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63、师尊不怕，从此我会乖乖的

　　暮岁大病痊愈，每次吃饭都是花朝去司食堂提了过来，今天拿了一荤一素，还拿了四个馒头。

　　外面太冷了。

　　暮岁在矮桌上将菜肴都端出来，花朝坐在对面兴冲冲的给他介绍今日都有什么菜色。

　　“这个是豆芽炒肉，这个是豆腐白菜，啊我还给暮岁哥哥拿了一碗鱼汤，你还是要多补补，养身体呢。”

　　“师尊不吃？”

　　花朝托着下巴撅嘴“我刚才去找师尊，可他好像在忙，没有回我，我现在见到师尊还有些怕怕的。”

　　“为什么会怕师尊？”

　　“师尊冷冰冰的。”花朝鼓着嘴故意双臂抱紧，打颤似的抖了抖。

　　暮岁被逗笑了，“你和师尊接触还不多，师尊人很好的。”

　　他将筷子递给花朝，对于花朝怕沈琼玉这回事，他深有感触，当年刚被送来之时，他也不过才十来岁，那时候因为身体残疾老是暴躁易怒，到了沈琼玉跟前就根本不敢说话，他好像是有种天生的威压存在，让人看着就感觉疏远也无法亲近。

　　暮岁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后来路栖云来了，也怕他。

　　现在轮到花朝来了，还怕他。

　　这么一想…..是不是他师尊确实有点问题。

　　比如说太不近人情了？

　　“师尊的境界到此，不吃才是常态。”

　　花朝听话，乖乖的点头，拿起馒头便开始吃，两人边吃边聊天，一盏烛火影影绰绰的勾勒出两道人影，暮岁一抬头，在敞开的半扇门缝中看见了匆匆而过的白衣身影。

　　他愣了下，算算时间，七日已到了。

　　路栖云睁开眼，夜间风声更甚，卷着狠戾的刀刃，在擦身豪寸间呼啸而过。

　　七日不眠不休，纵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他缓缓扭过头，看见身后漆黑的甬道里立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隐在暗处，月光飒沓却也只能染到那人衣角，可哪怕看不清面容，路栖云也知道来人是谁。

　　除了沈琼玉哪还会有旁人？

　　不过….他来做什么？

　　路栖云看了他一会，却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立在不远处，似乎是在等。

　　他在等什么呢？

　　一道风刃袭来，在路栖云已经不知愈合了多少次的下巴上又割出一道伤口，鲜红透过割裂的皮肤映出来，被月光一照又埋入雪中。

　　路栖云实在是有些累了，他抿了下嘴，唇上干裂的发疼，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了，恍惚间抬头望了眼面前的巨大青铜鼎。

　　快烧完了？

　　那炷一人高的香，竟然要烧完了？这么说，已经过了七日吗？

　　那沈琼玉？

　　他是….来接自己的？

　　脑子一瞬间清明起来，青烟袅袅，择天引的香飘洒在天地间，悠扬绵长，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劫。

　　直到最后一点燃烧殆尽，香灰落入炉内，瞬间周遭肆虐的风消逝无踪，悬龙口异常安静，路栖云头昏脑涨的环视了一圈，最后嘴巴上禁制一松，他突然能咳出声了。

　　“咳咳..咳”路栖云双手撑在地上确保自己不会显得过于狼狈，他喉咙干哑，咳的时候都是带着颤的，身上原本穿着的雪白里衣经过这几日几乎快被染成红色了。

　　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血痕条条交叠在一处，身子一动便能看见衣料上被割出来的细小缺口。

　　看着确实有些骇人。

　　路栖云垂着的脑袋前出现一双靴子，他顺着衣袍的边角向上望过去，不出所料看到了沈琼玉那张脸。

　　只是....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师尊….我…..”该死，能说点什么？

　　“伤的如何。”

　　头顶的声音清冷自持却难得带了一点不确认性，纵使再轻微也没能逃出路栖云的耳朵。

　　他摇了摇头“师尊不用担心，我自小就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没事的。”

　　沈琼玉一直没吭声，短暂的安静让路栖云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他摸不准沈琼玉在想些什么，没由来的一阵紧张，他跪在沈琼玉跟前，就像只落魄的流浪小狗，卑微祈求天神的怜悯。

　　路栖云撑在地上的手默默往前一寸寸移着，指尖带着斑驳的血迹却离着那抹白无限近。

　　快碰到了。

　　就快.....

　　“路栖云。”

　　“啊？”路栖云听见沈琼玉叫他，下意识恍惚着答了，他还未抬头，就见面前的白衣身影后撤一步，单膝跪地，突然之间与他面对面相望。

　　喉头两滚，咽不下去这口热。

　　“你是何时开始学邪术的？”

　　沈琼玉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睛中倒映出了路栖云此刻的神情。

　　震惊的，笨拙的，满脸狼狈的。

　　他支吾了两声，吞吞吐吐“我….. 我之前偷偷用师哥的宫牌进过禁阁… 偶尔….翻到过一些修炼术法…..”路栖云眼神躲闪，立刻又慌忙解释，“但是我不知道那是邪术..只是当时觉得有趣，就记下了其中几招。”

　　“可曾用在过其他人身上。”

　　“没有！弟子没敢用过，这是第一次…”

　　怎么回事？沈琼玉的表情似乎舒缓了不少。

　　路栖云小心的观察着他，却揣摸不出沈琼玉的心意，只得小心谨慎的偷偷看他。

　　“长久修炼邪术损害心神，极易损耗自身修为，走火入魔也是常有的事，既然涉处不深，切记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沈琼玉轻声与他解释，口吐呼吸近在咫尺。

　　他根本没听进去，鼻翼闻到的都是落雪的味道。

　　清冷，高贵。

　　路栖云攥着手，他垂下脑袋重重点头。“师尊… 弟子知错了。”

　　声音低低的，却让沈琼玉惊了一跳。

　　如此一身反骨，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听他认错，哪怕从前再是自己闯出来的祸，也定然打死不认，管你是罚是骂根本动摇不了他分毫。

　　沈琼玉很是欣慰。

　　“你肯认错就好。”他声音淡淡的，仍旧听不出来悲喜，“起来吧，掌门责罚已过，此事往后不会再追究，但是如果再遇到此类事情切记不可莽撞，你可来寻为师相助。”

　　你可以..向我寻助。

　　这句话余音绕耳，点在路栖云脑海中，恰如平海荡波，万般生辉。

　　路栖云重重点了点头，他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了七日，腿早就麻了，小腿没能用上力气，身子一歪便往前扑过去，幸而沈琼玉在前，一伸手将他接了满怀。

　　人就算再冷，身体还是暖的。

　　眼前被大片的白色铺满，他闭上眼睛，鼻尖碰触到沈琼玉胸前的衣服，呼吸间全都是属于他的味道。

　　这场景很熟悉。

　　似乎在很久之前，沈琼玉也这样抱住过自己。

　　路栖云下意识的伸手搂住面前人的腰，胳膊一环正好能抱过来。

　　“你！”沈琼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也不好直接将他推开，平复过后便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放的轻柔了些，“你慢些。”

　　“嗯。”路栖云闷闷的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赶忙松开手。

　　沈琼玉将少年扶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腿部的经血活络不到一会便行动无碍了。

　　俩人一前一后绕过偏僻后山的小路，一道向着千星白御而去。

　　悬龙口的结界已经重新恢复，风刃被挡在了外面，滴落在地上的血也被尽数吸收殆尽，就像是路栖云刚来时一样，半分痕迹也无。

　　潜龙殿。

　　大殿围坐着几人，都是踏星宫的长老，几人聚在一起，谁也没说话，都盯着主位上的掌门看。

　　原本是来讨论这次伏妖塔事件的，说到一半要询问掌门的意见，他却一直闭着眼睛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明世左右看看，“掌门师兄这是… 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啊。”

　　“等会吧，别打扰掌门师兄。”

　　众人点头，各自喝着茶等掌门，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掌门还是没反应。

　　“这…..掌门师兄是何意？”

　　“哎？你们听什么声？”

　　众人耳目清明，听着声音齐刷刷看向主位的掌门，听了半天才发现是掌门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

　　…………….

　　“呼…….哈……”

　　睡的也太香了！

　　旭周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不然… 今天就先到这？”

　　“我看行啊。”

　　“掌门准是太累了。”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可行，刚站起身来，突然见掌门吧唧吧唧嘴，打呼噜的声音一停，两把长眉动了动。

　　“说到哪了？”沈自道一本正经的发问，仿佛刚才睡着的根本不是他。

　　旭周道“掌门师兄太过操劳，刚才是…睡着了？”

　　老头老神在在的捋着胡子，一脸认真道“没有。”

　　还不承认呢！

　　为老不尊！

　　几人不好继续戳穿，只能都点头称是，又纷纷都坐下了，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悬龙口的结界恢复了。”他突然这么一提，众人这才想起来，路栖云的罚应该已经到了。

　　“路栖云回去了？”

　　沈自道感叹了句，“广寒还真是宝贝他，亲自去接这个徒弟。”

　　“广寒君亲自去的？”

　　“如此顽徒，真不知广寒君如何教的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自道摇头笑了笑，“那是你们不了解他那臭气息，他要是怕刺头，当初也不会把那小娃娃带回来，少年嘛，总会逞能不听话，换了你们怕还不如广寒有办法。”

　　确实。

　　沈琼玉的性格摆在那，他从来都不怕麻烦，所想所做皆由心而出。

　　“说到广寒君…会不会这次的事是冲着他来的，前段时间他捣毁仙京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魔教必定是因为此事来心存报复。”这件事闹的大，明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沈琼玉这件事做得好，让正道门派百年屈辱得以洗刷。

　　“不一定。”沈自道老态龙钟的模样不怒自威。“别忘了，归墟之日也快到了。”

　　他说了这话，众人皆沉默不言。

　　如果魔教想要救出被镇压在伏妖塔的魔尊，那么只能趁着归墟之日才能得手。

　　此行未必不是为此探路。

　　旭周一脸凝重道，“若是后者….. 怕是….怕是倾世大劫，不是你我能够扭转的。”

　　这话说的没错，灭世之灾，他们终究是肉体凡胎，无从抵抗。

　　沈自道赞同的点了点头，神情却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变化。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世有劫难，自然也有应劫而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