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离别》银枪蝴蝶

7、离别蜡烛

　　我抬头，朝阳徐徐从东北边爬升，天空犹如一颗黑黄拼接的宝石，美得惊人。

　　“李离？”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短发干练的女孩子骑着共享单车在我身边停下。

　　我笑得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树依旧阳光健康，皮肤依旧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穿着黑色背心，手臂上的肌肉十分紧致漂亮。

　　“小树，你变得好漂亮。”

　　“你倒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白那么美。”小树有些尴尬。

　　我已经不会再被离别的情绪所牵绊，所以也能坦诚面对小树：“小树，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一下吧，我们很久不见了。”

　　小树眼神变亮：“好。”

　　“对不起。”我和小树异口同声，看着彼此，突然放声大笑。

　　“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小树结巴，红着脸道歉。

　　我走上前，握着小树的手。这点儿小事也不值得介怀，过去的事不能牵绊我的未来，我已经准备向前看，“小树，没关系。”

　　她眉眼可见的舒展：“离离，我是真心和你做朋友。如果你不介怀，我希望我们依旧是朋友。”

　　我主动向她伸出手笑得坦然：“当然，一直都是。”

　　小树握手惊讶：“离离，你变得开朗了不少。”

　　“人都会向前走的。”

　　我和小树聊了很久，聊着彼此的生活，我感觉又回到了过去，熄了灯的宿舍，两个少女在被子里偷偷聊天的场景。过去已不能破镜重圆，但是时间会缝补好一切。

　　“我明年要和小于结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当然，我一定到。”“到时候小于有很多朋友过来，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啊？”

　　我也学着开玩笑：“小于的朋友那么帅，不一定都喜欢女生吧？”

　　小树被我逗得捧腹大笑，“离离，你也会开玩笑了。”

　　“就像你说的，人生一直严肃也太没意思了。人生本就是苦的，我也得学会苦中作乐。”

　　小树欣慰地看着我：“以咖啡代酒，敬你。”

　　我们加了微信，小树骑车回去准备上班，而我也要从新的起点描绘我的未来。

　　在遇见小树之后，我们有时间会聚在一起聊天，她也介绍了很多她的朋友，虽然很难融进去，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必在意每一段关系的结果，享受当下就好了。

　　我也没想到，小树的一个朋友居然是阿奇的青梅竹马，也没想到她真的和阿奇在一起了，只不过在去年分手了。

　　女孩儿人很好，她看着周围人都走了，和我边走边聊：“你是阿奇的前女友吧。”

　　“可以算吧。”“他这个人挺王八蛋的。”女生翻了一个白眼：“他是不是有一本日记，上边写着‘她’要做的事？还说我是他的青梅竹马？”

　　我点头。

　　“呸，不要脸。”女生说：“我和他只是小学同学，根本不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他一直在追我，我没同意。”

　　“啊？”我瞳孔震惊，女孩儿拍拍我：“小心男人，他们说的话不可信。”

　　“那你们后来也在一起了啊。”“他要死要活，说不和我在一起就要跳河，我一心软就答应了。谁能想到他背着我出轨，又不肯让我离开他，好几次动手自残，我报了警，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亲爱的，你跑得快真是万幸。”女生摇头：“阿奇其实也没那么帅，你是不是没看过他发福的样子？”

　　“没有。”我接过女生的手机，看着阿奇穿着秋裤赖在床上的样子，肌肉和腹肌早已经化作肚子上的一团肥肉，脂肪堆积的脸上挂着一圈胡子，手扣着脚指，脸上带着猥琐的笑。

　　这副德行让我想到了前公司的主管，一样的令人作呕。

　　我的初恋滤镜确实开得有些大。

　　“谢谢你。”

　　女生潇洒地挥手和我告别。我庆幸在付出全部之前离开了阿奇，没有彻底毁灭掉我的自尊，所以我才能在过去的废墟中拾捡起仅剩的希望走向黎明。

　　“离别，也不是不吉利的东西。”我暗暗说着，笑得开心。

　　小树和小于的婚礼如期而至，我们作为伴娘在她身旁，小树扔了捧花，我本来想躲开，结果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被一个男生拉着手臂，我重心不稳我直接摔在了他身上，两个人叠成了十字形，但是捧花最后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我没好意思看男生，用捧花遮住脸。

　　“离离，你的姻缘看来快要来了。”

　　我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缘分真的来了。

　　“小树，今天有一个新员工过来，你帮忙带一下。”同事拍我的肩膀：“是个帅哥哦。”

　　“什么帅哥……”

　　下一秒男生背着包走到我的工位前，看着我：“前辈，你好！我叫小成，在小于的婚礼上我们见过。我们摔在了一起。”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帅。

　　“婚礼的事情对不起啊，我本来想躲开的。”“你躲开是害怕爱情会找上你吗？”“我才工作一年，没有时间恋爱。”

　　“其实你是在等对的人，而不是没时间。”小成拆穿了我的借口。

　　“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可爱。”我把工牌甩到他身上：“新来的，你的位置在我对面。”

　　“那前辈，以后请多多指教。”

　　小成长得很帅，是那种温暖的帅气，他笑起来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暖流涌进心房。因为工作缘故，我们不得不每天相处，所以彼此之间滋生了一些情愫。小成的告白暗示也有很多次，但是我都没多加理会，我需要权衡。

　　但是小成并没有放弃。

　　“我们这么熟了，不叫你前辈行不行，我想叫叫你的名字。”“叫呗。”我把脸埋进围巾里。

　　“叫你李离还是离离呢。”小成掰着手指分析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叫你李离感觉很生疏，叫你离离又觉得太亲密。”

　　“哪个都行，名字就是代号，与亲密疏远无关。”

　　“我恋爱过也碰壁过。我觉得爱情最宝贵的不一定是结果，是男女双方在爱情过程中逐渐成长起来的责任与担当，是让男女不断成熟的契机。”

　　我的心揪紧，频率不由得加快跳动，已经意识到小成要对我说什么。

　　小成捋着我脸庞落下的一缕头发，帮我别到耳后，他脸红得不行，说话结巴：“我也不是很成熟，仍然需要成长。离离，你愿意和我一起探讨如何重修爱情这门课吗？”

　　盛夏傍晚的满天繁星拨开薄雾显露无比璀璨。我看着小成坚定的眼神和逐渐靠近的身体，我的心澎湃，也做出了我的决定。

　　我经历过失败的爱情不代表我从此城门紧闭拒绝可以抓住的缘分，我已经学会和父母朋友和解，不再抗拒与她们的离别，我想是时候给自己一个崭新的机会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接受新的自我。

　　适时，漫天烟花在寂寥的星空下绽放，小成捧着我的脸，眉眼含情，距离越来越近。在最后一缕烟火绽放之际，我握紧小成的手腕，主动亲吻小成的嘴唇，我给出了最坚定的回答：“我愿意。”

　　小成握着我的手，完成了浅而深情的吻。

　　我们从热恋吻到新婚，从二人世界吻到三口之家，从青春吻到老年，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我闭上眼，从回忆的深海中挣脱出来，女儿称心和女婿不知何时坐在我面前，夫妻两个听得认真。

　　“妈，你和爸爸的爱情真浪漫。”称心帮我按肩：“爸爸和你以前都没和我讲过。”

　　“因为爱是难以描述出来的酸涩与甜蜜，在岁月的打磨中逐渐成为一种能力。”我笑着，眼角却泛起泪花：“当然也是因为，你爸爸害羞，这老东西老了不承认是他追的我。”

　　称心帮我擦擦眼泪：“爸一定很爱妈。”

　　我捂着心口回忆着小成的模样，点头，心中没有伤怀，反而是满腹的温暖：“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我们相爱的证明。”我摸着称心的头：“你也是我和你爸爸相爱的最具有代表的结晶。”

　　“爸离开后，妈你也很辛苦。”

　　我却摇头：“不苦不苦。”

　　我抬头，眼神放亮，恍惚之中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小成、温柔顾家的小成、还有老了的小成…是他陪我走过一生，让我明白在爱里人人平等，让我学会平心静气地接受离别。

　　所以，当亲眼目睹我和小成在结婚誓词里提到的白头偕老的模样，我才敢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我们的爱一直存在，从来没有因为死亡而分开。”

　　可能是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身处四方天地却无人诉说。我只好委屈两个屁大点儿的小娃娃充当听众，让我有机会一吐为快。两个小孩儿缠了我一会儿，听得开心，此刻有些打了几个哈欠。我让称心夫妇把孩子们抱走。我讲得也有些疲惫，也想休息一会儿。

　　我握着小成的遗照，被我抚摸过无数次的相框已经磨损掉漆，让我想起小成去世前的场景。他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离离。”

　　这五个字足以让我战胜离别的恐惧，成为支撑我度过残年的一点儿念想。

　　天黑了，周末也到了尾声，称心夫妇回家前嘱咐我按时吃药，我点头向孩子们挥手。

　　我回房间，拿起羊皮纸和蜡烛，我每日闲暇时思索，在庆离小店的那晚如梦如幻，真亦假，假亦真。确实，是成艾给予我力量，让我借力从过去的桎梏里挣脱，给予救赎自我的机会。

　　庆离小店消失之后的人生，虽然我依旧要面临各种离别，但我却没有像前半生那般痛苦。我已经熟练地学会接纳各种关系的分合，我也不再扮演卑微讨好的角色。我会维护自尊保持底线，勇敢面对每段关系的矛盾，直至安稳步入花甲之年。

　　只是，我再也没见过成艾。我暗笑，或许她真的是会作法的女巫，来无影去无踪。

　　我把蜡烛摆在桌子上，把羊皮纸倒扣在腿上，颤巍着用打火机点燃起蜡烛，双手合十：“成艾，我完成了当时的愿望，我也已经不再厌恶离别。”我的心平静如波，深呼吸：“我，了无遗憾。”

　　我上床盖好被子，将羊皮纸放在枕边，安稳地进入梦乡。蜡烛随着时间的推移，火焰渐弱，直到化成一摊蜡油。

　　破晓时分，我像往常一般起床锻炼，浇花除草。黎明携带朝阳撕破曜夜，露出宝蓝色的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和我走出庆离小店那天一样明媚温暖。

　　我在每一段关系中都经历过离别，我也即将与这个世界挥手说再见，但是我没有任何留恋。离别使万物轮回重生，让终点也能变为起点。

　　庆，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