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25、嫌隙

　　后来两人在悬崖之上找到了惊慌失措的剩余村民们，有一些在龙撞向峭壁的时候被剧烈下飞溅而出的石块砸成了轻伤，还有几个当时离着太近，被卷下了悬崖。

　　路栖云是亲眼看着那几个村民掉入东海的。

　　沈琼玉沿着海面找寻，却没能发现还有生灵气息，想来已经葬身海下，再无生还可能。

　　李衣衣看着沈琼玉翩然落在一众人面前，赶忙上前去。

　　“沈仙君找到了吗。”

　　见沈琼玉拧着眉摇了摇头，李衣衣一下子就哭了。

　　既然找不到村民的尸体，一行人只能狼狈的又回到了灵隐村，路栖云没想到，他们为了灵隐村清障除魔，连命都快没了，到头来最难面对的竟然是无端指责。

　　村口许多人立在那，将沈琼玉和路栖云围在前面。

　　“什么叫没躲开掉下悬崖了，我家女儿才出生，怎么就一夜之间没了爹！”手里抱着个襁褓中娃娃的女子哭着跪在大会上，叫后面几个中年妇人搀扶着拉在原地。

　　“李钱氏真是可怜，才成亲一年。”

　　“就是，还说是大门派，看着挺厉害的，连个人都护不住。”

　　沈琼玉立在路栖云前头，低着头沉默未语，他往日清冷气息依然不见，愧疚如同附骨之蛆，一点一点蚕食他紧绷的那根弦，只是再难忍那把背脊依旧挺直。

　　“此事…. 确是我二人之过。”

　　路栖云站在沈琼玉身后，他是头一次见到沈琼玉这副模样。

　　“陈大娘也没回来？她家还有个卧床的老伴。”

　　“三虎也..也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

　　路栖云听着一个一个的名字，他其实并不记得当时送亲的队伍中都有谁，名字更是记不住了，此时那些村民的面孔一张张在路栖云的脑海里转了个圈，他最后见到这些消逝的身影却都在干着无知的事。

　　他们在跪拜。

　　跪拜祸害灵隐村的妖物。

　　“我们该怎么办啊，平白无故糟了难。”

　　“呜呜呜呜呜呜.. 夫君你把我和孩子一起带走吧。”

　　一堆人拉拉扯扯，有两三个想要冲上来拉沈琼玉，都叫李衣衣招呼人给拦下来了。沈琼玉收在袖子里的手默默收紧，心中一直在责怪没有尽全力护好无辜的人。

　　他一定又将自己当作救世救民的人。

　　非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背在自己身上。

　　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什么为了凡尘琐事，想要一己之力担下所有。

　　真是可笑死了。

　　路栖云拖着痛极的身躯突然上前，越过沈琼玉，伸出手将他揽在身后。真是可怜又可笑，万般事情你做的好了你就受万人敬仰，只要有一件事做的不如人意，那你就是一事无成。

　　他气的手攥紧，微微抬起来的手臂还在不住的发着抖。

　　“哭什么哭！”路栖云冲着他们吼出口。“这么多人受一个道士蛊惑就要让无辜的人去送死，说得好听，什么嫁给河神，谁有问过她愿不愿意，你们觉得好，你们怎么不去！啊？”他大概是这些话憋了太久了，整个人极其阴郁，眼睛上的红血色还没退去，老远看像是入魔一样。

　　“你们难道就不是草菅人命？一个送去了没有达到你们想要的结果，就要再送去第二个？做的真是好啊？为了你们这帮杂碎去死，你们配吗？”

　　他伸手，极其傲慢的一个个点过那些被吓住的人，突然狂笑起来，“为什么是他们死，是啊，自己去送死的，与我何干，我师尊叫魔物吞吃入腹，他们却在跪拜魔物祈求神明保佑。”森然语气冰冻三次，银牙一口，咬碎了似的力道狠戾非常，“他们就是活该。”

　　“住口！”

　　路栖云缓缓侧过头去看，是沈琼玉蹙眉正看着他，厉声传入耳，极是刺痛。

　　“师尊！你甘愿为他们之身犯险，他们真的领情吗？”

　　“修仙者为何修道，便是为了锄强扶弱，匡夫正义，不论种种，错就是错。”

　　路栖云脸上的表情从奚落变成了失望，“哦，师尊说的对，那只能怪弟子无能，修行不精，连几个人都护不住。”

　　“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是他自己过错，还威胁大家伙。”

　　“我看他那师傅也管不住他，天生就是个坏胚子。”

　　路栖云一眼扫过去，窃窃私语的又不敢说话了。

　　“路栖云！你跪下！”沈琼玉冷冷命令他。

　　路栖云就像是听到笑话了似的，不禁反问，“我错了嘛？师尊觉得是我的错？”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村民，眼前都是他那师尊高冷绝情的样子，他真是想揭开那张面皮，看看沈琼玉骨子里到底有多是非不分。

　　不等沈琼玉回答，路栖云咬牙切齿道“我哪里有错！我一点错也没有，凭什么你让我跪我就跪。”

　　往日在千星白御，他罚自己，认了，就算是再委屈路栖云也没有当着他的面违背过，只要是沈琼玉说的，他都照做了，可今日他没错，他就是不跪。

　　“你！孽徒。”

　　沈琼玉被气到，袖子一甩，背到身后。

　　怎么，他这是要亲自动手了？

　　“是，我是孽徒，那师尊为何要收我入门。”他轻哼出声，“今日还请师尊赎罪，这跪我不服。” 路栖云坚决放下狠话，便再也不看他们，他身上还有伤，此时拖着满身疲累转身便走。

　　现如今，他已经累到连归雪都御不动了。

　　沈琼玉没拦他。

　　俩人擦肩而过，路栖云还不怀好意的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沈琼玉身型晃动了些，却依然挺拔立在原处。

　　沈琼玉微微侧过头，余光见路栖云有些脚步虚浮，却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他深呼吸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波动逐渐掩去。

　　路栖云一路走过来，视线中的灵隐村逐渐消失，他一直往前没停下来，很快就走到了他和沈琼玉刚到这里的时候停留下来的那片林子。

　　他这时候才停下，一个翻身裹着衣袍上了树，这一下子运气还有些牵扯到了身体里的伤口，等他稳稳落在树干上，才长舒出一口气。

　　此刻嘴唇都是惨白的。

　　他和衣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来，从昨日开始几乎就没有合眼过，路栖云现在累极，他方才情绪确实没由来的激动，原本总是压抑着这次却压不住了。

　　归雪抱在怀里，这是沈琼玉唯一给他的东西。

　　在树上视线是可以看得到灵隐村的，只不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影子，他看不见村口那沈琼玉是否还在，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子走了，接下来的事情沈琼玉要怎么解决。

　　只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愚民，料想不论如何，沈琼玉也没什么好棘手的。

　　他这么想着，便合上眼，沉重睡意袭来，很快沉入梦里。

　　那年初春，他在千星白御的山脚下玩耍，一抬头就看到了犹如谪仙的人。

　　路栖云那时候才八岁，他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可是这个人他不认识，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没有跟这个人有关的记忆。

　　“仙君哥哥，你是谁啊，这里不能随便进的。”路栖云手上还抠着泥，手臂上已经开始愈合的条条伤口泛出来粉红的肉色，他下意识伸手抓了抓痒，就这样眼神都没舍得移开。

　　沈琼玉立在那里一会，似乎是不擅长接触孩童，于是伸手便从地上将坐着的路栖云抱了起来。

　　“脏脏。”路栖云身上都是泥，他第一念头竟然是怕自己身上的泥染脏了这洁白高贵的人儿。

　　“病可好了？”沈琼玉清冷的嗓音自他头顶落下来。

　　小娃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视线落在他那颜色淡淡的唇上。

　　“嗯！仙君哥哥也知道云儿病了！你是要去找暮岁哥哥吗？” 自从他醒来，这山上只有他和暮岁两个人，暮岁做饭很好吃，哦还有一只鸡，会经常过来跟他抢吃的。

　　沈琼玉不知该怎么给他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唉，可惜啊，仙君的衣服还是脏了，他注定想要仙君的抱，可是也想要玩，袍子上的脏是他的天性，可是仙尊和该是这么干净的，脏不适合他。

　　可是，他两样都想要。

　　八岁的路栖云叫漂亮的人儿抱着，竟然生出些害羞起来，小脸蛋粉嫩嫩的，他默默靠过去，将小脸靠在了仙君的肩膀上，两只泥糊糊的小脏手像是怀有私心一样，环住了仙君的脖子，手掌张开，结结实实在他的后背上盖了个泥手印。

　　得打上个记号，这是我的了。

　　梦中惊变。

　　他突然醒了。

　　路栖云猛然叫叽叽喳喳的鸟儿吵的头疼，天已经有些擦黑，他方才梦里稀里糊涂的乱了一通，竟然想起了刚到千星白御的日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沈琼玉。

　　他在树上小心翼翼的伸了个懒腰，肩膀已经麻了，稍微晃动晃动，突然见手腕上有些勒，路栖云好奇，将臂缚松开了，看到了里面现形的红绳。

　　路栖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看到一辆马车停在正下方，旁边站着一身白的沈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