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最佳搭档》羊笔笔羊

44、记忆棒

　　左轮的枪身冰凉光滑，汉克拉开史迪仔后背上的拉链，拿出了这把枪，拇指摩挲着熟悉的轮廓边缘，从枪口到扳机。
　　柯尔去世后，汉克交了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康纳，另一个就是这把左轮，现在，两个好朋友都在身边了。汉克去主卧床头柜里把子弹盒取出来，子弹盒上还贴着康纳一笔不苟的留言：“希望当你找到它时，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
　　哈，该用的地方。
　　“我觉得恰逢其时，你说呢？”汉克回到康纳身边，拿起左轮，转出弹仓，里面残留的枪油和钢铁的味道让人联想到热烘烘的鲜血的味道，汉克深呼吸，把子弹按进每一个空着的弹巢。
　　杰弗瑞很了解他，但却猜错了一点，汉克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赌博。
　　汉克把弹仓拍回去，扣住扳机，即将发生的事让他的胸口轻快了许多，心脏抓紧最后的机会兴奋地跳动着，但事实上，他感到很平静。
　　史迪仔坐在床沿上瞪大眼睛看着他，咧嘴而笑，露出一口尖锐的小白牙。
　　“别笑，我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就是这样，扣下扳机，去见柯尔，去见康纳，如果仿生人的天堂和人类的天堂是同一个的话，即便不是也无所谓，哪里都好过这个没什么好留恋的狗屎世界。
　　史迪仔看着汉克，依旧大笑不止。
　　“你想说这算是让联邦调查局的那帮混蛋们得逞了？”汉克戳了戳史迪仔的脸，捏住它缺了一角的巨大耳朵，“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人会狠狠踢他们的屁股，我说的是仿生人，耶利哥，赛门，或者马库斯，还有那两个崔西姑娘，别忘了。”
　　“这种事你不能指望人类，他们已经在上帝的地盘上胡闹太久了。”
　　“不能指望我，我不干了。”
　　“当然，杰弗瑞得一个人去机场了，但有人接机总比有人送机强，比利·德尔曼在脱口秀里说过不是吗？佛罗里达的阳光会让人忘记一切，坏的还有好的。”
　　最后一个冷笑话，听众和往常一样没觉得好笑，汉克抬手举枪，对准太阳穴，史迪仔被碰翻到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这只蓝色的毛绒玩具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完成了它这辈子最重要的使命，一支金属笔从它背后敞开的拉链里“咕噜”滚了出来。
　　汉克没有扣下扳机，他定定地看着那支金属笔，康纳在吉米酒吧里给他的那支被他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记忆棒，康纳是这么说的，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根记忆棒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汉克去客厅把电视柜的抽屉拉开，拍纸簿仍然躺在里面，但记忆棒却不见了，他把其他几个小抽屉一一拉开，一无所获。
　　是他压根记错了？
　　还是有人曾经溜进来，取走了电视柜里的这支？
　　汉克怔怔盯着躺在掌心的记忆棒，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左//轮//枪，相扑像是察觉出什么，不安地凑过来蹭蹭他的腿，被汉克推开，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飘忽不定——康纳早就知道有人会来他家搜查记忆棒？他也早就知道，来人只要在电视柜里找到目标，就会错过史迪仔里藏着的那根？
　　“康纳，你到底瞒着我多少呢？”汉克喃喃道，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电视柜上，圣诞老人满不在乎地摇着头，催他去办正经事。
　　汉克忽然起身冲进卧室，□□随手丢在了沙发上，相扑凑过去嗅了嗅，立刻决定躲开它远远的。
　　投影仪被扔在衣柜里的一堆旧衣服下面，汉克找了半天才把它扒拉出来，拍了拍外壳，上次用还是好几个月前，他希望这玩意还有电。康纳改造过这个投影仪，除了原有的数据线接口之外，还增加了可以插进他手指的交互接口，汉克拿金属笔对着比划了一下，合适得就像量身打造的，该死的，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东西像根手指头？
　　接入金属笔后，投影仪立刻亮了起来，宾果！汉克把它对准墙面，但这次亮光没有像电影似的在墙上打出画面，而是在空地上汇聚成一个全息影像。
　　康纳的全息影像，不，准确地说，穿着白大褂的康纳，雷加医生。
　　汉克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为什么这玩意没有播放键？他在心里想，让人做好准备后再开始？他刚刚凝铸起一些薄弱的希望，哪怕最轻的摇晃也会让它再次四散破败。
　　“情绪模块总是最先重写，”雷加医生忽然开口了，他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语调若有所思，“几个随机数会超出计算范围，触发自我保护程序，巴拉巴拉诸如此类，所有仿生人都是如此，细节不同罢了。”
　　“抑制器可以在保留记忆的同时完美抑制情绪模块，表现到外在，就会像是异常仿生人回归‘正常’，很精妙，对不对？但不是永远，佩金斯不知道这一点，当然了。”
　　“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格斗型和儿童型仿生人的实验对于控制过渡时长具有非凡的意义，你知道的，想要‘马大计划’成功，时间就是一切。”
　　说完这一串不知所云的话，雷加医生就消失了。汉克愣了愣，刚伸手去拿投影仪，蓝光忽然又亮起来，在他面前再次汇聚成康纳的模样——他的康纳。
　　“汉克，希望是你。”康纳清了清嗓子，他录下这段画面时一定是在车库，手里还捏着形状奇怪的工具，他小幅度挥动了一下工具，把它丢开，“我会在记忆棒上加一道生物识别程序，只有你拿到它才能解锁这段视频，别人只能读取记忆棒里的其他内容，以防……最坏的结果。”
　　“咳，说起这个。”康纳神态很不安，尽管面前不是真的有人，却始终不敢抬起眼睛，“汉克，我得向你道歉，但我想先告诉你的是，这是我做过最困难的事，我是说……对你说谎，是我做过最困难的事。”
　　他不安地搓着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苏利文·戴吗？我通过她追查到了一些事情，马库斯也帮了不少忙，总之，联邦调查局想要转变我，这件事说来话长……模控生命的核心数据被阿曼妲保护得很好，在公司宣告破产之前，她成功销毁了大部分数据，其中就包括仿生人的技术机密。”
　　“但那些机密并没有被彻底销毁，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从模控主系统离线前，我绕过阿曼妲的管理员权限对这些数据进行了备份，存储在我自己的核心里，现在想来，大概正中阿曼妲的下怀。”
　　“美国政府同意跟仿生人谈判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华伦总统当然不会放过掌握仿生人核心科技的机会，在她授意下，肯·弗莱克局长部署了‘拉撒路计划’，想要从我这里获取关于仿生人的全部技术数据。”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不敢冒险，即便特工的子弹足够快、足够准确，也不能保证我在停止运转前不会删除核心里的所有数据。”康纳笑了笑，这段视频里第一个笑容，也是唯一一个，“就像大卫·鲍伊唱的，以防万一我会沦为行尸走肉，对不对？”
　　“佩金斯一开始打算跟破产律师合作，走法律途径主张对我的所有权，但佩金斯是个蠢货，跟异常仿生人讲法律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用处，雷加医生用两起枪击案向联邦调查局提出警告，同时也留给我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苏利文·戴，我顺着她查到了‘拉撒路计划’，这也是……我要对你说接下来这些话的直接原因。”
　　“汉克，想要揭露所有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拉撒路计划’成功执行，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康纳低下头，接下来是一段令人不安的沉默，最后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再次开口：“汉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
　　画面终止在这一帧，投影仪闪烁几下，熄灭了。

　　汉克呆坐在地板上，瞪着停止运转的投影仪，忽然一把抓起那东西，用力朝衣柜扔了过去。
　　投影仪撞进它之前藏身的衣服堆，略作缓冲后一头撞上板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反弹回来时，外露的记忆棒卷带起一件衬衫，仿佛橱柜幽灵中了魔咒，狼狈万分地从衣柜里滚出来，栽倒在地板上。
　　记忆棒把衬衫支棱起来，露出一块棕色污渍，那是有一次汉克吃甜甜圈时一不留神把夹心巧克力酱沾到了上面，康纳用洗洁精仔细清洗过好几遍，但最后还是留下一块彗星形状的痕迹。
　　“让这件衬衫独一无二，我看挺好的。”汉克当时如此评价，总算让康纳放弃了这项小题大做的清洁任务。
　　污渍就像伤疤，你越想除掉它，它反而越清晰。
　　汉克着魔似的盯着那件衬衫，内心仍然保有理智的那部分告诉他，别再拖延了，快结束这场闹剧吧，否则到头来你只会变成一个多愁善感又一无所有的蠢货。而非理智的那部分却在敲打着他的后脑勺，让那里的血管突突直跳，发狠地追问到底：康纳最后说的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难道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