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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鲜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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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正式换夏季校服,校园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微弱的汗水味道,我很熟悉,这是过往夏天和青春的气息。
多亏了SEES昨天来得很及时,我被关了现实时间的一天一夜就出来了,比风花的失踪十几天要好上一点。明天就是第一天要上班的日子,但今晚却凌晨一点多才到家。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杂物,洗干净一身血腥味之后也到达了接近三点的时间。
更令人绝望的是,想着要早点睡觉而爬上床的我,望着窗外的圆满无缺的月亮,失眠了。
在6月1日这个一年之中一半的日子,我第一天上岗,就顶着两个沉重无比的黑眼圈。虽然左手冰美式右手无糖乌龙茶,但还是掩盖不了疲态。最先认识的同事是对面保健室的江户川老师,他看到我这副样子吓了一跳,问需不需要帮忙,要不要他调一杯加了幸运兔子脚的恢复药水给我。我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中世纪男巫?然后很礼貌地说谢谢,心意收到了,入职礼物就免了吧。
早上我收拾心理室之前的文件,可能是因为不常开门的缘故,档案室里面只有一沓薄薄的资料,打开一看,首页的是一张留长发戴帽子男生的证件照,隔壁写着他的名字,荒垣真次郎。纸张上面空白的地方用钢笔备注:已休学。看起来是之前的问题学生。
我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一会,从中窥见了一丝躁郁与悲伤,身世是孤儿,没有父母,过得很艰难也是能理解的事情。我也理解这种艰难。
用来咨询和聊天的桌椅已经微微蒙尘了。
桌面半新不旧的玻璃花瓶插着一束廉价的塑料花。
我喝了一口乌龙茶,又喝了一口冰咖啡,把背靠在办公室的靠椅上,静静等待咖啡.碱的功效。但事与愿违,越等越想睡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捋起袖子,着手整理资料和打扫卫生去了。
*
因为还没完全整理好,所以一早上心理室的门都是关着的。没想到刚到午休时间,就有不速之客敲起了门。
我对着门犯难,对面50%几率是几月修司50%几率是结城理,开门就是一场赌博,要不要装作出去吃饭了不开门?现在的情况下我真一点都不想见到几月修司,或者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他。
我的赌运一向很差,但偏偏又很喜欢赌。
我打开了门,看见的是提着塑料袋的结城理,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其实回过头来一想,我们昨天说的话也很尴尬,他还记得以前的约定,而我已经全然忘光了……不过就算记得我也是没办法娶他的吧,这也太奇怪了。
结城理很礼貌地说:“理事长让我来问候你。”
“我现在关门你会生气吗?”
“你的午餐在我手里。”
我投降了:“请进。”
刚一坐下,理就开始复述几月修司的话,一板一眼的,像个人形传声机。
“本来是该亲自上门的,但是因为要调查情况,最近很忙,所以实在没有时间。关于你进入影时间的事情我会后续跟你做下情况说明,不用担心,一般来说近期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邀请你本周五到岩户台宿舍一聚。”
几月修司究竟想干嘛……
结城理又问:“你和理事长很熟悉吗?”
“回来见过几次面。”
他点点头,把塑料袋放在我擦干净的桌面上,我给他展示了我这里有且仅有的两样饮品,他选择喝茶,我给他洗一个干净的杯子。就当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再追问这件事时,理冷不丁地在我身后开口问:“你很讨厌他?”
我差点就把乌龙茶给倒歪了。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没有。”结城理回答,“只是我直觉你不太喜欢理事长。”
对着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跟他说了一下几月修司找我的事情。他声称是我母亲的初恋情人,一直在试图接触我,聘用我进月高的第一天,差点就害我永远游荡在影时间……种种行为实在太诡异了。
“不过也不妨碍这份工作是他给我的。”我说,“不管他是什么打算,总之在我休学期间,有一份正当的实习也是好事。”
我给他倒好了茶,坐下,看着桌面上的廉价的塑料花,怎么看怎么别扭。
“附近有花店吗?”
“在列车站附近有一家,电影院隔壁。”
“这样。”
我打算今天放学后去看一看花店里有什么,那边附近有家露天的咖啡馆,就是我第一天回来关顾的那一家,晚饭也可以在咖啡店解决。
今晚……一想到今晚我就头疼。
如果今晚还是被卷入影时间的话,比起无力气症,我更可能死于睡眠不足的心悸。
“你在担心今晚的事情吗?”
他真的很擅长捕捉我的情绪,擅长得有点过头了,令我感到微妙的不适。
结城理就坐在我身边,侧过头看着我,眼神专注,眼内凝聚一股接近纯粹的真诚,我看一眼就感觉要被灼伤,于是咬着面包慢慢咀嚼,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他吃了两口面包,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停下进食的动作。吃得太少了,像小猫胃一样。
“……你真的吃饱了吗?”我问。
“姐姐,你是在担心今晚会不会被卷入影时间吗?”
他对答案依旧不依不挠,身上带有一种孩子气般的偏执。他确实也还只是个孩子。我叹了口气:“担心也没用,被卷进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需要我晚上过去看看你吗?”
“?”
“如果你是在棺材里的话,那就是比较安全的。”他比划着,“我可以在进塔尔塔罗斯之前去看你一眼,如果你走出棺材,我就把你带在身边。”
……这种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他继续说:“我也很担心你的安危。”
更奇怪了。
理是想要保护我吗?
我冷静地指出:“你也有你的队员和计划,如果私自决定浪费时间到我这里来,会造成队内的不满。”
理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也很担心我。”我摸了摸他脑袋,“昨晚也发现了,那些被称为阴影的怪物并不会攻击我。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对我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
他静静地低着头,眼角和嘴角都是一个向下的弧度,连脑袋上的呆毛也耷拉下去。
“这样,我每天十二点后给你发一条信息。”我绞尽脑汁安慰他,“如果我没有给你发,那你第二天就到塔尔塔罗斯里找我,这样可以吗?”
这时他才再次抬起眼睛看向我,露出一个微笑。
是不是有点太纵容他了……
但眼看他心情变好,我的心情也变得不错,不想再跟他计较。
“怎么只吃这点东西?”我说,“我要在这里给你多准备点心,不然午饭吃这么少,骨头会坏掉的。”
*
第一天下班后我已经困得不行了,打算直接从港口车站直接回海湾对岸,没想到被一只黑猫拦路。猫很眼熟,很像是我第一天遇见的那只坐在垃圾桶上的流浪猫。
它大摇大摆地坐在进站闸机上,不让我刷卡,我尝试去其他的闸口它也跟着跳过来,用肚皮挡住感应器。
猫盯着我看。
我盯着隔壁的列车乘务员看。
列车乘务员满头是汗,打算去抓猫,结果被划了两道。
“客人您要不……”
“啊,您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是昨天遇到的山岸风花。她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走路都没那么规规矩矩、畏畏缩缩的感觉,像是遇到了很好的事情。
她向我鞠躬道谢:“昨天真是太谢谢您了。”
“别这样说,我昨天一直都在状况外,一点忙也没帮上。”
“不是的,昨天能遇见您,就已经让我很安心了。”风花脸颊呈现出一种近羞赧的红意,“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遇见您之后,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总感觉有您在就很安心。”
我倒也没发觉我这么有安全感。
山岸风花耐心地抚摸了一会儿闸机上的猫,猫舒服地咕噜两声,满足后就跳走了。我和她乘搭列车回去,稍微聊了一点我与她表姐之间的故事。
五十岚绘理与我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同班朋友,从小玩到大,与对方相处的日月几乎横穿了整个童年与青春期,直至国中我的家庭发生变故,我被迫漂泊海外,时至今日已过去八年有余,曾经的时光已难以讲述,零零碎碎,只拼凑出一地的心碎。
当晚十二点,影时间如约而至。我在棺材里醒过来,发现整个世界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永恒之中。但是今晚我没听见什么古怪的呼唤声,身体很困倦,也很疲惫,一点儿不想动了,于是迷迷糊糊地再度躺回棺材里睡着。睡前还在想,如果这两个小时的影时间也算上睡眠时间的话,那我一天就能睡满九个小时了……
这种想法听起来也有够可怜的。
睡了不知道多久,再次醒过来是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我翻开手机,在模糊且微弱的荧光中看见了结城理的名字。他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晚安,姐姐。】
我回复了一个【晚安。】
报完平安后我关掉手机,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
上班第二天,路过尚未开门的花店时,我才想起来昨天下班后是打算买一束鲜花回学校的。可恶的黑猫打断了我的计划,而现在一大早也买不到了。
带着忘记买花的淡淡悔恨,我迈入了校门。学生们都和我不太熟,打招呼很少数,都是看见风纪委员叫我老师的时候跟着一起问好。
步入玄关换鞋,在一楼走廊左转走至尽头,站在心理室门前。
想起那一沓问题学生的清单我又开始想叹气。
打开门,发现窗户已经被推开通风了,房间里没有那股彻夜郁结的闷气。桌面上,洗干净的玻璃花瓶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花瓶内插有三枝犹带露珠的小向日葵,兼一些颜色各异的波斯雏菊,既漂亮又鲜活,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情变好。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送的。
我摸了摸向日葵的花瓣,心想,他是怎么知道我想要买向日葵的?很快又想通了。他一直在关注我,一直在猜测我的喜好,能猜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结城理总是这么偏执、这么不动声色,像一团永恒燃烧的蓝色火焰,总有一天会把我活活烧死。
然后,我会在火焰中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