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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生观(四) ...

  •   叶长生此人,当师父并不算称职,收了俩徒,却啥也不教。
      起卦算命,不教;人情世故,不会;琴棋书画,没有必要。

      但他爱吹牛,嘴里的故事上天入地,就爱讲给姐弟俩听。

      叶遥岑最初觉着,叶长生会收养她,兴许就是看上了她能与“芥子”交流的能力。

      但在教她和叶芥读书识字这事儿上,叶遥岑有时候想:叶长生是为了方便日后吹牛吧。
      毕竟如果对着没文化的小孩讲半天发现人根本听不懂,那不白费口舌、对牛弹琴么。

      长生观后院那口井的由来,叶遥岑就曾听叶长生讲过。

      那井是有名字的,叫铜锣井。

      坐北朝南的长生山实际上由两座山组成。俩山上分别有两村落,北边的更偏僻,叫桃源村,南边靠近京师的叫抹山村。
      道观位于山的鞍部,有一条贯通八方的大路,那个年代常有京师来的或者朝京师去的差役或骑马或坐轿从这里经过。

      这来往的人一多,商贾游客、朝道香客便开始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那会长生观后院还没盖厢房,种的也不是银杏,空地上只有两棵遮天蔽日的桂花树。桂花树下摆放着司务长桌子和十多张板凳,来往过客好多都在这里歇脚小憩。

      某年夏天和今年一样,干旱数月无雨,塘坝干枯,稻田龟裂,田野里一片焦黄。
      山里山外的水塘河湖都见了底,村民们不得不到十多里外的河道里取水引用。来往于驿站的行人、马匹,饮水也就成了大问题。

      于是,大家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在东西南北的最中央,也就是道观的后院,挖一口深井。
      一来可解决村民饮水之困,二来可解决来往人员、马匹饮水之难。

      干旱不等人,说挖就挖。
      很快桂花树砍了一棵,众人扛着锄头、铁锹和一堆破铜烂铁,卯足了劲轮换着凿。

      然而当水井挖到三丈六尺深时,突然“轰隆”一声,井水犹如发蛟似的,“咕噜咕噜”地直往外冒,转眼间包括道观在内的整个鞍部的低洼处都漫成了一片泽国。
      牵头凿井的几人瞬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时,一位须发斑白的云游道人翩然而至。他告诉众人:只有用巨石压住井底,方能制服“神水”。

      “等等……”半大的叶遥岑闻言至此脸面一皱,“师父,你要是说这个云游道人是你,这故事我就不听了。”

      “这、这哪能啊哈哈……”白胡络满腮的道士讪笑,溜到嘴边的牛皮又咽了回去。

      “总之,这个道人说罢一转眼就不见了。道人走后,大伙儿们从尖山坳里抬来一块巨石,请石匠按照井底的尺寸凿成一块磨盘形的大石板。然后用滑轮,也就是俗话里的葫芦,用葫芦先将石板吊起,再慢慢地压入井底。至此,汹涌喷出的井水终于被制服。”

      “所以为什么要叫‘铜锣井’?”叶遥岑用书遮脸,余光斜睨着眉飞色舞的老道。

      叶长生修道不行还爱吹牛,找来的书品味倒还不错,一本《酉阳杂俎》可比他讲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哎哎,为师还没讲完呢。”

      自打那口井挖成,清冽的泉水便从四壁汩汩地冒出来,任凭你舀多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水质更是清醇而澈,冬如炉边暖壶,夏若逆季初雪。打那之后,村民和来往过客再也不用为水发愁了。

      尤其令人惊奇的是,水井掘成后的某日傍晚,一位老人领着孙子在井边玩耍。小孩乘爷爷假寐,捡来石子无聊扔进井里。几息之后,一阵铜锣声骤响,仿若平地一声惊雷,把老人下了一跳,还以为谁家有红白喜事敲锣打鼓的,起身连连逡巡。
      结果,孙子稚声稚气地说:“爷爷,是井在叫!”

      开始,老人觉得这事儿邪乎,可他耐不住好奇,自个儿捡起一块小石子往井里一丢,果不其然,那熟悉的铜锣声又在井里响起。
      这下老人彻底信了,他连忙喊来几个熟识,当着大家的面又试了一次,井内照旧响起了“嗡嗡”的铜锣声

      后来,村民们就将这口水井取名为“铜锣井”。

      “投石下井,可闻见铜锣敲打的瓮声,故称铜锣井。”
      ……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搞不好是真的。叶遥岑与叶芥读书习字数十载,那股聪明劲儿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孩子能比的。

      尤其是叶遥岑,触类旁空的本领真是修到家了。叶长生就算藏着掖着,她耳濡目染地依葫芦画瓢,多少也学了个一二。

      所以当她看见一只黝黑蠕动生物顶着师父的脑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曾经插科打诨,热爱吹牛的叶长生,已经死了。

      “师父你这是,得道成仙啦?”叶遥岑嘴上插科打诨,实则捂着口鼻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许是揭盖至今散去了些,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早已没有刚刚揭盖时那样直冲天灵盖。
      反倒是借着隐绰光线,叶遥岑瞥见一团又一团的黝黑触须缠绕聚拢,随后托起一颗人头。

      叶遥岑努力看清那脑袋的主人,那脑袋不是他人,正是叶遥岑那闭关数日的师父——叶长生。

      如同遭人抛尸置身泥塘已久,叶长生的四肢和脏器化作塘泥一般淅淅沥沥,唯有脑袋尚有人形。
      再细细一瞧,叶长生似乎正在“蜕皮”,蜕去人皮的肌肤逐渐与身下的生物融为一体。

      虽然师父没了身子,头发也掉了个精光,但他那经典的笑容永不过时。
      对于叶遥岑的“夸赞”,叶长生嘿嘿一笑,随后“咕噜咕噜”、“嘟噜嘟噜”一连串。

      【还是乖徒你有眼光,不像桃源村那群小屁孩,上来就骂我瘌皮道士,真没礼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吾乃澜渊水德辰星水官天君!】

      叶长生口中的“澜渊水德辰星水官天君”又叫“北方水德辰星君”,在道教中是主管智慧与壬癸水的神,象征冬季和万物生长之源。

      但叶遥岑可不承认眼下这人不人鬼不鬼、不知还是不是自己师父的生物是真正的水官天君。

      典籍中的澜渊水德辰星水官天君,通常被描绘为头戴星冠、脚穿朱履,身着黑霞寿鹤之衣、腰悬七星宝剑的形象,怎么看都不是叶长生这蜷在井底的怪模样!

      叶长生不知叶遥岑心中所想,仍然咕噜咕噜在井底蠕动。
      【乖徒,你咋不说话了?给我扔炮仗前不是说要请我吃点好的?滋溜滋溜,你靠近点看,为师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呵呵,师父别急啊,今天没米没面的,什么好吃的玩意,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啊。”

      【叶芥那小子会干这种毫无准备的事儿?你可别欺负师弟哄骗师父。】

      叶遥岑闻言呵呵一笑,心中却暗叹不妙。
      师父如今这模样显然不对劲,但偏偏又保有人的神智与记忆,对付起来怕是棘手。

      后院如此遮光蔽日,这怪物想必惧光怕火。但手中的引火符数量是否足以支撑她杀死对方,尚且是个未知数。

      至少方才的四五张看起来只是给它挠挠痒,勉强将它从睡梦中唤醒罢了。

      谈判或许可行?

      不、不。

      这邋里邋遢没个人样的东西,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老头了。

      “师父,您这是长生道大成了?”叶遥岑试探性地抛出问题,藏在袖中地一只手捻着符箓与火折子,另一只手仍然捂住口鼻。

      然不知那个词触到这怪物的神经,干涸的井底传来水花扑溅的声响。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叶长生蠕动着。

      【成了!成了!还差最后一步,为师就能与长生合二为一!】

      与长生合二为一?
      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师父正愁呢,乖徒你就过来了。】
      【师父饿了,要吃要珠玕果,新鲜的珠玕果……】

      “珠玕果是什么?”叶遥岑轻声问道。

      叶长生“咕噜咕溜”【仙果!仙果!长生不老的鲜果!】

      昔有始皇帝派遣徐福出海,寻到蓬莱方丈瀛洲花果,是谓“珠玕之树皆从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不老不死。”

      但此情此景,他说的只是传说中的珠玕果吗?
      “师父,徒儿需要如何做?”叶遥岑点燃符纸,明亮的火焰驱散寒意。

      叶长生轱蛹片刻,一时竟未回答。可惜不消片刻,熟悉的“咕噜咕噜”再度传来。

      【乖徒,下井,下井来,下井来!】

      在引火符尚未燎到指尖,叶遥岑推着井盖移开一条缝,蜕皮阶段的叶长生似乎正是脆弱之时,他窝在枯井下躲藏,人头的面上情愫有喜有悲。

      当苦相悲情占据上风之时,叶遥岑恍惚间看到往日那还有些良心的师父在呼喊。

      他说:“遥岑,快走啊!”

      叶遥岑手一抖,指尖捻着的符箓尽数下落。

      引火符本就擅长灼烧,滚烫的火团迅速舔舐,叶长生连接的非人躯壳貌似水火不侵,但它尚且保留的人头可不是毫发无伤。

      烈火燎得人头皮肉“滋啦滋啦”,一张人面烧出炭色后白骨显现。
      但叶长生似乎不知疼痛,愠怒取代所有情愫,它高昂着发黑的脖颈发出尖锐爆鸣。

      【你这不听管教的劣徒!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伴随着焦味的恶臭与寒气再度袭来,叶遥岑事先给自己贴好了醒神符,将最后一把引火符点燃塞进枯井,搬了块石头往井里一砸。
      井下瞬间传来“嗡嗡”的震鸣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串爆炸。

      【可恶的凡人崽子!等为师杀了你,一定会把你做成漂亮的珠玕果干!】

      “去你爹的珠玕果干!”叶遥岑嘴上骂,实则拔腿就跑。

      进来的拱门门口近在咫尺,叶遥岑一个箭步冲向阳光。

      然而这门、这后院仿若拥有生命一般,霎时便在叶遥岑的视线中扭曲。

      围墙不断抻长、延伸,迅速填补上泥墙塌陷后的空缺,像一只绝对密闭的水桶,本就盖紧的桶盖贴合得更加严密。

      浓烈的腥臭愈发刺鼻,冲得叶遥岑头昏脑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实在难辨,叶遥岑走至记忆中的出口,干脆闭眼摸索。

      填补泥墙部分的触感果然极为不同,像新鲜长出的皮肉,带着潮湿的血气。

      阖目之时,其他五官的感知便更加突出,身后拖拽水渍的声响愈发凸显。
      黏腻的触手匍匐着延伸,在抵达活人躯壳之前,叶遥岑蓦地睁眼。

      略微生锈的木柄斧头瞬间出手,路过中庭顺手捎上的斧头在殊死一搏时力道非凡。
      奈何“叶长生”新换的怪物皮结实坚韧,此击不痛不痒,只是令他高举的触须大部分收回。

      但,叶遥岑等的就是现在。

      原先用于保护头颅的触须纷纷瑟缩,“叶长安”作为人的脆弱部分彻底暴露。
      与此同时,叶遥岑已经摸到出口的门槛。她踩着门槛,正对着师父人头的部分高举斧头一跃而起。

      手起刀落,一颗焦黑的人头粘连着皮肉,缓缓垂落。

      叶长生死了,死在他教养数十年的亲徒斧下。

      但,以“叶长生”自个儿的话来说,距离“长生不老”仅剩一步之遥的怪物,真的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杀死吗?

      甭管其他人怎么想,叶遥岑不信。

      人头落地,死的是她师父叶长生,而那团漆黑的章鱼烂肉,仍在抽搐蠕动中。

      ——但若它是诈死,那又该怎么办?

      老祖宗常说,“春风吹又生,斩草要除根”。

      叶遥岑猛地抬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长生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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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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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