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明星靠抓猪翻红》多吃蟹粉煲

1、传说中的女明星

　　左脚刚迈进写字楼铮明瓦亮的玻璃门，徐小菲就觉得她的心已经挤在嗓子眼儿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蹦出来弃她而去。她大口吞咽，想把紧张的心情一并吞下去，好歹装装样子，然而腿脚还是不听使唤，软得像要当场背叛她，跟她的心一起逃之夭夭。
　　其实徐小菲自己现在就挺想夺路而逃的。
　　她真是后悔，自从收到入职通知就在心里翻来覆去骂自己投简历时偏偏漏看一行字，没注意到应聘助理还要完全服从公司安排，分到哪个艺人身边的标准只有两个字：看命。她每天烧香拜佛多给菩萨磕三个响头，祈祷老天爷眷顾，祈祷公司人事部能看到她的第一意向，把她分到蒋悉的团队里做助理，最好还是做生活助理。
　　天地良心！她对偶像的私生活还没有感兴趣到要亲自窥探的地步，但是做粉丝的终极梦想很难不是离偶像近一点，再近一点，毕竟隔着屏幕欣赏块垒分明的六块腹肌和亲眼看看的效果肯定有天壤之别。
　　人嘛，徐小菲在微博小号上美滋滋地写道，活着可不就是要及时行乐。
　　然而入职通知一到手她就乐不出来了。菩萨吃了她半个月的香火，一点儿也没在意她的愿望，纵容命运临门一脚把她踹进一条不太美妙的新轨道。眼看就要到手的六块腹肌飞了不说，新老板的名字和黑称现在还躺在她的微博小号里，后面跟着一串跟“礼貌”完全不沾边儿的情感抒发，她当年追电影《雾杀》的男主演王昊追得太过真情实感，确实也没少跟粉丝在微博上激情开麦，骂女主演骂到险些被销号。因此今天她只能提心吊胆来报到，一路上五脏六腑齐奏《忐忑》，人还没走到电梯口，心里已经规划好了一百零八条逃跑路线，北京地铁线路图都比不上她的心情那样复杂。
　　谁懂啊！徐小菲心里的小人儿顿足捶胸，仰天长叹。谁家好人聘黑粉来当助理？现在的HR招聘新员工入职都不做背景调查吗？
　　也幸好他们没做背景调查，她转念又一想，万一人事部知道她是蒋悉的粉丝，恐怕连一毛钱工资都不会发放就要把她踢出公司。要是留下给别人当助理，说不定还能蹲到偶遇呢？毕竟人生这么玄妙的东西，老天爷来了都说不准。
　　然而，徐小菲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在真正的冲击面前，比豆腐渣垒砌的城墙还要脆弱。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大堂中央悬挂大屏上蒋悉的精修海报，就被滚动播放的广告逼停了呼吸。她的新老板那张被无数黑粉痛骂“祸国殃民”的漂亮脸蛋儿在巨型LED屏幕上大放光彩，饶是徐小菲当年确实不太待见她，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赞叹一句，先不说人怎么样，脸长得确实像是女娲娘娘熬了几百个通宵并且优中选优才做出来的精美毕业设计。
　　这很难不惹人妒恨。
　　徐小菲有点儿想骂人，但是薪水栏的数字成功遏制了那股冲动。她灰溜溜钻进电梯，以深呼吸自我麻痹，摆出打工人必备的麻木表情，到人事部报到入职。
　　入职流程并不难走，甚至可以说简略得有些草率。她像签字画押似的签了合同，花一秒钟哀叹自己即将用宝贵的青春来给这家公司卖命，戴上项圈似的崭新工牌，然后就被一纸通知送进了十二楼的化妆间。徐小菲也没想到，这回她的领路人是鼎诚娱乐的王牌经纪人周侃，她对这位体重和业内地位一样有分量的经纪人并不陌生，因为蒋悉就是他手下的艺人之一，徐小菲还用佩戴了粉丝头衔的小号在周侃的微博评论区写过几次留言，总归都是为了替蒋悉多说好话，期待能帮他多争取好的资源，至于有没有奏效，确实也很难说。
　　即便跟在周侃身后走过铺着浅灰色软地毯的走廊，徐小菲还是觉得虚幻，好像这尊弥勒佛似的大人物其实不大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但是此前她又的确为了应聘助理积累了不少经验，可以说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脚踏实地，能入职成功并不意外。不过，可能是脚下的地毯太软，徐小菲晕晕乎乎地往前走，仿佛踩在棉花里，一脚深一脚浅，直到化妆间的门已经近在眼前，她还像做梦似的，有点儿找不到东西南北。
　　“进吧，”周侃把门一推，回过头笑眯眯地招呼她，“阿妹就在里面，这会儿应该化完妆了。她知道新助理要来，你去打个招呼。”
　　徐小菲看着那条不宽不窄的门缝，觉得周大经纪人这话跟催她过鬼门关的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她硬着头皮往里走，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阿妹，她想，听说这个小名就是周侃取的，业内有不少人这么叫，但是落到黑粉嘴里，就成了“阿霉”或者“霉姐”，横看竖看都不是好听的话。徐小菲头一遭觉得自己先前骂过的话成了一把把细针，忽然返回头扎在她身上，刺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囊。她开始期待她的新老板跟传说中一样坏毛病一箩筐，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媚上压下，又耍大牌又矫揉造作……然而等到真的走到化妆间里，她却觉得有些失望了。
　　这间化妆室宽敞且通透，设备齐全，整洁如新，但是装潢却和徐小菲的想象大相径庭，既不富丽堂皇，也不摩登时尚，白墙只做了最简单的粉刷，房间里用各种摆放妆发用具的架子分割区域，梳妆台是一条普通的白色长桌，摆满各式化妆品，只有镜子看上去有些巧思，既能模拟各类打光又能随时调节，大块镜面有种不同寻常的质感。墙角似乎被规划为休息区，放着长条沙发和两只巨大的豆袋，茶几旁边并排摆着两盆绿植——这是化妆室里唯一的装饰品，有个戴着工牌的年轻女孩正在给其中一盆绿萝浇水。化妆室里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造型师在收拾工具，而女明星本人就坐在镜前的软□□椅上，蜷缩在浅乳酪色的毯子里和其中一个造型师轻声说着话。
　　这就是她的新老板了，徐小菲想，传说中鼎诚娱乐公司的一姐、出道十年腥风血雨不断的女演员、黑称比爱称多的传奇女明星——贺昭瑜。
　　现在徐小菲是真的有点儿失望了。
　　贺昭瑜裹着毯子窝在椅子上，很闲适，看上去比镜头里还要漂亮，眉眼美得看不出化妆了没有，整个人连发丝都泛着淡淡的光晕，然而她并不像镜头下那样艳光四射，美得仿佛跟整个世界不在同一个图层里甚至有些失真，而是一颦一笑都生动，既不盛气凌人也不颐指气使，笑起来和气得不像话，连目光都是温暖的。她见到徐小菲走进来，不等人开口，倒是先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顺势递给她一部手机：“你是小菲吧？来，过来这边坐，正好Lily姐要订楼下的奶茶外卖，你想喝什么就在手机上点吧。”
　　徐小菲有些泄气，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但凡贺昭瑜流露出一丁点儿讨人嫌的神色，她都不会觉得胸口闷闷的，一口气哽在喉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可是贺昭瑜先喊出她的名字，还叫她自己选奶茶，倒显得她像是个恶人。
　　“谢谢老板。”
　　徐小菲讷讷地接过手机，迅速划过琳琅满目的奶茶，实则一个字也没看清。贺昭瑜大概是看出她脸色不对，刚好周侃这时也端着茶杯跟进来，她扯了扯毯子，探头问：“侃哥，你是不是又吓唬小孩儿啦？”
　　周侃慢悠悠地踱进来，吹一吹茶杯里的浮沫，摇头笑说：“冤枉！我可没吓唬人。还不是你太美咯，把新来的小妹妹镇住啦！”
　　徐小菲随便点了一款奶茶，一听周侃这话，手里的手机拿着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贺昭瑜看出她的为难，伸手接过来，又问：“小菲点好了。侃哥你喝奶茶么？不加珍珠不加糖，很养生的。”
　　“哎唷！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周侃拍拍身前圆滚滚的肚皮，假模假式地瞪了贺昭瑜一眼，“奶茶要是养生，我上次到台北出差还会三天胖四斤吗？”
　　贺昭瑜轻轻地笑了。
　　她把手机交还给身边的化妆师，指着另一把空椅子示意徐小菲先坐。
　　“这是Lily姐，我的化妆师，和我合作了好多年了，这是勤姐，造型师，也是我多年老朋友了，亚亚是我的助理，侃哥应该和你聊过了，你的工作就是帮亚亚分担一些助理要做的事，有什么是需要你做的，她会慢慢教给你。”
　　正给绿萝浇水的年轻女孩挺热情地挥了挥手，徐小菲这才看清她戴的工牌上写的是“鼎诚娱乐艺人助理林亚亚”。
　　“要是她也搞不清，你就来问我，”贺昭瑜笑得有点儿调皮，看得徐小菲直发愣，“不过亚亚就没什么搞不清的事情。我和侃哥就偷闲啦。”
　　“女明星又开始夸人啦，”化妆师Lily姐笑着调侃她，“一会儿节目组来做前采，你是不是还要把跟拍摄像都夸一遍？”
　　“那要看节目组会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咯！”
　　贺昭瑜说着，裹紧毯子又往椅子里缩了缩。徐小菲心想，她比银幕上看着还要纤瘦，蜷缩在椅子上竟然只有这样一小团。
　　“阿妹要去录综艺，后天就出发飞杭州，这次你和亚亚也要跟组，”周侃说着，拍了拍徐小菲的肩膀，力道有些大，差点儿把她从椅子上捶下去，“到了那边吃住就要看节目组的安排了，正好你跟着亚亚还能熟悉一下业务。”
　　徐小菲感到自己的灵魂可能出走了一会儿，徒留一具躯壳在原地消化这些看似简单的信息。如果她的记忆没有被什么外星人或者神秘力量篡改过，那么贺昭瑜出道以来应该是只拍戏从不录综艺的，她连宣传电影的节目都很少参加，只有少数几个品牌的站台活动会到场，除了网上那些负面新闻之外，她的曝光度连其他同时期女明星一个零头都比不上，她能在娱乐圈坚持十年还没被淘汰，实在是实力过硬到让人没办法忽略，有多少电影导演都在抢着要她这个出了名的票房保障，再加上还有那张黑粉骂出花来都没办法挑毛病的脸，否则以现在圈里更新换代的速度，她早就沦落到“查无此人”的境地了。
　　可能是她今早起床的姿势不太对吧，徐小菲想，黑料缠身近十年的女明星贺昭瑜竟然要去录综艺了。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制作班底敢接她这块烫手山芋啊！
　　“老板你……要去录什么综艺？”
　　徐小菲问出这话的时候，底气空虚到她甚至不太敢细看贺昭瑜的脸色。
　　“片方说节目名暂定《乡聚南山南》，是个助农的节目，”贺昭瑜一点儿也没不高兴，反倒挺认真地跟她解释，“参与录制的嘉宾要深度体验农村的生活，后期可能还要帮助当地人卖农产品，打打广告什么的。”
　　“你别叫我老板啦，”她又说，“你应该比我小几岁吧？我的小名叫乐乐，你就跟亚亚一样，叫我乐乐姐吧。”
　　一时之间，徐小菲竟然不知道是“贺昭瑜竟然允许我不叫她老板”还是“贺昭瑜要去综艺里干农活儿”更让她大跌眼镜。
　　当初《雾杀》热映，因为王昊在路演现场夸贺昭瑜敬业，高烧不退还坚持拍需要长时间淋雨的大夜戏，一点进度也没耽误，而且他还在花絮里给贺昭瑜送了好几次暖手宝和姜枣茶，他的粉丝没少骂贺昭瑜娇气又矫情还乐意借别人的嘴替自己卖惨。贺昭瑜本来就长了一张好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骄纵脸，网络上再有人铺天盖地骂她娇气，浸淫日久，徐小菲也就相信了她就是那样娇贵的人，以为她不可能受得了乡下的风吹日晒，更不可能纡尊降贵去乡下干农活儿。
　　现在，贺昭瑜的综艺首秀就是参加助农节目，这事听在徐小菲的耳朵里，比“贺昭瑜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人”还要恐怖得多。
　　但看起来这事的确是板上钉钉的真事儿，因为徐小菲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乡聚南山南》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已经拖着大包小包进到化妆间里，布景设光，调试设备，连打板的设备都准备妥当了。徐小菲跟在林亚亚身后撤出镜头外，看着贺昭瑜坐在镜头前任由Lily姐给她做最后的补妆，心想，她其实哪里还需要补妆呢？那张脸能把那身简单的薄毛衫牛仔裤衬成大几百万的高定，当然只要摆在镜头前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我们先出去吧，”林亚亚扯了扯她的袖口，低声说，“这个节目的制作组比较严格，拍摄的时候不喜欢有太多人在场，侃哥在这儿盯着就行了，走，我们去楼下取奶茶，等会儿再进来的时候刷工牌就行了。”
　　徐小菲从没觉得等电梯的时间有这么漫长。
　　她左等右等，显示屏上的数字就是不肯变动，她正胡思乱想，林亚亚忽然问：“你以前看过乐乐姐的戏吗？”
　　徐小菲点点头。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林亚亚被她一脸正色逗笑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咱家艺人不算是劳模，但是作品也不少，平时工作也不清闲，你能干这一行肯定对她也不是一无所知，不过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咱们这圈子里好的老板不是没有，但是像乐乐姐这样的，你打着灯笼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也别太紧张，”电梯恰在这时开了门，林亚亚拉着她的手腕挤进去，小声说，“做好分内事就好了，有不明白的就问我，但是要是问网上那些事儿就算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其实我现在就有一个小问题，”徐小菲小心翼翼地说，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几分贝，“咱们老板……我是说乐乐姐，真的要去农村录综艺吗？”
　　“那当然了，”林亚亚很自然地点点头，“乐乐姐是公司最看重的艺人，但其实她早十年就不在艺人这个层次了，只不过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明星，从来就把自己当成公司的艺人之一，我们才这么说的。这次接综艺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她有她的打算，商量过之后，公司和团队肯定是全力支持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电梯轻轻落地，箱子里沙丁鱼似的人瞬间涌出，徐小菲紧紧跟在林亚亚身后，又问：
　　“咱们公司食堂今天中午管饭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