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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色风信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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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晚自习是让班里的喧吵给闹醒的。
“池月你还睡?”宋栀语气里有急切:“江淮舟在外面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池月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睡眸惺忪。
宋栀顾不了这么多,径直将池月从座位上拉起来往外走去。走廊外江淮舟和隔壁班的体育生纠缠的不可开交。
你一拳我一肘间,脸上都挂了彩,眸角猩红。班长夹在中间分开打斗的两人,却起不了什么作用,池月看着动作愈发狠厉的江淮舟,抬腿上去拉他。
“江淮舟。”池月有些吃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你住手!”
可区区一个池月,力气怎么能比得上一个正在气头上的男人。可池月也十分执着,并不肯松手,用尽力气拽着他强有力的手臂。
力都是相互作用的。也不知怎的,揪扯之间,江淮舟下意识的甩臂,把身后的池月推搡到了地上。
池月的头撞在门框上,头骨和木头的撞击声不小,江淮舟循声看去,池月坐倒在地上,一手捂着额头,眸中有些生理泪水,满含悠怨。
江淮舟这才冷静下来,忙蹲下身子,一手揭开池月挡在额前的手,眉目凛冽,有些急切:“我打架你拉什么架?不会躲远点?”
池月痛得鼻子泛酸,才想说什么,下课铃在课室一角传出,这是最后一节自习课。
江淮舟回头,淡淡看了瞬那个体育生,而后回到座位拎上池月的书包:“走,回家。”
他们住得近,小区隔着一条马路,转个弯直走再拐两个角,门户到门户,二十分钟的路程。所以每天下课,江淮舟都和池月一起走。
路上经过一家药店,江淮舟停下来,让池月在门口等。她点头答应,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等着。
池月和江淮舟其实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因为在他们相识的十三年里,是池月先看到江淮舟的。江淮舟是在后来才知道的,他们初中就在同一个学校。
那时候池月在三班,江淮舟七班。正值炎热夏日,下课的时候,池月叼着笔,回忆着刚刚生物老师说过的题目,偶尔抬头看看满是粉笔字的黑板。
依旧看不懂。
池月有些燥,一旁的窗帘拉的密实,透不进风来,夹杂着夏天的闷热,脖子上都是汗星。
站起身来,池月一手拽住窗帘,‘唰’得一声,沉重的绒毛窗帘一下子开了,外头的光和热像是泉水一样涌了进来。当然,还有风。
后来池月回想起那一幕,偶尔也会觉得,如果那天没那么热、如果那节不是自己听不懂的生物课、如果不是自己钻牛角尖一定要解开那道生物题、如果没有掀开窗帘,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不同。
可没有如果,池月也不后悔,在那一天的那一刻,伸手拉开了窗帘。
窗帘一开,周遭绿色的背景里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他手里端着球的动作似乎也顿了一瞬,而后回过神来朝着池月笑。
池月看着他,有片刻的愣神。
就那一眼,池月真的记了很多年。
那个可与夏风比拟的少年,臂弯里揣着球。头发短寸,麦子肤色,眉目干净,面上笑意和煦、意气风发又有几分不羁的痞气。
他声音沉静有力,说:“同学,麻烦帮我叫一下周誉。”
“哦。”池月眼睫轻颤,应了一句,扭头去叫周誉,而后坐回到座位上。
池月拿起笔,目光聚焦在刚刚的生物题上,比起刚才,这会儿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神思全落在了窗外的人的一举一动上。
她半垂着头,指尖不觉用力攥着笔,耳边的短发顺势垂落,半遮着有些温热的脸颊,试图掩饰些什么。
在等周誉走出去的半分钟里,江淮舟侧着脸和身边的人说话,不知道提到什么话题,眸中的笑意愈深,自信而张扬。
池月时而不经意的朝窗口看去,在那短短的半分钟里,她记得那几个瞬间中,关于江淮舟的一切。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衫,下面一条黑色的短裤,球鞋,是最简单的穿搭。汗湿的短袖衫稍稍贴在健硕的身体上,氤出一点肥皂与汗味混合的气息,随着窗外的风拂来,不难闻。
而后周誉走到他们身边,打笑着锤了一拳,说:“江淮舟,球赛赢了不得请吃饭?”
他笑,说:“请。”
江淮舟。
池月耳后发热,默默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几人勾肩搭背的朝旁边走去,池月才缓缓抬头,朝窗外看去,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走廊里夏日的风灌进他湿漉漉的短袖衫,身姿挺拔平阔。
周誉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走到几步开外。江淮舟突然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笑说:“同学,谢谢。”
同学,谢谢。
由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池月的名字。
那个‘不知道’一直陪着池月,走过了那无声关注江淮舟的三年。
那时候池月十三岁。她不太懂什么是喜欢,但却是在懵懂的年纪,感知到了自己的油然而生的自卑,伴随着温热的脸颊的右耳。
……
江淮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池月瞳仁里,她才从不知何时陷进的回忆之中回神。
“药。”江淮舟把药递给池月:“涂涂,别明天更严重了。”
“哦。”池月接过他手里的药,是一支药膏。
“你今天为什么打架?”池月扭开药膏,一点点往脑门上涂:“那个体育生是谁?”
“不为什么。”江淮舟倚在一旁的路灯柱上:“互相看不顺就动手了。”
“……”
江淮舟把池月送到小区单元楼门前,手里还拎着池月的书包,正要伸手要接过,江淮舟使了点力气攥住。
池月抬眸看向他,他眸中有几分愧疚,开口语气很轻:“阿月,对不起。”
“以后不要打架了。”池月拿过自己的书包背上,和他说了再见,往楼上走去。
池月的一个习惯,每上一层楼的窗口,自己都会习惯性的趴着看几秒,每上一层楼,那个挺拔平阔的身影就远一点,直至消失在小区门口。
池月拿钥匙把门拧开,因为不想让妈妈看到伤口,正要垂头径直往房间走去。
越是想要隐瞒,就越是漏洞百出。
“囡囡?”秦玉从厨房里走出来,迎上前来,只一瞬就看见了女儿额头上的淤青。
“呀!”拔尖的声音钻进耳里:“你这额头是怎么了呀?有人打你?”
秦玉声音十分高,池月怕把在书房的爸爸也招惹出来。这只是小事,不必兴师动众,池月只能连忙安抚。
“不是,没有人打我。”池月下意识的捂着额头:“是我去拉同学的架,推搡了一下,撞到了。”
池月的声音在妈妈的注视下越来越小,直至说完。
秦玉眸光犀利,安静的盯了女儿一会儿,突然说:“是不是你的那个同桌?”
池月点头。
秦玉说:“囡囡……喜欢他?”
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池月属实愣了一瞬,才瞠目否认:“才没有。”
可天下女儿的心思总是瞒不过母亲的。秦玉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淡笑着,说现在这个年纪,不要影响学习,又嘱咐女儿睡觉前再涂一下药膏,这才松口让池月回房。
池月应声,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卸下了厚重的书包,池月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天空还是一片深蓝的黑,池月的房间窗口朝向小区的外围,只要探头眺望,就能远远看见江淮舟所在的小区楼栋,居高耸立在那里,外墙亮着灯光。
池月往那个方向看去,想起妈妈语气笃定的那句话。
喜欢江淮舟吗?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江淮舟,是池月从十三岁开始就追随的人。
初中三年里,每天下课,池月都会远远的走在他身后,看着他回家。每天早操都会特意早到几分钟,站在那儿,目光提前搜寻到江淮舟,然后在一圈一圈的跑操里,看着他。会在跑操结束后,特意去小卖铺买吃的,和他来个偶遇。会自荐当课代表,就为了帮老师改作业的时候,能改到他的。
初中里最后一次为接近他而付出的努力,是中考前的拼搏,日夜不休的学习只为和他并肩考上一中。结果……结果上天垂怜,池月如愿上了一中,和他一起。
似乎是池月的努力终于有了回应和奖赏。
分到同一个班的第一面,是他俩成为同桌。他隐约记得池月,随意的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池月一顿,说:“见过。初中的时候。”
他点头。
许是因为分到同桌的原因,江淮舟是个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却一直对池月十分照顾。
自打高中开始,两人就一直是同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下课。
知道池月和自己家离得不远,他每天都会走远二十分钟的路程,把池月送到小区的单元楼门前。会在上学前等上池月一起,顺便带上自己小区门口抢手的小笼包。也会偶尔在下课回家时买杯奶茶,又或者是秦玉严明禁止的烧烤,一边吃一边往家走。
会在池月每个呼呼大睡的大课间,让周围喧吵大闹的人离远点。会把池月实在忍不住课堂瞌睡而漏掉的笔记一一补回来。会耐心给池月解物理题,也会在耐性消耗完时只身走到门外吹风,气完了才进来。
他从来没有对池月发过脾气。
所以池月属实暗暗得意过,以为自己三年来的努力,真的能得到他的回头驻足,这样的底气一直持续到了高三。高三分班的时候,在一起两年的同桌终于还是分到了不同的班。
但他们还是照样的一起上下学,这些都没有变,不同的是高三的池月,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努力,自己这样费力的成绩,就永远无法再追随成绩拔尖的江淮舟。
所以在高三的那段时间,池月一摒往日的随意,认认真真的埋头学习,赶上其他人的进度。在那样炎热的夏日里,所有支撑池月努力的理由,都只有一个江淮舟。
可池月没有意识到,在自己密闭世界选择埋头学习时,那个自己憧憬的世界里,出现一丝不可弥补的裂痕。直到那天下课,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池月。”江淮舟大部分时候,也还是习惯叫她的全名:“有件事要你帮忙。”
他手里拎着池月的书包,一手拿着池月的烧烤。
“你说。”池月嘴里咀嚼着羊肉串。
他止步,把书包拿到身前,拉开链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池月咀嚼的幅度缓慢下来,目光聚焦在那个深蓝色的绒毛盒子上。
“这是什么?”
江淮舟没有立刻作答,池月却嗅到了不同的气息。他脸上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欢愉、期待、还有……还有隐有的羞赧。
“你帮我把这个,给你们班的沈厘。”
那天夜空很黑,像黑幕布一样掩在池月的头顶,让人沉闷、压抑、窒息。
池月定眸看着他,瞳仁有些失焦,不知道怎么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重复了一句:“沈厘?”
“对。”他说:“沈厘。”
池月静默,尽可能自然的接过那个盒子,拉扯着嘴角的笑意:“你?”
他回答时眸中有光:“你们班的沈厘,我在追。”
江淮舟语气坚定、坦然,如同决堤洪流淹没池月的呼吸,每一次的喘息,都愈发滚烫酸涩。
沈厘是个好女孩,成绩优秀,长得美丽动人,温柔和善,不乏幽默。
池月淡淡笑着,虚无乏力。在这场自作多情的努力里,自己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到沈厘的。
末了,池月点头,说:“我明天帮你给沈厘,成了你要请我吃烧烤。”
他应了一句:“成不成我也没给你少买。”
最后他们还是成了,池月像是一个现实世界里的丘比特,将他们联结在一起。他们相处得十分自然惬意,好的感情能让他们共同进步,成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池月仍旧回归到自己的本分,认真的学习,平淡的生活。
后来的日子里,那条上下课的路上,又回归到了从前,永远只有池月一个人的影子。
其实也正常,那是江淮舟和沈厘在一起后的某个晚自习下课,约莫是他们刚在一起不久。
他和池月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拿着她的书包,他走在后面,突然出声叫道:“阿月。”
池月似乎有所感应,知道他想说什么,顿了一瞬,而后回身。
他说:“以后你可能要自己回家。”
池月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夜色的披靡下,可以掩饰所有的不自然。
池月应声,说:“我也这么打算。高三了,我以后得再留半小时,自习。你先走。”
“早上,我让我妈接我,我能再睡半小时。”
江淮舟点头。
没有说太多,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池月的自我提醒。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又走了一段路,他终于打破了沉静。
“阿月。”江淮舟叫了一声,池月扭头看他,他在月色的披靡下,叫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池月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朝他淡淡一笑。
后来……后来高考成绩出来,池月的分数刚过了一本的分数,经过数日的斟酌,还是选择了石市的一所一本院校,而江淮舟和沈厘则去了云市。
随后的两年里,不知是各自生活太忙,又或者是失去了共同的话题,两人并不怎么联系,只有偶尔节日的问候,聊胜于无。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了许久,直到大二那年的五一,高一时候的班长起了头,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池月和江淮舟都在。
一群人坐在包厢里,墙角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四射着,铺满整个房间,液晶屏幕里轮播着一首首他们点过的歌,震耳欲聋,茶几上各种酒和饮料。
气氛到了顶点,酒意上头,大家都兴奋热烈不已。
但池月和江淮舟似乎是这个氛围里的例外。
池月啜了一口果酒,望向坐在角落里的江淮舟。他坐在男生的那一头,低垂着头,指尖呷着烟,偶尔抽一口,眉宇间泛着沉静。
他似乎变了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宋栀坐在池月身边,突然说:“阿月,你还喜欢他吗?”
“什么?”池月没反应过来,反问道。
宋栀朝江淮舟那儿扬扬下巴,回答。
池月沉默,又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其实我也快没力气了。”
“不可惜吗?”
池月怔忪片刻,鼻尖突然泛起酸涩,眼眸发热,氤红的眸角隐匿在昏暗的灯光里,难以抑制。那种迟来的遗憾,像是潮水洪流一样冲断池月死守的自我欺骗。
你看,连他们都会觉得可惜,可我们未能随他们的愿。
宋栀看着江淮舟:“听说他分手了。”
池月扭头看着宋栀,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分手?”
宋栀点头。
池月的目光重新投在江淮舟身上,比起刚才,他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分颓废与幽深。
聚会到了末尾,那边倒了一片男生,宋栀站起来,说:“张明来接我,你呢?”
“我自己可以回去。”
池月话音才落,那边的江淮舟不知道何时上前来,声音低沉:“我开了家里的车,顺道送你。”
江淮舟的车技熟稔,车子驶在已然寂然的路上,音箱里没有播音乐,车里安静得几近诡异。
“江淮舟。”池月扭头看着窗外略显萧瑟的街景,突然问:“你分手了吗?”
他沉默不语,可池月能感觉到,一直平稳的车子滞顿了一瞬,可以忽略不计,但池月就是感受到了。
“对。”半晌过后,他才回答。
池月声色平静,问:“为什么?”
江淮舟打转着方向盘,驶进辅路:“不合适。”
池月失声沉默,让人以为是在思考该要如何安慰江淮舟。后来车子停在池月小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正要开门下车,却突然止住了动作。
“江淮舟。”池月看着他摇下车窗,说:“可能有些事情就是注定该要无疾而终的,往事不可追,朝前走吧。”
无疾而终。
之于你,也之于我。
他手中动作顿了一瞬,而后垂头,莞了莞嘴角,没有言语。
“阿月。”几秒后,他朝后靠着身子,说:“老头让我去部队,我同意了。”
池月指尖一颤,似乎这才想起来,他本来也是生在军官世家,要他参军,不奇怪。
奇怪的点在于,江淮舟一向对去部队十分排斥,他这种人,玩惯了,顶不了约束。
“不是怎么都不愿意去的吗?”池月扭头问,声音有些颤抖。
车窗摇下,外头送进来风,同样的两个人,却都没了当初的青涩和风发。
他轻轻一笑,耸耸肩:“无所谓了,去就去吧。”
池月攥着手里的包,指骨泛白,嚅嗫几许才问:“去哪?”
“还不知道。”他回答。
池月继续歪头,问:“去几年?”
江淮舟动了动身子:“要是呆得适应,没准一直呆。”
字里行间,颓废不已。
池月扭头看着自己这侧的窗外。分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当初的江淮舟,任他爸把嘴唇磨烂,也任他爸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他都不肯去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愿意了。池月吹着风,轻扯笑意,不再说话。
江淮舟出发的那天,池月在花店里订了一束花,托花店店主送到他手里。
里面有一张卡片,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祝你平安。
那是池月的字,江淮舟认得。
花是新鲜的,卡片是老旧的,是池月提前写了,存在花店的。
后来江淮舟去了西藏,驻守在甘巴拉山上。池月的生活重新恢复到平静,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也会偶尔收到他的问安,几近于无。
也有一次例外。
那是冬至过后的某一天,池月正在图书馆看书,手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池月打开聊天页面,里面只有江淮舟的一句话。
【今天有点想家。】
池月盯着那条信息,眸眶酸涩。后来那条消息有了回应。
【那里下雪吗?】
要去探望江淮舟的决定突然而坚定。收到那条信息的第二天,池月向辅导员请了一周的假,但没有告诉父母。
池月回宿舍收拾了行李,买了票,只身踏上了去西藏的路上。火车一路向西开去,气温一点点降低,池月瑟缩在厚重的外套下,窝在座椅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个决定其实很冒失,池月甚至没有告诉江淮舟,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能见到他。
但即便见不到,在门口站着看一看他生活的地方,也可以,哪怕就一眼。
江淮舟的驻地在高原地区,海拔五千米以上,气温低得吓人。池月从小生活在南方临水的小镇,未曾感受过西部高原地区的刺骨寒冬。
军区驻地门口设置着岗哨,看起来肃然而神圣。
因为是寒冬时节,岗哨士兵戴着绒毛防风军帽,穿着厚重的军外套,外套领子立起来,包裹着脖颈和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说来可笑也巧妙。
池月走近那个岗哨士兵,盯着他的眸子,黑沉深邃。
江淮舟似乎也是震惊,露出的那双眸子瞪得僵直,死死的看着池月,泛起一丝红色。
天空下着雪,他们隔着风雪对望着,谁都没有再近一步。
池月以为自己可以坚持更久,哪怕只是这样虚无的对望。但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池月就已经失力坐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连同着空罐的氧气瓶。
胸闷、气短、急促……
池月坐在那里剧烈的喘息着,苍白的脸露在风雪里,像是一樽即将破碎的白玉瓷。
池月依旧固执的望着江淮舟,贪婪的看着他眸中的不忍。
他终究从岗哨上下来,把池月抱进了警卫室。警卫室把事情禀到班长处,许班长风风火火的从里面出来,了解事情始末。
“班长。”江淮舟挡在池月面前。
“这是谁?”许班长指着江淮舟身后的池月。
他迟疑一瞬,随后昂首道:“是我女朋友。”
警卫室里的人皆有一瞬的惊讶,许班长最快反应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去拿氧气瓶。”
另外一个士兵急匆匆的往外走。江淮舟又说:“我愿意接受一切处分。”
许班长看他一瞬,沉吟道:“好好陪一陪,不容易。”
江淮舟蹲在池月身边,握着她的手,一下下的安抚着。
池月盯着他漆黑的眸子,一句不吭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氧气瓶拿过来,给池月戴上。许班长叫来一辆车,特意把池月送到车站去。
临走前,许班长走到车门前:“你辛苦了。”
池月点头,说谢谢。许班长让开几步,江淮舟上前来,握住池月冰凉的手,很用力。池月头晕目眩,恍然看见他猩红的眼角,眸中泛起各种情绪。
愧疚……心疼……纠结。
末了,他突然松开手,满是薄茧的手拂过她的额间碎发。
“阿月。”他声音哑然干涩:“等我回去。”
池月突然哭了出来,泪珠一颗一颗垂直下落,单薄的身子剧烈颤抖着,氧气瓶也无法平缓住池月急促的抽泣。
“别哭。”江淮舟擦拭着池月眼角的泪:“别哭。”
这场跋山涉水的见面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池月回到了石市。
其实说来充满戏剧性,过了这么多年,池月从没想过,自己会和江淮舟在一起,还是以这种方式,不清不楚,没头没尾。
在之后的日子里,但凡江淮舟能拿到手机,就一定会记得给池月打电话,哪怕只有半小时、二十分钟、甚至是五分钟。
他们天南地北的聊着,聊从前、聊现在、聊以后。江淮舟对池月体贴,即便身有制捁,但总会有各种方法,以自己的方式陪在池月身边,或许是一通电话,或者是一串深夜的烧烤外卖。
他们就像是天底下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唯独只字未提过他从前和沈厘分手的事。
但江淮舟说过的话,一定算话。
所以池月还是等到了江淮舟。
那天是十二月十二号,池月记得很清楚。学院组织在那天拍了毕业照,等人三三两两都各自回宿舍时,天空已经泛着灰蓝的朦。
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却拉着池月,说什么也要到小广场再拍几张合照。池月也没多怀疑,捧着花随几人到了小广场。
平日里这个时间十分安静的小广场,今夜周遭却几近座无虚席,池月眯眸看去,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容,同班的同学、这一届的辅导员。
凉风拂过,黑蓝的天空点缀着星子,池月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情景。
小广场中央的淡紫色蜡烛围成一个圈,零碎的花瓣铺成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江淮舟。
江淮舟穿着一身沉绿色的军装,端正英俊的脸半隐在夜色里,身平肩阔。他手里捧着一束花,和当初池月送给他的一样。
一束白色的风信子。
江淮舟站在那里,唇角含笑,沉俊英气。池月回过神来,眸眶有些氤红,一步一步的走过花路,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义无反顾。
池月在他手里接过那束花,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话。
【我平安回来了。】
池月垂头笑出声,眉目皆弯,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她说:“你送错花了。”
江淮舟没在意,以为池月在开玩笑,只疼惜的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随后单膝下跪,右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个绒毛盒子,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钻戒。
他说:“我想和你有一个好的未来。”
池月淡笑着,盯着他黑沉的眸子,坚定、认真、诚恳。
“阿月。”远处不知传来谁的声音:“快答应他。”
池月垂下头去,在偏差的角度里,又坠下一颗泪,无人知晓。她伸出手,看着那枚钻戒从盒子里出来,握在他的指尖,徐徐戴进自己纤白的手指里。
戒指落定,不知谁在身后吹出一声口哨,身后漫天的烟花璀璨盛开,亮了整片天空。
“江淮舟。”烟花灿盛,接连的烟花掩过池月哽咽的声音:“我永远爱你。”
一场求婚在众人的欢呼和喧嚣中结束。当天江淮舟在石市找了一家落脚的酒店,池月也没再回宿舍,和他一起回到了酒店。
池月洗过澡后半倚在床头,江淮舟坐在身边,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沐浴气息。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江淮舟突然问。
“先留在石市找工作吧。”池月认真思考了片刻,才说。
“不去云市吗?”
江淮舟扭头问。他才回来,是要继续把书念完的。
池月回望着他,伸出手去与他十指相扣,掌心传来冰凉的温度:“我喜欢石市,等你毕业了,我再过去找你。”
他沉默。池月继续说:“有你在的地方,我会去。只是迟两年而已。”
“那为什么不是现在?”他似乎有些执着。
“万一你后悔了怎么办?”池月笑着,语气里有半开玩笑的调子。
他坦然的望进池月的瞳仁里,再没说话。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池月垂下头去,说:“我困了,睡觉吧。”
台灯一关,两人隔睡在床的两侧,牵着手,温热薷糯。
之后的江淮舟还是妥协,自己回到云市继续完成学业,池月则在石市的一家公司当设计。工作的时间不如上学的空闲,大多时候还是江淮舟到石市来找池月。
两人和其他大多数的情侣没有区别,见面的时候会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玩闹,会在傍晚坐在阳台泡茶看日落,也会去夜市叫上几串烧烤和几罐啤酒,而后一起回去。
维持了近四年的异地恋,终于在江淮舟毕业的那天结束。
那天天气晴朗,池月早早到了江淮舟的毕业典礼上,隔着人海,只一瞬便看到了喧嚷人群之中的江淮舟。他笑得温和恣意,越过人群朝池月走来。
他似乎和从前一样,却又不一样。
“子阅。”江淮舟走到池月身边,招手让舍友过来:“帮我们拍一张合照。”
那个叫子阅的男生闻声而来,手里拿着一个拍立得。池月面容有些僵硬,子阅探出头说:“嫂子笑一下。”
池月愣神一瞬,耳畔传来江淮舟轻笑的热气,他揽着池月的肩膀,用力一捞,让她半个身子都嵌进他宽厚的胸膛里。
咔嚓一声,子阅站直身体朝他们走来,相纸慢慢出着。池月从子阅手里接过那张拍立得,看着照片在日光下徐徐现出他和江淮舟的身影。
照片很清晰,池月垂头盯着照片里的人。
江淮舟还是一样,恣意而温柔。
那张照片后来让池月给框在相框里,摆在了他们一起租的房子里。毕业后的江淮舟成了一个机动警察,而池月在石市原单位办理了调转,将原来的工作调到了云市分区。
两人同居后的生活有着细水长流的平淡。江淮舟很照顾池月,和从前一样。
会早早起来给池月准备早餐,热一壶温水搁在床头,提前挤出牙膏;会开车送池月上班,下班后一起到超市去买菜和生活用品;会在节假日牵着池月的手,一起去看电影,回家看看父母。
他是一个百分百完美的男友。
池月也很满意这样的生活,甚至觉得,一生这样过下去,约莫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二十六岁那年,江淮舟在工作中伤了腿,池月赶到医院去,他正坐在轮椅上,打着石膏。
“怎么样了?”池月上前去问,眉目急切。
“没事。”江淮舟语气轻松:“骨折,养几天就好了。”
池月才松了口气,正要和他一起回家。骨科在医院五楼,池月推着他到电梯门前,显示屏一路下降,停在数字五,电梯门缓缓打开,池月要抬腿进去,眸子一抬,顿时愣在原地。
里面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面容美丽动人,皮肤白皙,比起高中时多了一点岁月沉淀的成熟和气韵。
是沈厘。
池月垂头看向轮椅上的江淮舟,他面色平淡,眸色无澜,没有任何异色。
电梯在二楼停下,两个人抬腿出去,里面顿时只剩下三个人。
沈厘突然扭头看向池月:“好巧。”
池月回看着沈厘,触碰上沈厘坦然的目光,突然压抑难忍。
只那一个瞬间,池月的精神有些崩掉。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迈不过沈厘的这个坎。
池月嘴唇嚅嗫:“好…巧。”
沈厘轻笑道:“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发请柬。”
池月轻扯嘴角,垂落的目光瞥到沈厘无名指上的戒指。
话音才落,电梯门开启,沈厘先告别离开。池月顿在原地,耳畔一直环绕着沈厘说的那句‘要记得发请柬’。直到江淮舟温热的手掌覆上自己的,池月才猛的回神。
“我们回家。”江淮舟说。
回到家里,池月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江淮舟也没有。他们最默契的地方在于,谁都不会先提起让气氛停滞的事情。
吃过晚餐之后,池月在厨房里洗碗,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江淮舟拄着拐杖去开门,原来是江父江母听到儿子受伤的消息,连忙开车赶来的。
“伯父、伯母。”池月擦干净手,出来打了招呼,又到厨房里洗一些水果。
江父江母看见儿子没事,乐呵呵的坐下,不肯停歇的嘱咐着江淮舟:“你干这一行,要拼是对的。但我终究年纪大了,受不了打击的,你要小心点才是。”
“我没事。”江淮舟说。
后来不知聊到了什么,池月听到江母的声音:“你和阿月这么多年,也该结婚了。你工作危险,早点要一个孩子,总是好的。”
池月洗葡萄的动作一顿,将水声开大了一些,试图掩过他的回答。
等池月一颗颗葡洗干净再出来时,他们已经换了话题。出租屋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主卧和一个杂物间,所以晚上江家父母住在酒店,池月洗完澡出来,江淮舟正在阳台抽完烟,夜风拂不尽烟味。
他的半张脸隐在夜色里,晦暗不明。他站在那里,深邃的眸子盯着池月。
他开口:“阿月,我们结婚好不好?”
池月站在不远处,沉默半晌,抬眸淡笑着回望着他,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感到惊讶,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提出来。
“好。”池月说:“我们结婚。”
事情一经池月应下,江淮舟就决定在腿伤好了之后,约见两家父母。
事情都在向着一个美好的方向发展,迎合了江淮舟求婚时说的那句,我想和你有一个好的未来。
就连池月也是这样认为的。那天江淮舟腿伤初愈,回单位报备,下班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快递,池月从房间里出来,让他先去洗手,自己来拆快递。
他应声进了卫生间,池月走到玄关,拿美工刀开快递。外面的包装纸一经扯开,里面的东西便裸露了出来,是一张汽车的地垫。
那是一张淡紫色的地垫。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这么些年自己都能视若无睹的细节,今天却怎么也过不去了。
池月深深吐了一口气,浑身失力的倚在墙角,几年来的刻意忽视,全都堆积在这一张小小的地垫上,同泉水一样将池月淹没。
江淮舟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上前来蹲在池月身边,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白皙的脸,语气无比轻柔:“是不是小肚子痛?”
池月抬眸看着他,突然生出一阵委屈、无力、挫败,直涌眸眶。江淮舟无奈的笑着、哄着,随后一把抱起池月,送到床上。
“睡一觉。”江淮舟说:“我去给你熬红糖丸子汤。”
池月抬眸看着他,他的手正在给自己整理被褥,指骨分明的中指上,戴着那枚和自己一样的对戒。
可是他的工作,明明是不方便戴戒指的,池月也从来没有计较过,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池月不记得了。
江淮舟语毕,起身出了门,房间的光线随着轻掩的门而变得昏暗起来。池月阖着眸子,被褥掩着半张脸,看不出神色,泛红的鼻尖在昏暗的房间里若隐若现,看不清晰。
只有眼角的那颗泪,泛着点点晶莹,但没人看得见。
池月似乎半睡半醒的眯了一觉,梦里冷然,记不清是什么内容了。隐约……隐约记得梦里的几个画面,是初中那会儿,刚见到江淮舟之后。
明明自己有支气管炎,但还是天天祈祷不要下雨,坚持要跑操。明明自己吃不了辣,却偏偏要吃他最喜欢吃的小卖铺的鸭脖。明明自己最讨厌扮演卖力不讨好的角色,却还是为了改到他的一份作业而自荐当了课代表。明明每天因为没按时回家而遭秦玉唠叨,却也还是坚持慢慢走在他身后,远远的追随着。
看着他拐弯进小区,自己再走过那条马路,回家。
那条马路横在中间,两端都看不见尽头,车流急速,喇叭喧闹。
就像是池月和江淮舟,从十三岁到二十六岁,无论再怎么努力,她和他始终都像是那两座屹立的小区,隔着一条喧嚣的马路,亘在中间,无法走近。
江淮舟推门进来,四溢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来,他端着一碗冒烟的红糖进来。
“饿不饿?”江淮舟吹凉一口红糖,喂到池月嘴里:“喝完红糖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池月在经期里,难得好商量。
江淮舟把池月抱到餐椅上坐着,池月也乖戾,一口一口的吃着,默不作声,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两人安静的吃着东西,江淮舟和平时一样,却又有几分沉默。他突然开口:“我们后天,把爸妈接到云市来,让家长们见面吧。”
“我订了私厨,那里的菜色适合你的口味。”他继续说。
江淮舟还陆陆续续说了一些安排,可池月一如既往的沉默。他停顿了片刻,察觉到了异样,却也只以为池月只是在经期,不太有情绪。
他安静下来,想等池月舒服点,再来说。
可他没想到,池月落筷,平静的眸子盯着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那句酝酿了许多年的话,她终于在即将要和江淮舟结婚的这一年,说出来这句话。
“江淮舟,我们分手吧。”
江淮舟怔忪在原地,眸中出现了池月从未见过的震惊和不解。他瞠目看着池月,嗓子像黏了浆糊一样,发不出声音。
池月平静的和他对视着,甚至唇角有温凉的笑意:“江淮舟,细节是骗不了人的。”
“阿月。”他哑着嗓子开声,试图解释,却无从开口。
“我们都在自我欺骗。”池月说:“我不能这么对自己。”
他沉默,听池月继续说:“你知道吗?我没有尤其喜欢或者讨厌的颜色。但求婚上的蜡烛、装饰零件、还有你刚刚买回来的地垫,都是沈厘喜欢的颜色。”
“你是什么时候重新戴上戒指的,是你在医院见到沈厘之后,重新戴上和我的对戒的。”
“或许你是想要告诉自己,即将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是我,你不该辜负我。可真爱从来不需要自我暗示和督促。”
“大抵真心喜欢过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细节都会像是潜意识一样刻在你心里。可能到现在,你已经不记得她喜欢的颜色了,但你的潜意识记得。”
“你让我觉得,我时常能在你身上看到你喜欢过沈厘的印记。也时常能看到,你不喜欢我的证据。”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在忘记过去想要重新开始了,但你下意识的选择瞒不过我。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和我结婚的,也相信你真的在努力摆脱过去,可努力摆脱和已经摆脱,不一样。”
“我太钻牛角尖了,只是一个车垫而已。但是如果我们继续自我欺骗下去,我们就会这样含糊其辞、退而求次过到最后。”
“我们都在欺骗自己,我每每都会告诉自己,你是喜欢我的,可每次我试图这样安慰自己,我就越痛苦,真相就越残忍。你也一样,你骗自己骗得久了,连你自己都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你的欺骗隐在你每个看向我的眼神里,你看我的时候,温柔、平和、宠溺。可唯独没有爱。你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经期是什么时候,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考不上驾照,为什么我的身上经常会有淤青,因为我有轻度的夜盲症,我敷衍和搪塞的答案,你也会相信。”
“我是特意不想主动向你提起,因为我觉得,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但你没有,房间里的小夜灯,你一次都没有为我亮过。”
“江淮舟。”池月唤他:“我为你蹉跎了十三年,我如果就这样和你结婚,那我会对不起自己这十三年来因为喜欢你而吃过的苦。”
池月说完,淌了一面的泪水,清晰可见,人皆可知。江淮舟垂下头去,他浑身颤抖,哭得像个孩子。
池月眸眶通红,终究于心不忍,走近他,俯身弯腰抱着他宽阔的肩膀,一下下的安抚着。
末了,两人止住了泪,池月起身,进了房间,走到房门前,似乎呢喃了一句。
“江中舟,池中月。”池月说:“池中的月亮永远无法登乘江舟。”
最后,江淮舟猩红着眸子,看着池月收拾齐整自己所有的行李,离开了出租屋。出门前,池月给江淮舟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江淮舟,这次我真的要朝前走了。”
池月出了门,留下江淮舟失神的坐倒在门前,夜色深寂,徒留空白。
过后的一个月里,池月回到了石市,删除了所有有关于江淮舟的联系方式,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江淮舟依旧坚韧的尝试用各种方式让池月回头。
但池月没有。
直到深秋十月的一个下午,池月站在广场里,看着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捧着几束花,是白色的风信子。
白色风信子。不敢表露的喜欢,暗恋。
当初说过了,江淮舟送错了花,但他不相信。
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江淮舟的电话,即便没有备注,那串号码也依旧烂熟于心。
这是分手之后,池月第一次接起他的电话。
“阿月。”
“江淮舟。我在广场上,见到卖白色风信子的小女孩。”
“……”
“我最近在一个帖子上看到一个问题,是问‘在一起过但没走到最后,和从没有在一起过,哪个更遗憾’。”
“我看着那个帖子想了很久,我终于释怀,觉得是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更遗憾。”
“江淮舟,我是个性子别扭而固执的人,如果这辈子不能试着让你喜欢上我,可能我会耿耿于怀一生。所以我不可惜,因为对于你,我已经用尽全力了。”
“但我们也只能到这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我先动的心,所以从十三岁到二十六岁,我每一刻都在真挚小心的付出,这种付出在后面的日子里慢慢成了敏感和自我折磨,再形成一个循环。所以无论你对我再认真,我都会不可抑制的想到沈厘。”
“她就像是一道坎,你走不过来,我也走不过去。”
“我不能永远失去自我,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江淮舟,朝前看吧,不要回头了。去打开我的保险箱看看,那里有我很早之前放进去的东西。”
电话挂断之后,江淮舟红着眸子闯进房间里,衣橱里有两个保险箱,他和池月各有一个,互不干扰。
他蹲在池月的那个保险箱前,指尖颤抖着输进一串数字,保险箱‘滴’得一声,开了。
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他发烫的眸眶滴出一颗泪。保险箱里存着一个绒毛盒子,很熟悉,是当初求婚的那个对戒盒子。江淮舟伸手打开,对戒里面的女款,静静的躺在里面,淡淡泛着光,似乎从未有人开启过。
池月是什么时候取下戒指的呢?
江淮舟不知道。
广场上的池月,走近那个卖花的小女孩,买了一束风信子。
那个小女孩笑得很甜,说:“姐姐,祝你幸福。”
最后的最后,江淮舟没有再打来过电话,他们一生中交际的最后,是一条短信,来自于凛冬的一个深夜。
短信只有八个字。
——石市凛冬有雪,盼安。
池月没有回复,恍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和江淮舟说过的一句话。
有些事情注定是要无疾而终的。但往事不可追,你我都要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