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轻舟》天韵五歌

1、涅槃

　　时值正月初一，天空阴云密布，压得人心惴惴。一处无人角落里，传来几声闷哼，殷红的血顺着地面被拖行的痕迹往下流去，渗入地底。不一会儿，鹅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只消片刻，大地便铺上了一层洁白，将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

　　梁国京郊的一间破庙里，呼啦啦进来几个人。他们将手上抬着的东西丢在墙角那堆染了灰尘布满蛛网的红色帐幔里，然后拍拍手转身离开。

　　陆轻舟睁开肿胀的双眼，环视四周，嘴角刚想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却牵动了里头刚刚被割去的那截舌头的痛楚。这痛让他瞬间面目狰狞，使得原本就密布伤疤的脸更显恐怖。他两手撑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忘了他的双手刚刚经历过酷刑。瞬间，剧烈的痛觉袭来，使他浑身痉挛抽搐，豆大的汗珠砸在红色帐幔上，染上了一层浓郁的血色。

　　意识渐渐模糊，再次醒来时，耳边传来两个声音。

　　“二雷哥，这里有个人！好吓人呀！”说话的声音稚嫩，听上去应该只有七八岁左右。

　　“啧，还真是惨。”另一个声音有些嘶哑，似是处在变声期，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死了吗？”说完，用一根小细棍捅了捅。

　　“笨蛋，没看到手刚动了吗？”少年斥道。

　　“哦……那我们要救他吗？”蹲在旁边的孩童满眼同情。

　　“笨蛋，怎么救，你有钱吗？”少年屈起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换来一声“哎哟”。

　　“那怎么办？”声音听上去十分苦恼。

　　“……你先把火生起来，我去想办法。”少年说完，往外走去。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那个更小的孩子在生火。随着火势增大，陆轻舟冷硬的四肢变得暖融融的，这种久违的舒适感，让他身体里蔓延不断的痛感都缓和了不少。

　　他睁开眼，抬头朝蹲在火堆边认真添柴的孩子看去。一身破烂的衣裳，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露出来的手和脚瘦的像麻杆一样，和路边的小乞丐没什么不同。

　　那孩子似乎是觉察到什么，突然回过头来，两只因为过于瘦弱而显得有些大的眼睛正好和陆轻舟的对上，吓得他大叫一声，一个屁蹲摔倒在地。他在原地呆呆地坐了一会，像是冬天树枝上被吓傻的小松鼠一样，黑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轻舟，里面流露出一丝丝的恐惧。

　　陆轻舟知道是自己的脸吓到了他，之前他趴在地上，这张被刀子割了几十道的脸并没有显露出来。这会儿脸抬起来，不怪这孩子像见鬼一样。他又把头低下了。

　　“你……你要吃点东西吗？”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怯怯地询问。那个刚刚很害怕他的孩子蹲在他面前，手里捏着半个馒头。

　　馒头不像他以前吃的那样蓬松宣软，硬邦邦的，外皮剥落了些，一看就知道放了很久。此刻被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拿着，却像是玉盘珍馐，让陆轻舟腹鸣如鼓。

　　但是，他摇了摇头，示意孩子把馒头收回去。他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不要浪费食物的好。

　　“啊！”那孩子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嫌馒头脏，赶紧用小手在上面擦了几下，又往陆轻舟嘴边送。

　　“小风，你在干什么？”二雷手上捏着一把草药从外头赶回来，就见小风蹲在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二雷哥，我想给他喂东西吃。”小风眼睛亮亮的，这个人让他想起了前年陪他们一起过冬的老狗大黄。它当时也是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差点被下锅煮了，被他们救下后，吃了东西就好多了。

　　“……他得先上药。”二雷也看清了陆轻舟的那张脸，但他到底年长几岁，并没有像小风一样被吓到。

　　“这是什么药啊？”小风看了看他手上的那把野草根一样的东西。

　　“这是大蓟的根，砸碎了敷上去可以止血。”二雷看了看陆轻舟的腿，那里血迹斑斑的。

　　陆轻舟看着他被冻得皲裂的手，指关节处红肿不堪，上面还沾了些许泥土，这是刚刚去雪地里挖草药留下的吧。

　　小风殷勤地拿来一个破了口的钵还有一根柱状的小木棍，这应该是他们经常拿来杵药的工具。

　　这样的小乞丐，就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一样，在哪处落下，就在哪处扎根，即使土地贫瘠，于生存无益，他们也会努力伸出根须，深深地扎根，努力汲取养分。

　　从雪地里拔出来的大蓟被捣烂成泥，二雷出去用雪洗了个手，然后在陆轻舟身边蹲下，拉起他的裤管，将药泥敷在他不停往外渗血的双腿上。做完这些之后，他又搬出一个瓦罐，先去外面装了一罐雪，然后又利用旁边的碎砖，在火堆上熟练地搭起一个地台，将瓦罐架了上去。

　　一旁的小风也没闲着，将今天乞讨时背的布袋子拿了出来，把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摆。有一个馒头，半根白萝卜，一小捧米，还有两枚铜钱，和一块咬了一口便被扔掉的油饼。

　　看着这些东西，小风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今天的收获比之前都多，他和二雷哥又能吃一顿饱饭了。

　　不对，小风回过头，看着那个被翻过身躺在那里的怪人，他们现在有三个人了，这些东西就不够吃了。

　　一直以来，小风都很羡慕城北那一群乞丐。他们有十几个人，占了一整条街道，其他人都不许去那里要饭。而且那条街开了好多家饭馆，客人吃不了的东西，倒出来都归他们了。那里的每个乞丐都吃得壮壮的，打人特别疼。

　　城南这里也差不多，但都是三四个一群的小团伙，小风希望他们的队伍里也能多出一个大人，这样和别的乞丐打架时，说不定就能赢了。

　　二雷知道小风的心思，可他并不报同样的希望，因为眼前这个人的手脚都被打断了，嘴巴也不能说话，脸也很可怕，除了浪费粮食之外，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说实在的，二雷不太想养着他。

　　但是，水烧好后，他还是放任小风将馒头泡软了，一口一口喂进那个人的嘴里。

　　随便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二雷想，他身上那么多伤口，光是大蓟可治不好他，能活一天是一天吧。等他死了，就把他和大黄埋在一起。

　　……

　　夜深人静之时，只有火堆里的木柴还在发出毕剥声。陆轻舟睁开眼，微微侧头，发现那两个小乞丐正抱成一团，蜷在火堆附近的稻草上。他们身上搭着一件大大的破棉袄，此刻睡得正香。

　　陆轻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会这么快走到尽头，更没有想到，在人生的尽头处，是这两个小乞儿给了他最后的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说不定那些人回去之后就会后悔，到时候肯定还会过来找他。想到那些人的恶毒手段，陆轻舟眸子一冷，他不能连累这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陆轻舟努力翻过身，用手肘撑着地，拼命往外挪去。无力的双腿拖在身后，把刚上不久的药泥蹭掉了，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眼见马上就要爬到门槛处，破庙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几句对话。

　　“人还在里面吗？”

　　“小的一直盯着，人就在里头。不过……”

　　“不过什么？”

　　“里面除了姓陆的，还多了两个小乞丐。”

　　“哈哈，那正好。年久失修的破庙着火，烧死几个臭乞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就算官府的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那人的笑声猖狂肆意，两条无辜的人命在他的眼中恐怕是比草芥还低贱的东西。陆轻舟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被打死，不然此刻估计就能化成厉鬼将他们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墨一般黑沉。

　　他赶紧往回爬去，希望能在他们点火之前，唤醒那两个孩子。他们在这里久了，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趁乱逃出去。

　　至于他，便让这烈火焚烧殆尽吧。如果苍天有眼的话，就该让他化成厉鬼，亲手替自己报了这深仇大恨！

　　“轰！”

　　火把点燃了事先倒在地上的油，破庙瞬间便被火龙吞噬。熊熊的烈焰，滚滚的浓烟，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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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