直截了当:

      “就是那个。我要去那里。”

      “是。”

      少年诚恳地答话。

      “你呢?”

      少年目光漫不经心地流连在塔倾面上,闻言被刺伤一般:

      “我?”

      塔倾感觉这个对话重复过,但他难得没有不耐烦。

      他手微抬,不知不觉,少年与他靠得极近。

      “你想不想去?”

      ——他明明说了想。

      塔倾若敲门一般敲了敲少年的胸膛。这具青涩而柔韧、属于“少年”的身躯,受了他轻敲仿佛有波纹在内里扩散,神经质地震颤着。

      塔倾收回手,却突然被少年扣住。他没挣脱,看着对方捧着那只手,捧花一样捧在胸口。

      他没有信徒,看不出少年这样子有些虔诚。

      “我想的。纵使只是遗迹,我依然感到荣幸——能陪您一同回去。”

      少年嗓音轻薄沙哑,左眼失去天体般的自然,僵硬而难耐地旋转。

      “……荣幸?”

      塔倾挑了下眉,想抽回手。

      抽不动。

      虽然他没用多大力气,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反抗的。少年皮肤冰凉的温度依旧落在他关节上,甚至有些许吐息在边缘掠过。

      塔倾眯细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压迫感凝聚成锋利无比的线,然而少年仿若无知无觉,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那思考温暖而空洞,他流露出些许痴迷的神情。

      和变成某种本能、仍然挂在他脸上的微笑。

      “放手。”

      塔倾紧盯着他,又鬼使神差地补充,

      “你要敢亲我的手,我就杀了你。”

      少年一怔,近乎错愕地松手。他缓慢垂眼,平稳呼吸,调整一下微笑说:

      “我不记得那条路了,但还大概记得方向。”

      塔倾狐疑地看自己的手,总感觉上面黏了什么很诡异的东西,一边应道:

      “指给我。”

      “是。”

      少年回了下头,他们站在沙漠之上,望不到尽头也望不到任何人烟,天色苍白。

      “那么,我们朝着与塔相反的方向走吧。”

      少年唇角弧度不变,笑意却越发真实,带着点古怪。

      塔倾抬眼,他判断今天落日会很早。

      “离塔越远越好。”

      少年声音落下,脚下的沙漠流淌着。流动的沙土会掩埋一切,包括他们的踪迹、他们的记忆和家乡。

      塔倾不愿承认,但提到那座尽头之塔时,他往往有些恍惚。那是座唯独拒绝了他,又唯独他能眺望的塔。

      塔在哪里?

      -

      有趣的是,身为神中异类的塔倾对这个世界本身远比众神熟悉。他的足迹遍布整个世界,每一处风景都留在因失忆而显得空白的脑海里。

      哪怕是在根本分不清方向的沙漠之中,他也能轻易找到绿洲所在。

      水泊清澈近乎透明,周边生长着稀疏几棵树,表皮粗糙,枝叶皆宽大。

      少年站在水泊边,微笑里带着天真的神情,轻轻抚摸树干表皮凸出的纹路,身子忽然一颤。

      他回头,塔倾站在浅水中央往他身上泼水,见他看向自己,勾唇冷冷地笑了笑。

      暗金色眼睛的青年,太阳将落,日轮有很碎的影子洒在他身子周围。他褪去了青色的外衫,内里还有一层白色轻薄衣物。水没到他大腿,衣服紧贴在他腿上,被水浸透。

      “我不会被弄脏。”塔倾看少年还在发愣,不耐道,“但你沙漠里走了一天,还不洗?”

      少年被他说得口干舌燥,强作镇定,解下斗篷。

      他上半身只披了一件斗篷,一解下,自然露出底下的身躯。

      “瘦得跟排骨一样。”塔倾说。

      这话有些挑刺。少年虽瘦,也只体现在手脚纤细上。落日余晖落到他身上,他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整副身躯纤长,腰腹到脊背的线条柔韧,透着正生长的力量。

      塔倾不知道他几岁,但他显然还会再长高。

      他不爽。

      少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眸注视着塔倾长长的黑发,发梢浸在水中漂浮,如一团黑雾。

      然后——突如其来——一股不该出现在水泊里的高浪没有任何征兆涌起,打向他!

      少年狼狈地闭了下眼,浪砸过来,迎面浇下冲击在他身上,那痛感有些麻。他再睁开眼时,全身上下都淋透了。

      长至腰背的乌发滴着水,水从苍白脊背上滑下。锁骨极深,故余了一汪水在里面。他呛了点水,沙哑地微声咳嗽,鼻尖像是被水浪打红。眼尾倒真有一抹潮红,长睫黏连水气,幽怨般望向塔倾。

      塔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您对我可真坏。”

      少年柔声道。他方才被水冲得茫然乃至于面无表情,此时又笑了笑。

      “无所谓吧?闭嘴少说话,这水虽干净,可不能喝。”

      塔倾心情很好,抬手将落下的头发撩入耳边,白皙脖颈从发丝和手指的缝隙间晃过。

      “要洗就快点。”

      暗色的阳光从他面庞上掠过,树影中终于能将他看得清晰,端丽、冰冷、不近人情……此时此刻,竟然笑着。那不是什么讥讽的笑容,而只是普通的发自愉快的笑。

      少年掬起一些水,透明的水迹从苍白身躯上滑下。两人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随日落逐渐伸长,不知不觉间已然交缠在一起。

      太阳落尽,进入了无光的深夜。

      沙漠的黑夜颇冷,冷到让人生出触手可及的错觉。

      塔倾没问少年会不会冷,他点了一堆火。

      他的权能可倒转万物,却没有凭空生火的部分,可以说这种生活技能靠的全是经验。

      树上挂着衣物,夜晚无声无息流淌了许久,少年赤. 裸着身躯靠在他旁边,好像已睡熟了。

      塔倾屈起一条腿坐在树下,后脑抵着树皮粗糙凸起的纹路。双眼中暗金色如浸在池水中的星芒,平和而幽沉。

      他长发迤逦蜿蜒在地上,夹杂在他与身侧少年隐隐交缠的肢体之间。一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着天上几颗星星,片刻后长发拂动,他面无表情低头,伸指要弹一下少年的额头——

      ——又莫名其妙地放弃。少年双眼依然安然闭着,仿若无知无觉。

      夜里一点盛在白沙上的火,不甚明晰地倒映在那双暗金色眼眸中。而后他也闭上了眼睛。

      *

      沙洲上,那梦更深地现在睡眠中。白日里漫天卷起的黄沙,黄昏时凄凉壮阔的景象,似乎都能勾起塔倾被挖空的回忆……令他夜有所梦。

      然而一醒来便会忘却,故土被黄沙和夜晚抹平。

      塔倾此时被唤醒。有光洒在眼皮上,他判断天早已亮了,但身体还很懒散。

      “您还想再睡会儿吗?……抱歉……”

      塔倾闻言,立即恼火地睁眼。他垂眸去寻罪魁祸首,瞥见少年大腿上被火烫了一缕红印。

      “你傻吗。”

      “……?”少年闻言,带点奇异的委屈望着他。

      “起来啊。”塔倾说。

      少年立即站起来,脊背赤. 裸,迎着阳光隐隐发出生长的声音。他在塔倾身前替他挡了一下太阳,塔倾在他的影子里揉了揉眼睛。

      “走吧。”

      他亦站起身,随手一抄钟摆把少年衣服勾下来,扔在他身上。往前走几步,少年在他身后穿衣服,没问他去哪。

      塔倾望着无垠沙漠,指尖摩挲着钟摆上细腻的雕纹。

      “往西边走。”塔倾自顾自说,“是我朋友的神国,他喜欢记录。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具体的位置。”

      看使者等神明还有闲暇追杀少年,众神议会应是没有结果地告一段落了。此刻朋友应正在神国之中。

      “是。”

      少年在他身后应道。

      塔倾回头,皱了下眉。他设想里少年该是面无表情了,结果对方依旧在笑。

      于是不再废话,他再次领着少年穿越沙漠。足迹淹没在沙海中,少年紧跟着他,怀里抱着唯一的行李钟摆。没叫过一次饿或累。塔倾也没管。他已理解了,这小子恐怕不会饿,饿也饿不死。

      塔倾以往时常走到一半就不耐烦地用权能位移,这倒是他久违的在沙漠上慢慢地经过。

      他往前走,沙子在他脚下往身后流淌。

      六天后,他们穿越了那道无形国界。

  •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特约栏目《请问您对此的看法是?》-
    ~关于未来~
    玛尔塔的回答:“怎能战胜战争本身?只要这世上还有未结束的战争,亦或是还埋藏着战争的种子……我就会是永恒的胜者!哪怕我形神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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