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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勾当 ...


  •   那日晚些时候,苏鸿信坐在院里的石头前写了一封书信,日头渐渐昏了,他写了又停,迟迟不能决断。

      旁边还跟了两个给出主意的,只怕都是馊主意。

      “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谢廷芝看他犹豫成这副模样,又打起了一开始的论调,“写成文字总感觉没那么真实了。”
      “文字才用心呢。”谢冰流道,“当面说怕尴尬吧。”
      “他能是那尴尬的人吗?”

      苏鸿信吹干了墨迹。“有点短,先这样吧。”
      他将书信卷起来,拿一条镶金的丝带绑起来,细长的一小条塞进衣襟。

      “元清说的有理,若是当面告诉他,只怕我话还没说完,万一被打算一下......”苏鸿信设想着那副场景,捂了捂胸口,那他可能会想原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然后再麻烦程君意把他挖出来急救。
      没办法,要管杀管埋嘛。

      “他会怎么说?”谢廷芝问起来。

      苏鸿信稍想了一下,目光垂至石桌。“他当时会作何反应我并不确定,但我相信他也是喜欢我的。”
      “你倒是挺有自信。”
      “也不是。”苏鸿信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我早就知道罢了。”

      “行了,别高兴的这么早。”谢冰流把苏鸿信往程君意的寝室的方向推了推,“快去,一会儿他们都该回来了。”

      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程君意的院子里,那处三间厢房比邻,只住了程君意一人,平时安静得很,一墙之隔就是白承玉的房间。苏鸿信住的地方在西面,隔着一片顽固生长的青竹林,原本几步路,绕过摇摇曳曳的竹影,平添几分跋涉羁旅、游园情思。

      这间客房平日里是给客人留的,父亲母亲的朋友常来住。苏鸿信的朋友大多就在盛京,没什么留宿的需求,故而他不常来这里。

      此时他一脚迈进房间,有些惊讶地感叹着他已经把堂弟隔壁的这座院子等同于程君意住的地方了。
      倘若有一日程君意搬走,这座院子又空出来、再住上父亲那辈的客人,他应该会很不适应。

      回想了一番写下的话,无非诉诸情思、追忆往昔快活再表明心迹,他的文笔词藻应是没问题,可总觉得差了什么。
      苏鸿信将写好的书信轻放在床对面的斗柜上。

      跟在后边的谢家兄妹二人唏嘘起哄,打断了他的神游之思。

      “你们有纸胶吗?这门敞开着,我怕风吹掉了。”
      “有。”谢冰流在佩囊里翻找一通,捻出来两卷红色的纸胶,“呃,上次在陆姐姐家布置洞房的时候剩下的行不行?”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但没有证据。”苏鸿信无奈接过。
      他一低头看见纸胶上印的黑字,面色彻底挂不住,“......这上面怎么写的是‘早生贵子’?”

      谢廷芝在旁边喷出一声非人哉的大笑。
      “不好意思看错了。”谢冰流忍着笑给他换了一个,“来个‘百年好合’。”

      红纸胶贴在暗纹檀木上,不可谓不醒目。
      苏鸿信又回头看一眼,带上门走出去。

      三人跑去白承玉的院子里坐着,假装喝茶,隔着一丛疏密有致的木笆,能隐约看见通往隔壁院落的道路。他们在此处方便看着有无外人闯进去,也能看见程君意几时返回。
      过一会儿,谢冰流望着已经低于西边屋檐的落日,“你们觉不觉得有点饿了?”
      苏鸿信垂着脑袋,把玩着茶盏,似是纠结挣扎了好一阵。终于,他将那茶盏一推,看它转着圈儿地落回到茶盘中间。“先去用膳吧。”

      先前留谢家兄妹在府上用膳,故而晚膳比平时多了几个菜,满满的摆了一大桌。
      苏群玉一人坐在诺大的餐桌前,显得孤零零。

      “爹,人都去哪了?”苏鸿信诧异地问。
      苏群玉端着一碗堆出小尖尖的米饭,急忙招呼他们几个。“别管了,咱们先吃。都尝尝鱼汤啊,现钓的可鲜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娘。”

      苏鸿信一下懂了。白吟山平日里吃素,虽然不管他们父子二人吃肉,但绝不允许在家里杀活鱼活虾。苏群玉定是趁着白吟山不在,家里又有客人招待,赶紧加了一顿荤的。
      这下他也没办法,也别等程君意和白承玉回来了,先得在母亲回府前把这锅鱼汤干完。

      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橙红的霞光笼罩着盛京的傍晚。千家万户,沐在金灿灿的暮光中。

      十景塘的那一汪湖水正对着天边落日,映红了水天一线,水底燃烧着赤焰一虹。风一吹过,如游龙摆尾,饕餮满江。
      岸边的阁楼也镀了一层鲜艳的红。

      转眼,苏群玉喝完了半锅鱼汤,满足地用帕子擦着嘴,还叮嘱几个孩子多吃一点。话音未落,门外接连跑进来几个仆从来报,神色各个慌张。

      苏群玉一下慌了,站起来,又顾忌还有谢家兄妹在,镇定自若道:“怎么了?”

      “禀老爷,白小侯爷被人撞见在孝期穿着花衣裳逛青楼,已经让夫人带回来了。”

      苏群玉一听,神色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这事毕竟是不好看的事,佯装怒意道:“这小子又出去闯祸!还有什么吗?”

      “撞见白小侯爷的人是屠家少主屠奉。”

      苏群玉的身形微微一顿,眉间皱紧了,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盘算。“屠行之啊......”
      在他眼里,屠奉露出来的这条尾巴,可比白承玉逛没逛青楼重要得多。

      紧随在报信的仆人后面,白吟山一身广袖带着风,疾步走进来。她和苏群玉远远地目光交错,不约而同地道:“该查一查红裳阁。”
      “红裳阁是先帝留下的地方,陛下应是想查的,这不,正好有个机会。”

      “若要查屠行之,他势必也不会放过......”苏群玉这时候倒是想起了白承玉。

      “无妨,我与他聊过了,他正想离开盛京一段时间,学他的母亲云游四方。至于今日这件丑闻,也有法子盖过去。”白吟山稍微顿了一下,有些顾忌地开口,“当时屠行之刁难子衡,他那个朋友倒是仗义,主动认下了,说是他带着子衡来的。”

      “这......”苏群玉露出为难的神色。白吟山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稍后私下再说。
      “明日即送程小公子回北州。程兴微那边,我再派人去问。”

      两位大人话音一落,苏群玉也顾不上那半锅鱼汤了,随夫人进了里间议事。外面剩下来三位少年,苏鸿信目光呆滞地坐在中间,谢家兄妹一左一右地给他加了两筷子菜。
      苏鸿信撂下筷子猛一推桌。“我吃饱了。”

      他起身径直朝东边那三间客房的院子走,天色已经暗了,他没打灯笼,每走一步都是昏暗的。
      进了屋内,他将那贴了红色封纸的书信一把扯下,站在背光的窗前,负手而立。

      “鹤潜。”
      方才来报信的仆从中,有一个名叫鹤潜的,头上绑着利落的发巾,身形苗条而精干。他从刚才便注意到了少爷递的眼神,一路跟了过来。
      “公子?”

      “你去一趟红裳阁,叫几个得力的人今夜到郊外住一晚上,往后跟着子衡,暂且离开盛京。”
      苏鸿信顿了顿,“再去问一问,他们两个到红裳阁都干了什么。”
      “是。”鹤潜又道,“我问过了,除了白小侯爷路上和阿情姑娘打过招呼,并未见过咱们的人。”

      没见过,就说明他们这一趟进那风月场,当真是为了风月。
      鹤潜察觉到苏鸿信的神色有些不对劲,面带疑惑地劝慰道:“公子,这是好事啊。”

      难道之前在山上是他看错了么?程君意可能只把他当作羡慕和向往的同学而已。
      苏鸿信轻抚着腕上自己掐出的痕迹,望着窗外的枯枝,转而道:“子衡是真的不懂还是有所察觉,我竟也看不出来了。他想走便走吧,离开也好。”

      他目中充满哀伤地看向鹤潜:“知道我娘为什么吃素么?
      “这世上只有干净的鬼,没有干净的人。子衡孤身一人留在这世上,出于私心,我情愿见他做个不干净的人。”

      “公子,那您呢?”
      “我?我情愿做鬼。”
      苏鸿信脱口而出这句话,似乎自己也震惊了一下,手里掐得更紧,将那封写好的信撕成碎纸片,又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谢家兄妹不放心地追了上来。苏鸿信隔着窗子看见他们,遥遥笑了一下,笑得却像哭。

      “君子不掉眼泪啊,你可别哭。”谢廷芝故意打趣,想活跃一下气氛,“下午你还那么确信人家喜欢你呢。我看程小公子挺老实的一个人,这事儿啊,多半是白子衡闯祸的。”
      “日后在山上还会见面的。”谢冰流道。

      苏鸿信只勉强地扯了一瞬下嘴角,没了强颜欢笑的心力。
      月上柳梢,深静清凉。

      “明日他回北州,我会去送他一程。往后,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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