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没头脑遇到不高兴》晴天喜闲夏

69、第 69 章

　　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当然有艰难的时候。地铁上被挤掉一只高跟鞋，只能踮着脚一跳一跳走路，在出站口买一双球鞋搭配小鱼尾裙；工作进入下一个阶段，芹菜姐分配她做专题，选题被毙了一次又一次，深夜出来，寂寂夜空，只见一弯下弦月；连着很长时间加班，回家泡一碗方便面，就着孤伶伶一盏小夜灯喝汤；暴雨时打不到车，心一横举着包跑回家，浑身上下淋成落汤鸡，在这些时候，偶尔、偶尔会有一点小情绪跑出来，伺机想膨胀、放大，变成乌云，想要落雨，艾然就会对自己说，不要哭，哭的话，可能会被妈妈听到，这样你就输了哦。

　　所以她总是满不在乎地笑笑。从此坐地铁只穿平底鞋；更加努力去搜集素材、留意生活，发掘新的点子；买了很多种方便面，找到了最好吃的一款，顺便做了一期方便面点评特辑，点击率意外暴涨，芹菜姐褒奖她，送了一整箱她最爱的那款公仔面。她和江嘉树说，你知道吗，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江嘉树说，帮帮忙，这里哪一年的□□空间说说。艾然笑着说，可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就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呀！

　　艾然爸妈杀到北京来看她，呆了两天就走了。虽然艾然妈妈一直脸色不善，但艾然浑然不觉地贴上去，娇声问妈妈：“妈咪，你以后会不会经常来北京看我？”

　　林女士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艾然替妈妈回答自己：“可以来，可以来！”

　　即使还在生气，林女士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一个甜蜜又心大的女儿。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小女孩总能得到更多的善意，过滤掉不多的敌意，然后觉得幸福是常事，快乐俯拾皆是。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她终于还是摸了摸女儿的柔顺的头发，说：“小江也不错，你们好好处。”

　　艾然露出一个你又来了的表情。

　　可不是吗，像林女士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放弃控制别人呢！这是改不了的。

　　但是林女士也有她的好处，回到川州后，她给艾然转账了一大笔钱，告诉艾然，这是给她准备的嫁妆，既然婚礼取消了，还是提前预支给她吧。北京居，大不易，不要委屈了自己。

　　银行卡上的余额让艾然心花怒放，她给妈妈发了一连串的飞吻，热情地表达她对爸爸妈妈无限的爱意。林女士冷冷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离我们那么远。艾然说，哎呀，那是两码事。

　　真奇怪，就是有种感情，和距离成反比。在一起时，放大瑕疵，挑挑捡捡，互有不满；离得远一点，反而有了柔焦的滤镜，一切都刚刚好，对家庭的依恋、对彼此的牵挂，得到了恰到好处的调和。艾然又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孩了，她有父母的宽容和支持，有如师如友的上级悉心教导，甚至还有18岁时遇到的男生的陪伴。

　　租房的小阳台整修很成功，怀旧工业风，水泥台的朴实和葱茏的绿植野花相映成趣，置一张沙滩椅，闲暇时候她容在椅上感受阳光和清风；共用客厅厨房卫生间的改造也提上了日程，她和室友金多多相处很好，偶尔蹭蹭她男友新出菜式；她把改造出租屋做成了系列视频，陆续在微博上更新，居然有了不小热度，是一次成功的出圈；新出的打工人一人食视频大受好评，这是艾然做方便面测评时萌发的灵感，要做打工人系列，直击打工人的痛点，这一系列很成功，点击率上了新高，成了近期平台的热门内容。

　　一切还不错。

　　这一天，艾然灰头土脸地在写字楼里做了一天的选题方案。明明早上出门前在镜子里还是白白嫩嫩的精致上班族，一天过去，下班时已经脸色灰败，像霜打的茄子，被氧化的何止是艾然25岁的脸呢，还有她曾经自由的心灵啊。她走出大厅时还在想，如果没有意外，今天的她本来应该是新娘，幸福不幸福另说，起码不应该在今天加班吧。

　　然后她抬起头，对面一人冲她凄凄一笑。

　　她脊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不由后退两步。镇定了一下心情，警惕地问：“……你是来接我结婚的吗？”

　　对面的人苦笑一声：“我也逃婚了。”

　　艾然消化了一下这个回答，第一反应是——“逃婚有先后，既然已经有人先走一步，你这只能叫被弃婚。”

　　被弃的人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艾然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咱……”男人觑见对面提防的眼神，换了称呼，“听林阿姨说你在北京一家很大的互联网公司，过得很好。”

　　艾然抚额。你永远可以期待林女士又有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举动，极其符合她的人设。她抬抬下巴，“你也看到了，我过得还不错。”不拆她妈的台，是母女的基本感情。

　　“能请我吃顿饭吗？我饿了，但不知道哪里有吃的。”男人可怜兮兮地说，倒让艾然没有了拒绝的空间。她带他去附近的便宜坊，坐定后，四目相对，无话可说。做为活跃星人，艾然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不让场子冷下来的责任感，哪怕面对的是有过男朋友的前未婚夫殷新城。于是胡乱捡了句开口白：

　　——“不要以为叫便宜坊就真的很便宜哦。”

　　气氛于是更冷了……

　　好半天，殷新城才噗嗤一笑：“你好像没怎么变。”

　　“怎么了？”

　　“嗯……嘴巴比脑子快，脑子又不太好。”

　　是因为他们一拍两散所以他不必维系自己彬彬有度的表相了吗？艾然才发现他的嘴巴很毒。她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脸也不一样了。原本他是风流倜傥，一双长眼睛俊彩飞扬，那种睥睨的气质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现在他眼神疲倦，眼眶下一团青黑，他的脸很白，从前艾然称他是牛奶肌肤殷新城，然而眼前的这张脸是苍白的，白里透出青来。他委坐在对面，通身气派全无，可想而知过得很狼狈。

　　她动了恻隐之心，咽下了那句“你就变了”，说，“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形象，我还以为在你面前够成熟够稳重了。”

　　他笑了一下，眼神飘散，像回想起遥远的往事。

　　“我是说很早以前，你就有点没头脑。记得你一把四掀翻了我这个皇上吗，我就想，这个姑娘有点意思。结果后面牌局一亮，你居然还是我的小保子，我想，这人是傻还是横，怎么这么特别。”

　　那还是他们念书的时候，夕阳西下，山清水秀，有无尽的喧闹和嬉笑，少男少女的心思被余晖镀成金黄色。那是他最后纯净的日子，在遇到那个人之前，他也是会对偶遇的女孩动心，肖想一段艳情。直到有人一跃而下，他的人生从此染成了血色。

　　他艰涩地开口：“艾然……其实，第一次遇到……”他有心诉衷肠，这个时候艾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一阵震动，她拿起来低头察看。是江嘉树发了他的晚餐照片，两个包子。

　　也许是因为太忙了，江嘉树最近的餐食是各种速食，热狗、包子、煎饼，有时候一顿泡面也能打发。他们这段时间见面不多，连聊天也泛泛，只知道他的导师带他进了课题组，病房、图书馆、实验室，查房、写病历、研讨、写论文，恨不得有八个分身。只有孜孜不倦给艾然发他的三餐照片的习惯坚持下来了，只是每天交流一下对方在吃什么的联系方式，在艾然看来好像八倍速过完了一生。微信框又蹦出一句，江嘉树问：吃了吗？

　　艾然一边和殷新城说不好意思啦，一边用手机拍了刚上桌的烤鸭发过去。

　　艾然挟一片鸭皮蘸桂花糖，“快吃，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她把烤脆的鸭皮塞进嘴里，油脂融化了粗糖粒淌进喉咙，一瞬间让她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殷新城准备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也默默卷了一张小饼，一片带皮鸭肉、一条黄瓜、一筷葱丝，蘸鸭酱裹起来，一口口慢慢吃。

　　沉默中，艾然试图拾起话题：“来北京玩几天？”

　　“我来北京准备常住。”

　　“你换工作了？”艾然惊讶。

　　“没有。我辞职了。”对面的人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