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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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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
刚到伦敦的我在焦虑地等待着执业资格审批的日子里,得到了一份令我得以糊口的工作:在一家心理医生诊所打工。雇佣我的原因是医生Dr.玉怀孕了,她的丈夫MR.啸(虽然他坚持要我称呼他MR.玉)为了baby着想,要她远离一切电子产品。
他们的恩爱让正在和未婚夫冷战的我十分羡慕。作为记者的未婚夫不顾我和家人的反对,执意到巴以边境长驻进行他所谓的“使命性的采访”。
在一个完成工作后的悠闲的下午,我忍不住对Dr.玉诉说了我的苦恼。我是真的不愿意这样终日提心吊胆,虽然我很爱他,但与其这样担惊受怕,我宁愿早日分手早日解脱。
“难道他就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捧着咖啡杯,我真心羡慕地说,遇到Mr.啸这样疼她的老公,Dr.玉真是幸运。
Dr.玉微笑了一下,“你知道,有些人会有一种对世界的责任感。”她端着牛奶慢慢在我身边坐下来。“对家人有时候会疏忽。但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她看着我慢慢的说,如果没有那种对世界的严格的责任心,他们就不是自己了。
“他们唯一亏欠的,或者说,愿意亏欠的,就是自己深爱的人了吧。”她说。
想起未婚夫在电话里跟我低声道歉,像是忍痛似的声音,Dr.玉的话说得我心里很暖又很酸,我掩饰着说,Dr.玉你又胡乱安慰人了。
Dr.玉却很认真的说,她才不会乱说话。看了看日程表,今天没有预约,她便说,要给我讲个简单的故事。
“是真的故事。”她说,“虽然我不能帮你选择道路,但你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时候才刚刚毕业不久的她被恋人Mr.啸推荐到这家诊所,在前辈Mr.尚手下实习。
在一个冬季的傍晚,潮湿的雾气和往常一样弥漫在伦敦湿冷的街道,昏暗的街灯下,一位访客像是忽然出现一样,站在诊所的门外。
她对那位身材高大的华人访客歉意地说,现在四点半,已经下班了。
金发的访客摘下帽子,略微拉下围巾,露出和她恋人七分相似的面容,微笑着向她自我介绍,并称呼她为弟妹(即弟媳)。
他说,他有一些私人性的事务要找Mr.尚。
原来这位就是恋人常常向她提起的兄长笑剑钝。
玉倾欢请他坐在沙发上稍等一会儿,现在是前辈抚琴的时间,一向不容人打扰。笑剑钝一面把大衣搭在沙发上,一面阻止玉倾欢为他倒咖啡。
我应该是待不了多长时间的。
他说。
笑剑钝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几年前在国内很常见的那种电话机,淡蓝色,半旧,带有自动答录功能,而且还是用卡带的那一种。而后他不顾玉倾欢的劝说,执意敲响了尚风悦的房门。
和玉倾欢想的不同,尚风悦并没有拒见。听到笑剑钝报上名字,他只沉默了一下便亲自走过来打开了门。
笑剑钝温和地说,您好,很久不见了。
笑剑钝很快从尚风悦的紧闭的房门里走出来。
在走到门口和穿外套的过程中,他微笑着感谢玉倾欢多日来照顾尚风悦和啸日猋,并请她以后依然要多费心。在得到了结婚一定会让阿猋通知大家的许诺之后,他微笑着和玉倾欢道别,然后很快地消失在夜的浓雾之中。
这里的黑夜总是来得如此迅速。
不久,啸日猋来接她下班。玉倾欢和前辈打了招呼,便乘着恋人的车离开了诊所。
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就没再见到这位前辈。
第二天前辈没有来上班,只在电话里叮嘱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一周后再得到消息,前辈已经回到国内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听说有些故事。
那个故事的因果在尚风悦回国半年多后啸日猋才肯讲给她听。
这和啸日猋的长兄,醉饮黄龙有关。故事的主角尚风悦和他长兄本来也有关。
尚风悦曾经是他长兄多年的恋人。
但这故事十分简单,并没有太复杂的情节。
因公牺牲的醉饮黄龙在最后和恋人尚风悦道别的时候,两个人分手了。分手后的一年,他在死前拨打公寓的电话,录下了一句简短的留言。
他的恋人尚风悦当时已经搬走。
在逃避了多年之后,尚风悦终于听到了那句简短的留言。
那一天来访的笑剑钝和尚风悦并没有太多的寒暄,他自称要赶飞机,所以直入主题地放了那段电话录音。从记录的时间上看,那段电话录音是他们分手后将近一年,醉饮黄龙打来的。
早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笑剑钝说,最近相关工作人员的情况解密,他才得以收拾这些遗物。
醉饮黄龙的情况秘密等级高,解密得晚些,连大哥的忌日也是这几天才得到确切的信息。据说是一位要被灌水泥而在路上被临检救下的线人给的确切时间,差不多就是电话录音后不久。
所以,我想我不能不将这段录音带给您。
这么说着,笑剑钝满脸的歉疚。
“风悦,”电话答录机里醉饮黄龙的声音字斟句酌似的沉吟着,但他还是慢慢的接着说下去。
“……我很想你。”
嘀音挂断。
尚风悦并无表示。
笑剑钝看看他,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剧——
没有办法。
那么多年前的独白他已经没有办法回答。
他只能抬手掩住自己的悲声。
那一天醉饮黄龙坐在逃生楼梯的顶楼,听着下面一大堆人往上包围的脚步,以及不留活口的命令,慢慢的把手机卡抽出来吃掉。
而后轻微地笑着给枪上膛。
在力战而死之前,他的人生还能选择的最后一件事情是给公寓打了电话。
没有人接。
他在嘀音之后慢慢的说,我很想你。
但他不知道,尚风悦半年前就搬走了。
电话答录机空空的运转。
他的声音没有人听到。
直到很多年之后,笑剑钝站在门外,温和安静的对尚风悦说,虽然不想打扰您平静的生活,但我想您有权利听到这段录音。
尚风悦记得那台电话。
那个小公寓的电话。
他在醉饮黄龙离开之后又住了半年。
然后也搬走了。
他不能忍受终日地彻夜地自觉不自觉地警觉着而那台电话却从来没有按他等的那样响起来过。
他想,是他逃走了。
没有尽头的等待,彻夜难寐的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看到他满身是伤地回来,伺候他住院做复建。
尚风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等下去。
腊月二十三的糖瓜粘不住他,二十四扫房的日子他在电话里陪笑说忙完了马上回去。
但他在春假结束的初七也依然没有回来。
整个新年尚风悦一个人面对着欢笑的电视机,外面鞭炮的声音像是隔世。
直到元宵灯节的晚上,醉饮黄龙被皱着眉头送他来的漠刀扶着,歉意的笑,抱歉我回来晚了。腿上打着石膏脸上包着纱布的男人讨好似的说,十五我总算赶上了,这次有三个月的假期陪你……
连一旁的漠刀都眉头深锁,仿佛能夹住扑克。
当然是三个月的假期。
伤筋动骨一百天。
尚风悦闭着眼睛想,他懂。
但他已经没法再要更多。
他是不是还应该觉得感激,因为这个男人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看自己的脸色?
于是当这个男人再次告诉他要出差的时候,他说了很多。
醉饮黄龙哄着、敷衍着他,说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最后尚风悦对着站在门口的醉饮黄龙说,你要走,就不要回来;你走,我们就分手。
楼下来接的他车子又在鸣笛。
提着几近于无的行李,醉饮黄龙在打开的门口望了他一会儿,叫了声风悦。
尚风悦转过头不看他。
过了一会儿,是关门的声音。
屋子里只剩尚风悦一个人。他走了。
尚风悦闭上眼睛。
之后醉饮黄龙一直没有消息。
半年后他离开了他们一起住的公寓。又过了一年,经人介绍,尚风悦交往了一位新的朋友。阿修罗,退伍军人,现在是个成功的房地产商,B地区餐饮业巨头。
尚风悦还记得和阿修罗在一起过那年圣诞的时候,中央台播报说打黑除恶工作取得巨大胜利云云。
地方台连篇累牍地报道着情况,纪录片量产一样倾泄出来。
比如记者在采访一个黑影。黑影哽噎地说,每次想到那位牺牲的同志,我就觉得,无论什么状况我们都不能退缩,得坚持到底,不然,我们……没法向他交待。
阿修罗从厨房拿了冰淇淋过来时,尚风悦正看着MTV金曲榜,见他过来,便笑着问,去北海道过年怎么样?
阿修罗想了想说,那当然很好啊。然后去打电话给秘书调整日程。
尚风悦挖了一勺冰激淋。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没有等待和忧心的生活。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
但他在北海道和阿修罗一起过年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想和阿修罗在北海道过年。
于是过了不久,他向阿修罗辞别,去了欧洲。
在浓雾里的伦敦,他拿到了一件以前用过的旧物品。
他的等待和逃亡都终结于此。
淡蓝色,半旧的,一台使用卡带的电话答录机。
——尾声——
“风悦”
“……我很想你。”
醉饮黄龙提着行李离开后的一年。
一个电话,一句话。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