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81、另一个他

　　沈琼玉叫路栖云气的不行，握着剑的手却还是稳当。

　　只见路栖云身旁也围绕着一样的黑雾，只是不知为何那些黑雾却像很听话似的，随意让他驱使。

　　少年脚下踩着一片混黑，雾气将他整个人腾至半空之中，掌中的雾聚集成团在手心里肆意翻滚，路栖云居高临下与沈琼玉对峙，脸上笑意恒生。

　　“师尊这是要与弟子刀剑相向？”

　　沈琼玉垂眸冷道，“最后一次机会，出来。”

　　“仙君好凶，怎么你只认那个满脑子与你作对的徒弟，不认我这个心里只有你的徒弟。”那男人惋惜的摇摇头，眉宇间还存着年少青涩之感，看着沈琼玉的眼神却是深邃凌厉。

　　沈琼玉紧抿唇，半晌道：“你不是他。”

　　“我怎么不是？你以为是因为煞气作祟影响才会如此？”路栖云的那张脸上带着笑，却极其陌生，“师尊说错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沈琼玉听他说话微微一愣。

　　“若是不信，师尊不妨再下个狠手，瞧瞧最终死的是我是他？”

　　这话一出，沈琼玉便不敢轻易回答了。

　　他是元婴境界，自然知道面前这人所说不假。

　　邪祟侵体确实会有，只不过普通邪祟只能侵占凡人之躯，没有修为的人若是八字轻很容易被邪祟冲撞。

　　换做是修行之人，三魂澄澈，七魄坚韧，加之又有灵力护体，邪气入侵极不容易。

　　沈琼玉的目光锁死在路栖云身上，那黑雾时有时无悬绕在他周身。

　　像是囚骨岭这种程度的煞气催出来的邪物自然不同凡响，路栖云还没学会如何用灵力覆盖全身，自然成了这东西的首选。

　　只是…只是沈琼玉一直不太想相信。

　　邪祟有自身意识，入了躯体便如变了个人似的，宿主记忆自然不会继承。

　　可是路栖云不一样，他还记得之前的事，那就证明邪祟只是引发了他意识中沉睡的一面，而这一面虽然平日不会显现出来，却也是他的一部分。

　　说的没错。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本就是一体，谈何分开。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沈琼玉仍旧执拗的不肯相信。

　　瞬间一年前那晚的梦中景象袭来，踩在白骨之上，衣袍染血睥睨天下的那个男人…..

　　搅弄尘世，引起腥风血雨的那个男人….

　　最终路栖云会如同梦中一般吗？

　　沈琼玉缓缓注视着他，眸中悲悯掺杂着不舍，最终定格为狠厉，他的手指用力握紧了长剑，一道剑气而过，削掉了路栖云的半边衣袖。

　　突然被刁难的那人狼狈躲开了，他抬着袖子看了两眼，笑得直起腻，“师尊这是做什么，想了半天最后要了徒儿半边袖子，这是要同徒儿做一对断袖了？”

　　沈琼玉下意识回道，“胡言乱语，还不住口！”

　　清冷的仙君耳朵里怎么能听进去这种污言秽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路栖云掸了掸布料上攀附的冰霜。“师尊若是同我打，今日弟子不一定会输，囚骨岭对我来说属性相辅，师尊的冰冻得住我这火吗？”

　　沈琼玉不再同他多费口舌，一朝腾空而上，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路栖云攻过去，还没到跟前，那男子一挥手，一直盘亘在他身后的龙骨挡在他身前，隔绝了沈琼玉的视线。

　　卧月的剑锋与白骨对刃，一下被弹了回来。

　　在发烫。

　　沈琼玉收紧指头，卧月是神兵，上古时代传下来的利器早已养出剑灵，它不肯出全力与龙族遗骨相斗也是出于对同时期的神兽敬畏。

　　想要如同之前将这些被囚禁的骨头粉碎是不可能的了。

　　脚下横流的岩浆带着刺目的红，沈琼玉甚至能闻到微风吹过携带来的枯木草灰味儿，这地方温度高，他那层层叠叠的衣服下躯体闷热，已经开始出汗了。

　　“师尊愣什么呢？”

　　话音刚落，无数道熔浆从地面射出，朝着沈琼玉的位置袭来，他用一只手凝结出一道冰墙将那灼热之物挡住，只不过两败俱伤，他的冰墙也没能存在多久就被融化了。

　　“明明是水属性，却偏偏要收我这么一个相克属性的弟子，我的好师尊，你当初怎么想的？”

　　路栖云在烟尘之后露出来一张俊秀的脸，小虎牙露出，一脸狡诈。

　　沈琼玉回身，指尖几道寒冰符扫出，将面前几尊骇人的龙骨一一缠住，符咒虽小，蕴含的力量倒是不小，每一道符咒刚接触到龙身便贴合而上，转眼间巨大的冰柱跗骨而生。

　　顷刻就将龙骨冻上了。

　　路栖云赞赏的鼓了鼓掌，“厉害厉害，广寒君凶悍之名果然不是虚传，可是…..”他打了个响指，志在必得道：“师尊应当清楚，你的冰对他们没用。”

　　清脆一响，方才还行动迟缓的龙突然之间破冰而出，将沈琼玉逼的不得不退回山洞内。

　　沈琼玉自知想要靠往常一样用蛮力解决不切实际。

　　这里的怨气与煞气积攒百年之久，况且上古神兽也不可小窥。

　　龙骨身形巨大，一半游走于岩浆之中，另外一半张牙舞爪聚集在洞外，层层白骨堆叠，透过缝隙，沈琼玉看到了躲在其后的路栖云。

　　要把他拉过来。

　　龙的头颅巨大，争相往洞穴中钻，身上原本裹着黑雾，那雾又从灼热翻滚的岩浆中汲取力量，不多时便成了全身攀岩覆盖着红流的火龙。

　　沈琼玉步步后退，面前洞穴逐渐坍塌，尘土飞扬。

　　他将卧月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掩住抠鼻咳嗽两声，冷道：“为师有话同你说。”

　　静止了。

　　龙骨缓缓退去，露出来围绕在中心的路栖云。

　　他缓缓落到地面上，与沈琼玉面对面站着，身姿挺拔，气质不凡。

　　路栖云颇有些玩味的看着他，静静等着他这师尊开口说话。

　　“为师自幼时将你带回来，自然知道你是何脾气秉性，如是天性残忍我也不会留你到如今。”他语气不似之前那么冰冷，反而温顺起来，“方才你同为师所言，为师不信。”

　　“哦？师尊说着不信，拿剑的架势却像是要杀了我。”

　　眼眸寒气流转，沈琼玉方才确实起了杀心。

　　可依照他的修为，现下确实有些难缠，不过他若是豁出十成灵力也必然能够荡平。

　　终究有些狠不下心。

　　“不杀你如何救你。”

　　路栖云轻声笑，“师尊这是要救我还是要我重新投胎呀？”

　　沈琼玉叹了口气，软下语气道，“你过来一些。”

　　对面的男人在审视他，似乎在考虑是否真的听话，不过好在大抵是根深蒂固的记忆在，路栖云只是迟疑了一会便走了过来，他似乎完全不怕，双手抱着胳膊凑近到沈琼玉脸前。

　　少年轻笑，鼻音低沉。

　　“师尊要如何，难道舍不得杀我了，要换美人计？”

　　沈琼玉根本没听他的浪荡言语，袖中一道金黄色光芒闪过，将路栖云捆了个结实。

　　“捆仙索？”

　　路栖云拧着眉低头看身上的锁链，他都没来得及挣扎只觉冰凉的指头于额头上一点，顿时一股凉意侵入身体。

　　他闭着眼睛，身上一直发出淡淡的光芒，路栖云只觉得体内的火瞬间由热转凉，心肺都要冻上了，不多时沈琼玉睁开眼睛，他的眸中竟然出现两个瞳孔。

　　“你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沈琼玉横拿卧月，另外一只手掌握住剑刃，横向一抽，白刃被染红，手掌溅出的血落了两滴在路栖云的脸颊上。

　　他用单手结印，这个印很奇怪，是路栖云从未见过的。

　　禁术？沈琼玉用了禁术？

　　法阵显现，将他二人囊括其中。

　　圆形的阵法上密密麻麻显示了许多路栖云看不懂的东西，从边缘形成了一道风墙向外狂卷，黑雾连带着附炎龙骨统统近不得身，强劲的风将处于正中的沈琼玉吹的头发都乱了，他那张本就皮白的脸越发没了血色。

　　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指尖而下，不多时落到了法阵中被吸收了。

　　“你要做什么！”

　　沈琼玉如往常一般，语气清冷道，“为师带你回来。”

　　话音一落，执剑的手将卧月猛然插向地面，剑身入土半尺，嗡嗡争鸣，沈琼玉缓缓单膝跪在地上，将本就留着血的手重新握在剑刃上，一点一点继续划出新的伤口。

　　殷红的血不做停留，顺着莹白如玉的指尖流淌而下，又顺着剑刃没入阵法之中。

　　与血液一同注入的还有他庞大的灵力。

　　路栖云能看得出来，这阵法虽然不知做什么用，却很是厉害，沈琼玉身体内的灵力消耗速度极快，没一会的功夫，手心的血就流尽了。

　　吸他的血，吸他的精气。

　　石洞之内开始逐渐结冰，寒霜肉眼可见的自阵法开始向外蔓延，白色的冰开始冻结一切东西，围绕在外侧的龙，攀附在其上的邪祟，还有大地中央滚滚翻腾的岩浆。

　　都冻住了。

　　等到光芒黯淡，沈琼玉体力不支一时间没能站起来，他手心都叫自己划烂了，皮肉向外翻着，血红可怖。

　　“没事，不用担心。”沈琼玉抿着唇抬头看了一眼路栖云，“等等，现在没有旁的东西来打扰，为师想想如何祛除你身体中的邪祟。”

　　他用另外一只手拄着卧月勉强站起来，血淋淋的手凌空画着一道符，期间断了许多次，又重新蓄起来。

　　净化符显型，贴在路栖云的额头上。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苍白的唇张合，直到念完了整段咒法。

　　可路栖云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怎么会无用。”沈琼玉粗喘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自己身上脏污，一双手按在路栖云的肩膀上，“怎么会呢。”

　　这还是第一次，路栖云看见沈琼玉这幅神情。

　　他也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些怨，明明都是一个人，怎么沈琼玉似乎更偏爱另外一个自己。

　　正当沈琼玉不知该如何之时，坍塌了一半的洞穴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女声。

　　“不如…我来试试吧。”

　　沈琼玉回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女坐在石头上，洞穴上方投下来一道光，穿身而过，少女笑意盈盈，宛如月下泣露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