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虚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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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乎骤得，
托遗响于悲风。”
《再渡长江》
文/也骨
01
“那天我在806路公交上做了一个梦。
你在梧桐大道的尽头走。
阳光落在你的手掌上，滚烫到让我无数次想触碰。”
十八岁的赵意辰放学一个人路过广州路上的先锋书店，犹豫了很久，写下一张明信片，塞进书店里千千万万张挂在墙上的明信片之中。
总要有个地方，允许有人偷偷暗恋，偷偷流泪。
长江发源自雪域高原，自西向东流淌，无数城市在江水边拔地而起，迅速发展。其中也包括南京。
长江以北为江北，长江以南为江南。
自此江南江北人背井离乡，总要渡过那一条21世纪的江。
赵意辰出生在千禧年的南京，看过一百次长江。
从小学到初中，在那两所按学区房分配的学校里，每收到一封女生的情书，那些人就会把他堵在厕所打一顿。他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出学校，会去看一次长江。看到跨江大桥灯火亮起，然后一个人坐806路回家。
冷清的家里，奶奶坐在沙发上，年纪大了脑子越来越混沌，诧异问他：“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走到我家来了。”
赵意辰只是低头用校服的长袖掩盖胳膊上的淤青，默默把打包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吃饭了。”
一个下雨的夏夜，凌晨三点。他洗完澡随手套了一件黑色T恤，坐在破旧居民楼的阳台上录了一段唱歌视频。
湿漉漉的雨夜，少年脸庞干净好看，没擦干的头发上的水珠在夜色里晃动，声线低沉清亮，唱了一首《虚拟》。
“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
爱上陈粒是从凌晨三点开始。
爱上孟欣，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
这段随手发布的视频在网上小火过，很多人私信他表达喜欢，甚至有公司问他有没有意向签约当练习生。赵意辰坐在阳台上吹着晚风，一点点看那些女孩子的私信，耳尖泛红，却一条都没有回复。
后来有个小号，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赵意辰看了一眼，卸载了整个软件。
照片是下雨天的走廊，少年干净的校服泡在污水里，别过脸又被人揪着头发转过来。
照片后面，是不远处办公室里出来一位倒热水的老师，喋喋不休跟班上一位当官学生家长打着电话，积极汇报着这个学生这个学期的所有表现。淡漠往这边看了一眼。
我们总是提倡公平，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青春是少年的倔骨，是没钱报补习班拼命考到了很好的高中，是高一的时候一遍遍跟着老师朗读课本上的课文，“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悲风不知少年的梦想其实比天高，他想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主唱，也不知他从碎骨和血液里痛苦生长出的青春。
2017年，正南高中高三在高考前集体外出放风。
中山码头日落昏黄，年过五十的班主任站在石滩上激情演讲，引经据典，祝大家高考顺利。
赵意辰一个人花了两块钱偷偷离开坐上轮渡，去看黄昏的长江中心。
轮渡鸣笛，半江瑟瑟。开船前的最后几秒，一个高马尾的少女飞奔上船，身上校服被夕阳打湿。
孟欣洋洋得意，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直直朝赵意辰走过来。
“说了不会让你一个人。”
赵意辰从那一刻开始明白，长江是他这辈子无法跨越的江。
江南有十八岁的他，和十八岁的孟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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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夏天其实发生过很多事。
比如，2018年走火的那一首陈粒的《走马》，其实发行在2015年。
比如，第一次见到孟欣。
那一年赵意辰初中升高中，来到正南高中。
他很少说话，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塞着耳机。有一次一个窗外路过的女生，带着朋友成群结伴站在窗外不远处，笑着对他指指点点。
有外向的男生主动找他搭话：“哥们，她暗恋你啊。”
赵意辰只是轻轻摇摇头，低头写着试卷。
他的字迹很漂亮，数学老师经常夸：“你们能不能好好看看人家赵意辰的卷子，赏心悦目又是高分。”
他有一双过于干净的眼睛，干净到让人格外想望见破碎的模样。
八月末的黄昏，窗外夕阳西下，天井里那棵梧桐树生生不息生长，已经长到了四楼。
后来离开了正南高中，赵意辰在人生之后的许多年里，都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黄昏。
孟欣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教室的。
他抬头，看见过道上走来的少女。
满世界蝉鸣，耳机里的歌正放到“窗外雨都停了”。
有些人多看一眼，夏天的每一场暴雨会变晴天。
孟欣单肩背着黑色书包，校服因为天气太热半敞开。黑色牛仔裤，很高很瘦的女孩，碎发被窗外的晚风吹乱。
少女逆着一整个夕阳的光线而来，耀眼得让赵意辰只望清她的白色碎花发圈。
她很自然地站到赵意辰桌边，疑惑歪头：”同学，你为什么不给我留试卷。”
“我以为，这里没人。”赵意辰说话声音还带着颤抖。
对方把书包扔在赵意辰的前桌上，回过头弯下腰，大大方方笑了。
她笑起来特别像一只小狐狸：“那现在有人了。”
当赵意辰以为他会永远隔绝在一座孤岛上的那一天，孟欣出现，勾勾唇角跟他说。
那现在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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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欣性格肆意叛逆，逃课了一整周，高一军训快结束了才来。她人缘好，学校里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人山人海，她跟好朋友手挽手热烈聊天，永远是最耀眼最自在的那个女孩。
那时候他们唯一的交集，不过是每次传试卷的时候传到赵意辰这里没有了，孟欣余光瞥到他无措的手，会主动把自己的试卷递给他，然后大声举手：“老师，我少一张。”
十六岁的赵意辰不愿意成为众人的焦点，总是静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目光到过最后远的地方，是前面少女握着黑色签字笔，在试卷上端正写下的一道一道题的“解”。
高二那一年，沸沸扬扬的传闻里，孟欣跟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了。听说下雨天还为了给对方买当时很火的酸糖跑遍了整个南京。
赵意辰坐在窗边，窗外梅雨淅淅沥沥。
等雨停的时候，他的智齿开始作痛。
智齿痛的时候，爱上的人，是这辈子都刻骨铭心忘不掉的。
他们都这么说，所以是吗。
赵意辰只是低下头。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有一座寂静的岛，那天小岛里刮起一场台风。
从那天开始，他好像再没有吃过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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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运动会的晚上，不用上晚自习，教室里关了灯在放电影。
从小到大赵意辰进过电影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是在家里陪着奶奶，盯着那台经常雪花屏的电视机看革命剧。
他的世界好小，小到连他自己都放不下了。
只有奶奶，音乐，还有明天会不会又被那些人霸凌呢。
那个高二的晚上，是赵意辰第一遍看《初恋这件小事》。
他坐在最后一排，仰着头盯着大屏幕。也许是电影里东南亚的语言和窗外夏天绵绵不绝的风，使得那个夏天格外漫长炽热。
孟欣突然转过身，电影光线明亮，少女刚睡醒的头发有点乱，闷闷哑着声音问：“赵意辰，你要坐我旁边来看吗。”
他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礼貌往前挪了一个座位，视野确实变好了很多。
孟欣今天跑了八百米。少女身上是茉莉沐浴露淡淡的清香，继续趴在桌上睡觉。
电影里的男女主离开又重逢。晚风吹过窗边，夜色里的梧桐静静生长。
孟欣睡梦里动了一下，走廊上白色的灯光从未拉紧的窗帘里落在她的脸上。
昏暗中赵意辰瞥去一眼，心里是有一道烈日灼烧的错觉。
那个夜晚，赵意辰确定他听到了南京梧桐的生长。
很多东西冲破心脏，向着有光的地方拼命生出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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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班长把所有人拉了一个Q/Q群。
彼时，南京盛夏，梧桐繁茂。赵意辰正走在家门口一条梧桐路上，去给奶奶买绿豆沙。
他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因为太热，把外套盖在了头上遮挡阳光，碎发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有少年气。
“你好白哦。”小卖部的老板娘笑嘻嘻用南京话开他玩笑。
Q/Q闪过一条红点点，孟欣请求添加为好友。
他蹲在小卖部门口，手有点颤抖。站在梧桐树枝叶间的阳光下眯起眼，点了同意。
面前那条名叫秦淮河的水流从古桥下流过，无数蝉鸣在河岸边渐次响起。
渡江：你好，我是赵意辰
XIN：废话哈哈哈我知道啊
XIN：你不是我就不加你了
那个夏天，好像他们才算真正认识了。起码，在孟欣看来是这样。
孟欣后来说加他的原因只是那个群里除了跟他不是好友，其他人都是。
她还说，其实很早就见过他。
那个时候2018年夏天高一军训，快要结束军训的时候各个新生的班级都要准备文艺汇演。他们班是抽签决定的，赵意辰不知道什么运气抽到了，被老师选上作为本班代表要出一个节目。
当时孟欣翻墙进来给隔壁班那个男的送奶茶，结果路过操场听到一个声音在唱歌。
于是她停下来往操场里看。主席台上，聚光灯下坐着一个男孩子。没有伴奏，没有吉他，捧着话筒的手颤抖的不像话。
赵意辰在唱宋/冬野的《董小姐》。
“董小姐，你熄灭了烟，说起从前。”
原曲的民谣是那样沉重沙哑，充满看遍世间沧桑的故事感，而少年的声音始终清冷温柔。
像是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遍遍坚定不移选择自由明媚的董小姐。
台下人都在窃窃私语。
“哪个班的啊，简直是我理想型。”
“我今晚回去发校园墙重金求vx。”
孟欣隔着操场的铁丝网，往里头看。隔着那么多人，也看得见赵意辰手腕上带着一串绿色菩提。
后来有很多次，赵意辰都站在操场边那棵梧桐树下，试过了。
要很专心，才能隔着很远去看清一个人的细节。
那串菩提是他在鸡鸣寺买的，路过的僧人看到他在法物流通处纠结，过来笑了一下：“年轻人，选绿色吧。”
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绿。
那个菩提手串他一直戴着。甚至后来在音乐节唱歌，有个广州来的粉丝小姑娘送了他一串十八籽，告诉他：“辰哥，今年这个好火的，我还是找人从南京的鸡鸣寺买的。”
赵意辰笑了一下，捂着手上那串戴了很多年的绿色菩提：“谢谢你，我戴这个就很好。”
如那时候的赵意辰所想，孟欣家里有钱，脑子聪明初中学习成绩好，会抽烟也会打架，不回消息的时候要么就是在睡觉，要么就是和朋友在外面玩。
“赵意辰你知道吗，我抽的第一支烟叫兰州。”孟欣笑着向他讲述父亲出轨带小三闹到家里的那一晚，“就是宋/冬野歌里的那一支兰州。”
后来，高考完的那个夏天，赵意辰也买了那一盒黑兰州。
他咳嗽到流泪，深深压下头，白色烟雾弥漫，路过的人还以为是一个很帅的混混。
够烈，够呛，就像他们永不服输的骨头。
但孟欣不是坏女孩。
学校里她依然张扬，赵意辰依然是那个沉默安静的好学生，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放暑假的时候赵意辰白天兼职，晚上九点半准时睡。直到为了及时回复孟欣喝醉从酒吧出来后胡言乱语的一个晚安，他也开始一个人熬夜到凌晨两点。
后来赵意辰再也没戒掉熬夜这个习惯。
再后来，为了和孟欣聊天，赵意辰主动向店里申请了从凌晨干到天亮的晚班。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晃进店里，戏谑看着他骂了一句脏话，说来包烟。
赵意辰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些坏小孩长大以后，只不过是等比例放大了五官。
那些噩梦里回忆反复出现无数次的脸，他怎么会忘记。
南京夏天的雨夜，孙中山雕像在雨雾里隐隐有轮廓。赵意辰那天失控跑出店，走在凌晨新街口的雨夜里，整条长街的灰色梧桐在哭泣。
他有些创伤应激，忘了那天给孟欣发了什么。十分钟以后，孟欣打车来到新街口，一棵梧桐树一棵梧桐树下的找他，看到他的那一刻，拉起他的手就跑。
孟欣那夜的表情，像是就算下一秒世界末日，她也要带他逃。
赵意辰沉默，怯懦，偶尔对孟欣亮堂。
孟欣叛逆，活泼，永远对赵意辰耐心。
也许那一年他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例外和偏袒，所以天真地想要再靠近。
天真以为这就是救赎。
很多年后赵意辰回到南京，站在新街口那条名叫来燕路的长街上，也是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黄昏。他站在长街尽头，心血来潮一遍遍数着。
世界末日那天，是这条街的第十九棵梧桐树。
他们第一次牵手，孟欣说，我带你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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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闷热。赵意辰拎着装着几套模拟考卷子的书包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准备去店里不忙的时候还可以写。
孟欣不知是不是看了什么励志电影，忽然心血来潮给他发了一长串消息。
大概意思是她准备洗心革面好好读书准备考大学了。
那个时候孟欣在学校里天天睡觉，差点还因为办公室顶嘴老师被开除，不情愿的上了主席台做了检讨，偏偏那天还是赵意辰在全市奥数大赛中获奖的表彰大会。
孟欣拎着检讨书下来，刚好和台阶上上去的赵意辰擦肩而过。
赵意辰欲言又止。
“傻子，这种时候还想着跟我打招呼。”孟欣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夏夜，赵意辰看到孟欣的短信站在马路边，心里为她感到高兴，手足无措想鼓励她几句话，写了删，删了写，就这么几句话斟酌了半个小时。
长街红绿灯闪烁，风很热地往脖子里钻。
最后发出去的时候孟欣是秒回，他随口表示了一下惊讶。
那段4s的语音，她只轻笑着说了一句话。
“一直等着你回我呢”。
她还说，哎，赵意辰，你的鼓励对本公主最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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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高考的前几天，学校里不知从哪传出了隔壁班那个男孩重新在追孟欣的事情。
传的沸沸扬扬。
那段时间大家都忙着高考，赵意辰和孟欣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一直等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赵意辰考完最后一门地理，回到教室。
“毕业快乐。”
教室里都是进学校来接学生的家长，抱着鲜花在一起聊天。他一个人默默回到座位上整理东西，整理出一大叠雪白的草稿纸，不知怎么，撕下了一小张。
窗外的梧桐枝繁叶茂。没人注意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少年，用一根红绳穿过那张小小的纸片，推开窗户挂在了梧桐最高枝上。
夏天的风吹动着小纸片，少年的字迹端正，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把她留在南京，留在长江，留在梧桐生长的地方。
赵意辰有些落寞地下了楼梯。走过狂风暴雨的少年在很多年后，挣扎着鼓起所有的勇气，也只不过打开手机发给了孟欣一条Q/Q消息。
[阿孟。看我网名]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
[看到了。好像你很久以前就叫这个吧，xx？数学未知数吗哈哈哈好学生。]
他站在梧桐树下，把书包放下，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很慢的回复。
[是选，欣是你的名字。]
Xx.
选孟欣，什么都选孟欣。
赵意辰一直都选孟欣。
过了很久，孟欣才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回头看]
教学楼长廊上飞奔过来的少女因为跑的太快，瓜子脸泛红，阳光落满她的校服。用力朝他挥手：“谢谢你！”
2017年南京那个夏天，是真的漫长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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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他们一起去了北京，安和桥下不过一滩臭水。
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倒，说宋/冬野到底怎么把《安和桥》写的让无数游客飞来北京。
赵意辰突然闭嘴不笑了，很认真的告诉她，他会写一首歌给长江，给孟欣。就像宋/冬野写给董小姐一样。
“为什么啊。”孟欣百无聊赖玩着打火机。红唇明艳，包里还装着一盒叫兰州的烟。在鼓楼的夜色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赵意辰没回答她，走在北京北风呼啸的街头哼着《董小姐》：“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
“跟我走吧，董小姐。”
跟我走吧，永远叛逆的野马小姐。
我为你寻找一个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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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意辰的乐队还没来得及从南方火到安和桥，微博底下渐渐出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评论。
[他现在这么火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我还记得他跪下的样子]
[我有什么好造谣的？我还有照片你看不看？]
[哦对了，他小学的时候还偷过东西，人品可差了，不然为什么会被人教训]
他们那样嫉妒着他，在很多年后，在暗处乐此不疲汹涌重来。
奶奶突发心脏病去世的那一天，赵意辰在一档音综录制前丢下所有人回到南京，只见到医院里奶奶冰冷的尸体。他一个人回到长江路，推开108号那座外墙残破的居民楼大门。
在地上看到一部诺基亚，开机，还停留在短信页面。
“秦春萍，你孙子在外面杀人放火呢。”
秦春萍是他的奶奶，自从他的父母选择丢下他们两个人跑到南洋打工赚大钱之后，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彼时，孟欣远赴英国留学，朋友圈是伦敦街头的纸醉金迷。时差和忙碌的学业，两人联系渐行渐远。赵意辰站在火葬场外，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像很多年前一样，只是这一次最终没发过去。
孟欣的微信名是star，没有人知道，星星是他唯一的微信置顶。
星星那么远，那么亮。他怎么能拉星星一起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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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冬，除夕夜。
赵意辰自北京演出结束返乡，高铁开到了南京南。前座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不耐烦接着母亲电话，面对对方催促回家过年的声音有些不满。
“哎呀妈，我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男孩的声音多了一些撒娇。
赵意辰闭上眼。
想起小时候每次受欺负，都会闭上眼。因为闭上眼什么都看不见，天黑了，大家就会睡觉，就不会像白天一样欺负他了。
可是为什么那些落在身上的拳头还是那么疼。
到站跟随着人流下车的那一瞬间，听得一声珠子崩裂的声音。
很多人回头看他。惹得乘务员跑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赵意辰说抱歉，我的菩提手串断了。
读书时奶奶在鸡鸣寺求的绿色菩提手串，一颗颗落入了车厢里，再也捡不起。
人潮汹涌，赵意辰拉着行李箱，没回家，出了南京南站打车去了鸡鸣寺。
2022年，是烟花爆竹禁令解除的第一年。梧桐大道两旁鞭炮声整耳欲聋，夜空中烟火绚烂。
鸡鸣寺晚上关门，门口的长坡路上全是人，半个南京的人都挤在这里看烟火。
赵意辰在门口的法物流通处重新挑了一串一模一样的菩提手串。寺庙里的猫不怕鞭炮，坐在台阶上默默看着他，于是他无声轻笑了一下，弯腰摸猫。
嘈杂之中，不知是哪个小孩大声喊了一句：“南京下雪了！”
江南少雪，一年差不多只下一回。
赵意辰怔怔抬头。
路灯下走过的女人穿着灰色大衣，戴着黑色针织帽。人山人海里，听到喧嚣，她有些不耐地提高声音对手机那头的人说话，修长指间猩红明亮的一点火光，在夜风里忽明忽暗。
她好像真的很忙，忙到从伦敦飞回南京，都没有告诉过他。
2022年大年三十，晚上十一点四十八分。
所有人都在等江南的第一场初雪。
瑞雪兆丰年。
所有人都在期盼新的一年，所有人都在向前走。
只有赵意辰的目光，深陷在那一片漆黑夜色里，困于很远的地方那个女人眉眼间。
“孟欣。”他轻轻开口。
“孟欣！”他终于回过神，大声喊道。好巧不巧，听见自己的声音淹没在下一秒零点的烟花爆竹里。
赵意辰急急往前奔跑，又暮然回首。
远方夜空灯火辉煌，无数烟花升起。
寺庙里的药师塔灯光明亮，菩萨在笑众生恩怨纠缠，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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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春，南京鸡鸣寺的樱花开了，陈粒要来南京音乐节。
赵意辰买了音乐节的门票，等待着四月长江春江水暖。
赵意辰想，他会隔着闪烁的聚光灯，看着最喜欢的歌手站在舞台上一字一句唱着《走马》。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抬头看，正南高中的那幢教学楼依然阳光明亮。有人就站在那个拐角，夏天的风轻轻吹动她的校服衣摆。
赵意辰没等到长江再次春江水暖的四月。
当出租屋起夜的邻居听见不对劲，找物业强行开门的时候，他因为体力不支够不着药，跪倒在卧室的床边。
地毯上全是吐出来的鲜血。
来不及了。
来不及去实现少年未完成的音乐梦想，来不及写一首关于孟小姐的歌，来不及再跨越长江，去江南之外更广阔的天地，大声告诉孟小姐，这是我们的草原。
我们私奔吧。
抑郁药物造成的肾衰竭概率只有千分之一，只要积极治疗，也能有缓解的可能。而赵意辰，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生命的最后一刻，赵意辰用尽这一生所有力气爬到落地窗前。
路灯不是昏黄的，是冷白的，落在满街梧桐树上。
落在床头柜上的那张音乐节门票上。
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盛夏。十八岁的赵意辰低头戴着耳机走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教室长廊上。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18岁的赵意辰抬头，看见十八岁自由肆意的孟欣。
24岁的赵意辰抬头，看见南京春夜皎洁的月光。
少女依然风光明媚，那是赵意辰追也追不上的对岸。
熠熠生辉的也不是那个高考完站在教室窗边，拿着小纸条的少年。
而是纸条上的名字。
“我会永远选孟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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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高中的表白墙账号上忽然有人发了一条说说，被人截屏到了抖音上，100w点赞。
原文内容是：投稿，今天上课闲着无聊，在窗外的树上发现一张纸条。应该是个学长的字吧，不知道学长跟纸条上的这个人有没有在一起呀。（八卦脸）
视频里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风吹过泛黄的小纸条。命运般的轮回，bgm正是陈粒的走马。她一遍遍寂寞唱着，“窗外雨都停了”。
雨停了吗，那他为什么还满身大雨被留在雨季里，他还会冷吗。
孟欣不知道，再多想一些，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流泪满面。
2023年夏天回国的孟欣，加了那名投稿人同学的Q/Q。
她有三年没打开Q/Q，成年人的联系都在微信。
对方很热情说保留了小纸条，等她来拿。
孟欣重回正南中学是一个台风天。
她不再穿校服或者T恤，而是一身黑色连衣裙，背着一只白色奢侈品包，慢慢走到四楼。
教室里的陌生年轻的脸，好奇的打量她。
那个优雅又妩媚的成熟女人。
“学姐。”有人穿过讲台走出教室，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那张泛黄的小纸条，就躺在那个陌生又好奇的女同学手心。
孟欣接过纸条，好像又看见了十八岁时穿过梧桐树枝的夏天光线，从指缝间露出。
“我会永远选孟欣”。
长廊外狂风过境，吹起这世间所有的遗憾。
她眼睁睁看着手心的纸条，被风吹起。
拼命想握紧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然黑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跨不过的长江，和抓不住的月光。
孟欣抓不住二十四岁的赵意辰。
也抓不住十八岁的月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虚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