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拥星》豫霖源

1、婚姻合同

　　云城的秋季多雨，连落了两天的细雨在今天收尾，难得撒下片阳光，水洼反射缕缕，刺的人下意识躲避。

　　正值国庆，没什么景点的云城几乎成了“空城”，常住人口本就少，现在更是到了大街上没什么人的地步。

　　沈源毓看着空荡荡的宿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选择订了去隔壁市的车票。

　　只是这个决定终究还是落空——贺秋安罕见的给沈源毓打了电话。

　　之所以“罕见”，是因为打沈源毓记事起，他对贺秋安也就是他的母亲，印象并不多。唯一深刻的也只有贺秋安不定时打来的零花钱，很多，多到沈源毓花不完。哪怕沈源毓高中毕业了，成年了，沈源毓得到的也是祝贺与金钱。

　　沈源毓不承认金钱是冰冷的，但更不承认他是幸福的。

　　对于沈源毓来说，家这个字太陌生了，他有家，却和没家一样。他不明白家的意义，什么是家，怎样才能称得上是家，难道两个人住在一起，养个孩子，就是家了吗？老师总说家是幸福的，可有家的沈源毓从没幸福过。

　　甚至，连生日蛋糕都是沈源毓自己买的，他学着电视里的那样，戴生日帽，含糊的唱“祝我生日快乐……”

　　沈源毓接了电话，贺秋安却没说话。

　　“有事吗？”

　　“……源源呀，妈妈下飞机了，一个小时后就能到家。你现在在哪？晚上回家我们一起吃个饭。”

　　“我在外省，不方便。”

　　“没关系，你爸说了你要是不方便，可以让司机去接的。”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从上了大学就没回过家的沈源毓冒了逃跑的心，跑去外省，外国，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他的地方，是不是就能安静些？

　　人还是要现实些的。沈源毓开始收拾行李，以他对贺秋安的了解，不在家住个两三天是回不来的。

　　敞开的窗户被风吹的发出声响，沈源毓抬头看了一眼，将袜子塞进行李箱后起身关了窗。

　　书桌上放着他刚买来不久的洋桔梗，想了半天也没能给这束花找个家，宿舍和家都没花瓶，沈源毓开始后悔买这束花。

　　倒不如做书签好了。

　　在书架上找了半天，抽了本诗集，把花瓣摘下来夹进书里。

　　沈源毓在心里夸自己聪明，拎着行李箱出了宿舍。

　　沈家离沈源毓的学校很远，虽然都在云城，但一个在最北边，一个在最南边，沈源毓打出租回去，过了近两小时才到家。

　　沈源毓还没开门便听到了说笑声，贺秋安招呼着谁坐下喝茶，沈书笑了几声应着贺秋安的话。里面热闹一片，沈源毓现在进去，无疑是全场焦点。

　　他想，要不算了吧，要不现在立刻马上再打个的去外省，哪怕车费要一万也行。

　　正纠结着，门毫无征兆的开了——贺秋安披着宽大的围巾站在门后，长发随意的扎起，白色的长裙衬的人温柔。

　　“源源回来啦。”

　　“嗯，我，我刚到……”

　　贺秋安双眼弯弯看着沈源毓，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她对源源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比贺秋安低些的源源总拽着她的胳膊求她别走，后来源源知道求妈妈不走没用后，求她快些回来，再后来，源源就不求贺秋安了，因为源源知道，怎么求都是没用的，贺秋安总会走，总要走。

　　沈源毓不是没问过贺秋安为什么不肯陪他，只是答案太简单，简单到贺秋安不愿讲，简单到贺秋安怕沈源毓接受不了。

　　别离都是迫不得已。贺秋安迫不得已的离开沈家，离开沈源毓。当她不再迫不得已回到沈源毓身边时，脑海中的源源已经长大了，不会也不需要再求贺秋安别走了。

　　她错过了沈源毓的成长，便注定只能旁观沈源毓接下来的人生。

　　家和记忆中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家具新了些，茶具换了一套……

　　手里的行李箱被阿姨拿走放到一楼的楼梯下，沈源毓不喜欢别人伺候他，但挣扎了几下没能成功。

　　沈源毓刚转头，沈书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右手边的中年男人介绍，

　　“这是盛叔叔，江阿姨，是爸爸的合作伙伴。”
　　沈书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张了张嘴几秒没说话，

　　“那个是盛祁舟，大你几岁，要喊哥的。”

　　哥？沈源毓跟着沈书指的方向看去，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低头像是在忙些什么不停的打字，沈源毓只能看到侧脸，但能感到这人长得挺帅。

　　这种聚餐沈源毓向来不多话，只低头吃菜。对面的盛祁舟时不时被问这问那，一会儿问分公司的事，一会儿问总公司开的新业务情况怎样。沈源毓不知道盛祁舟烦不烦，但如果被问的是沈源毓，那可能他早就找借口溜了。

　　怪不得要喊哥呢。

　　沈源毓趁双方父母都在聊别的，假装夹菜看了一眼盛祁舟。

　　确实帅哇。

　　帅到沈源毓觉得嘴里嚼的肉都香了几倍。不过……好像有点眼熟？沈源毓只当是错觉，继续沉浸式吃饭。

　　“你还在上学？”

　　“啊？啊，嗯，明年暑假就毕业了。”
　　盛祁舟点点头，用餐盘旁的公筷给沈源毓夹了块鱼肉。

　　沈源毓说了好几遍谢谢，盛祁舟听的发笑，说了句话，至于说了什么，沈源毓没听清。后再问盛祁舟只说“没什么。”

　　“我真的没听清呀，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家阿姨做饭很好吃，尤其是清蒸鱼。”

　　……沈源毓看了眼只剩一半的鱼，想了想，他明明记得，这盘鱼除了他以外，貌似没人吃啊？

　　盛祁舟看对方微微皱眉的思考，勾着嘴角笑的更深。

　　盛家走后贺秋安帮着阿姨收拾残局，沈源毓则被沈书叫到书房谈事。

　　这是父子俩为数不多的独处时间，贺秋安在外地忙工作的时候，沈书也不在家，甚至是住在公司，空荡的别墅只有沈源毓和阿姨两个。对于沈源毓而言，亲生父母其实还不如阿姨。

　　沈源毓关了门，坐到办公桌旁的沙发上看沈书在抽屉里翻找东西。

　　他细细打量沈书，这个快要五十岁的男人，白发在沈书无意识转头时露出，不过几根但足以使沈源毓心中那个高大的男人形象倒塌。

　　“源毓，签了吧。”

　　沈源毓收回目光，看沈书递来的合同。

　　“婚约合同？你要卖了我？！”
　　沈源毓满脸的震惊，他将合同狠狠摔在桌子上，猛地站起来。

　　“你也看到了，盛祁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又比你有经验，能在不少地方帮到你。”

　　“所以你们非要我今天回来？来看我以后的结婚对象？！你们疯了吗？连自己亲儿子都卖！”

　　沈书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要沈源毓别激动，不停的说盛家有多厉害，要是两家联姻那沈家会有多少好处……

　　沈源毓听的恶心，拽着门把手开了门，

　　“源毓！算爸求你，你签了吧，大不了过个一两年就离婚。你要是不签，那公司就完了，我和你妈那么多年的心血也就完了！”

　　贺秋安就站在门外，满眼通红。她拉住沈源毓的胳膊，像当年沈源毓求她别走一样求沈源毓，
　　“源源，盛城之那个混蛋说你要是不同意，那咱家公司就要倒，我找律师看过了，那个合同没问题的，你结婚后可以很快就离婚的。”贺秋安说完落了泪，沈源毓看的心软，开始犹豫。

　　有时候沈源毓想，这一切倒不如是个梦，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还是个上三年级的小学生，家里没有开公司，爸妈每天都陪着自己。穷就穷吧，他宁愿做个有人疼有人爱的负二代。

　　沈源毓冷笑一声，咬紧牙在合同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