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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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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直快,什么都在变,房价、物价、人心。艾然也在变。曾经稀里糊涂的艾然、傻乎乎的艾然、莽撞的艾然,也在时间的催化下变得谨慎、试图周全,小心翼翼地在职场活着。
二十四岁的艾然,买东西的唯一标准是会不会胖。如果是,就会毫不留情的把它从购物篮里踢出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占用我的热量配额。偶尔也会吃点零食,毕竟人生苦短,先来点甜头。在床上盘起腿撕开一袋薯片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从前的艾然,肆无忌惮和江嘉树在各种小吃摊上吃喝玩乐,含糖饮料吨吨吨地喝,从来不会看背后标签上的热量,一时觉得恍如隔世。
和舍友的联系也从密到疏,“青春无敌108万岁”微信群渐渐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会响起,大家都在忙自己的生活。与江嘉树的联系断断续续,他在协和研究院的学习进入了二级学科基础训练阶段,开始参加临床轮转,实际已经是住院医师的身份,跟着带教老师查房、写病例、管床,还要挤时间完成论文,变得异常的忙碌。
艾然把他当树洞,隔一段时间会向他吐槽,知道他在忙,也不期待他的回应。抱着手机说些一通,心里轻松很多,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也不再关心动静。新的招录季结束了,局里新来一批学生,年轻的脸蛋一掐就出水,眉毛画得粗、直,妆容一眼看去很粗糙。然而因为青春,反而显出一股昂扬而蓬勃的气势。她给江嘉树发信息:“新来的小孩一个个又精致又时髦,我真生气。”
他在查床的间隙给她回微信:“生气什么?”
“她们腿比我长,睫毛也接得比我长。”
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回微信:“接睫毛按长度收费吗?”
“虽然不是,但她们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自然呢?”
艾然还是觉得自己老了。在新生代面前,她的刻意、小心、思虑像是一层厚厚的灰尘,让她的面目变得沧桑而模糊。隔壁公安局的警服小哥哥和隔壁的隔壁办事处新来的圆脸姑娘谈起了恋爱;曾开着保时捷高调示爱的工厂小开找了洋气的海归妹子,在城里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轰动一时。他专门给艾然送来了请柬,烫金的硬卡纸上贴了洁白的婚纱裙摆丝网,很是用心。小开有了小肚腩,对艾然幽幽说,妹子,别再耽误下去了,找个合适的那么难吗?
就是那么难。
眼看艾然还在飘着,林女士的眼里越来越容不下沙子。在她的高压压迫下,艾然去见了几个人,坐定的开口第一句往往是,你家车库多大?有的人感受到羞辱,一顿饭不冷不热地尬完。她也毫不在意,吃了饭掏出手机,问对方多少钱,我们AA。有的人不以为意,吃了饭再约电影,她并不拒绝,坐在影厅里默默看完再走。对方约了几次,碰了软钉子,索性摊开说:“我真的喜欢你,但你和看起来不一样,总是冷冷的。我能冒昧问一句,你是心里有过喜欢的人,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吗?”
艾然说:你有心理医生执业资格证?不专业就别乱揣测。
对方偃旗息鼓。艾然又开始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偏偏林女士不这么认为。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要亲身上阵了。
十月,天气转凉,道路两旁的树叶子边缘染了一圈黄色,林女士和朋友约了局,让艾然开车送她。
艾然开着她奶黄色的小mini行驶在林荫道上,路两旁茂密的樟树,树枝相互交叉,形成了拱形的树荫。秋天的阳光从树叶间隙筛下来,洒一地细碎的金子。她开得慢,后面一辆路虎不耐烦地按了几下车喇叭,艾然向路边一侧,路虎超车到了她前面。
艾然一路跟在这辆车后面,停在同一家咖啡餐厅门前。
艾然和妈妈开门下车的同时,路虎车上也下来两个人。一位和妈妈差不多年纪的女士,套装,挎着包,背颈挺直,一位年轻男士,身姿卓然。男士打量了她们一眼,转着车钥匙向前走了几步,定住,回头看了艾然一眼。
林女士热情地和天鹅颈女士打起了招呼:“朝云,这么巧?”
男人已经走了回来,闻言乐了。他站在艾然面前,说:“是你啊,小学妹。”
艾然愕然地抬头看他。眼前的男人面皮白净,一双长眼睛,眼尾上翘,似嗔似笑地看着她。她看他有几分面熟,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大笑起来:“小学妹,你看上去还是没长出脑子来。你忘了你的壮举,4个梅花6把主子闷死了。”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从前和学长去游园,在小亭子里打扑克。玩的是保皇,她是小保子,却用一个炸弹把自己的皇帝炸死了。
眼前的人正是学长的同班同学,那天她本应该保驾护航的主子。
对面的男人见她表情微动,伸出手来,笑:“认识一下,殷新城。”
他的声音很好听。
林妈妈在旁边笑得满面春风,她挽上天鹅颈女士的手臂,说:“原来他们早就认识!真有缘份!”
那个女人也不断地笑着点头,一脸欣慰:“月娥,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她拍着林女士的手背,激动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个走上了婚礼红毯。
林女士说:“艾然啊,我和你阿姨在这里喝杯咖啡叙叙旧,你回去吧。”
天鹅颈女士抚着儿子的臂肘,一幅慈爱的鼓励:“新城啊,既然认识,带小然去别处逛逛,你们年轻人爱去的地方。我们老婆子之间的事,不劳你掺和了。”
男士笑起来,狭长眼睛越发勾人,他调侃道:“你们除了保纤拉媒,也没别的事了。”
“这孩子。”女士,佯怒,满面笑容轻拍儿子几下。
殷新城于是转着钥匙,自然而然招呼艾然:“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在林女士炯炯的注视下,艾然只好跟在他后面,走了。
结果殷新城带她去的地方也是咖啡店,兼营图书。店里书架林立,环绕着舒适的沙发椅。
艾然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的地方,简直像小时候的梦想重现。小时候的艾然喜欢在新华书店蹭书看,站得略久就担心会有店员来驱逐她。现在有这样的地方,消费一杯咖啡就可以呆到天长地久,她十分喜欢。
点了两杯咖啡。艾然尝一口美式,不过不失。
殷新城在旁笑:“这种地方的咖啡,充其量是赠品。不过我保证,不会比咱妈喝的咖啡味道更坏。”
他语气甚为调侃,艾然也放松下来,点评道:“还可以,但还是比不上学校门口的蛋蜜汁。”
殷新城朗声笑起来,紧跟着说:“我一个哥们特别爱喝那个,每次从茶厢舫过都会买一杯。”
他们的回忆有了交叠之处,那一点过往时光的温情软化了两个人的面部表情。
“来块小蛋糕?和甜咪咪蛋糕坊比一比怎么样?”殷新城询问。
她想起长得像少妇□□的泡芙、硬脆的蝴蝶酥、暄软的海绵蛋糕和甜而不腻的巧克力布朗尼,心中一丝动摇。
“还是算了。今天的热量配额已经用完。”她虚弱地摇头拒绝。
她以为以眼前男人的八面玲珑,他会像所有正常情商的人一样,顺口说你不胖。结果他只是点点头,说:“那好。”
于是两人陷入沉默,你看我,我看你。
毫无征兆地,他后仰靠在沙发椅背上,开始介绍自己:“我今年二十五岁,在市纪委上班,公务员身份。新房买在棕榈湾,180平,有一个阁楼;身高、体重、样貌,所见即所得,没掺水分。母亲你已见过,经商;父亲在市府任职;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他的语气介于认真与调笑之间,眼神游离于诚恳和戏谑,让人判断不出真心还是假意。不过他把公务员身份前置,倒让她想起王广利的名言——公务员的编制身份好比金袈裟,是镀了金的——她嘴角忍不住上翘。
“你家车库多大?”她还是把这经典一问完成了。所谓仪式感,就要贯穿每一场或正常预约或突如其来的相亲局。唯如此,这场交锋才算完整。
他却玩味地看着她,未几笑起来,闲闲道:“地下车库20平,地上另购有车位,可以停你的mini。”
她直视他的眼睛,那里的玩世不恭似曾相识。
——就是他了!六年前,她在中心广场遇到一位穿白衣的少年,曾这么想过。那时,心动如海潮,澎湃击在礁石,是多么欢欣鼓舞。
———就是他吧。六年后,她在中心商场二楼堂皇的咖啡书店,同样的想法掠过脑海。只是此时心境却如乌云压顶,说不出的难过。好像一本书,已一把翻到结局,是结婚生子,循规蹈矩,垂垂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