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2、暮岁

　　路栖云嘴里叼了根草，上下吊儿郎单的咬着玩，他坐在一处石头上，从那正巧能看到从山下而来的蜿蜒小路。

　　那双腿荡悠着，正百无聊赖的等人。

　　传闻万年前有仙人降在这山头上起了一座宫殿，仙泽绵长，福播万里，此地被养成了灵力充沛的宝地，此后仙人开宗立派，在此处建了一座仙宗。

　　东泽踏星宫，整个宗门落在卧仙山上，这座山极高，隐在万里青翠之间，因为地势高耸，每到入夜便可见满天星辰，因此便得此名。

　　卧仙山总共分了三座峰，主峰为穹顶峰，是踏星宫主殿所在之处，另外一个为拥月峰，是现在路栖云所住的山头，最后一个叫出尘，那是门派禁地，一般弟子不能随意靠近。

　　沈琼玉是个喜静之人，掌门特批在南侧单独建了一处仙阁，山脚下也落了结界，现在人等没有禁制口令根本进不来，诺大个山头，跑来跑去的不过也才他们三个而已。

　　路栖云等了有一会儿了，此时看过去，山脚下缓缓行来一人，只不过不是走着而是坐在四轮车上。

　　“师哥！”

　　他站起来挥了挥手，那人听到叫抬头看过来，看清楚了来人就也挥手回应。

　　路栖云行动灵巧，三两下就跳下石堆，他到了暮岁跟前，正巧了对方从乾坤袖里拿出来一包点心，用油纸包起来了，搁在路栖云手里，沉甸甸的。

　　“慢点跑，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暮岁坐在轮椅里，他的腿是天生残疾，格外畏冷，所以这次下山裹了厚厚的披风，腿上还盖了小毯子。

　　“不冷，不冷”路栖云手上也不闲着，三两下解开绳子，里头的点心是镇子上特有的绿豆酥，外面一层是很酥脆的皮，他拿起来咬了一口含糊的咀嚼，又捧到暮岁跟前，“师兄也吃”

　　“昨天在镇子里吃过了，这份是特意带回来给你和师尊的，慢点吃，别噎着。”暮岁瞧着路栖云极是温柔的笑了笑。

　　暮岁是沈琼玉的大弟子，只不过他身子弱一些，因此无法修炼攻击性的法术，但是寻常咒符却很是精通，吟唱祈福，送邪探病均不在话下，除此之外，在封印术上也极有天赋，连沈琼玉都说过，他的天资在后辈中无出其右。

　　“这次下山还顺利嘛，听说是为老人家祈福的？”路栖云自然的蹲下来，仰着头望着暮岁，他将手上的糕点又折好包装，放在暮岁膝头上，手指头轻扫过小毯子上沾的一大块泥点，触手还是湿凉的，没有干透。

　　他极其自然的垂着眼眸给暮岁将小毯子边缘掖好，冲着暮岁笑了笑。

　　“嗯”暮岁点点头，双手拢住糕点，只是简单的动作，便见不太容易看到的左手手掌多了几道划痕，还透了红，只是手掌一盖，路栖云就看不见了。

　　“我还未见过如此长寿的凡人，老人家已过百岁，今日生辰，儿孙满堂，很是惬意。我给了祈愿符，还为老人家占卜了气韵，福泽深厚，还要多享几年福的。”

　　路栖云自然的推着他往前走，山路难行，暮岁原本因为身体不便所以不太出门，只有简单一些的天奉书才会下山，不过距离也不会远，一般都是山脚下的几个镇子。

　　路栖云没有指派的时候也会陪着暮岁下山，镇子里的人都很好，孙三嫂酿的果子酒好喝，李大爷家的点心也很好吃。

　　“那就好。”路栖云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师哥，回来的路上碰到什么熟人了？”

　　暮岁突然闭上嘴。

　　路栖云也没继续逼问他，他这师兄虽然性格柔和，却相当执拗顽固，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没有，我自己一人上来的。”

　　路栖云放缓了步子，路上有碎石，硌的木轮车不稳，“是吗，宗门主峰山路陡峭，比拥月峰难走多了，师兄辛苦。”

　　“二十多年都是如此，现在也不会觉得辛苦，早就习惯了。”暮岁端坐在四轮车上，声音很淡，言语里带了两分无奈和酸楚。“今日无课吗？”

　　说到这个路栖云就头疼，他最烦司书殿的长老们文邹邹的酸腐样子，整日就是背书，好没意思。

　　他歪着脑袋晃荡了两下，叹气道“今天旭周长老讲天地通史，起先还觉得有意思，有时候听一听，可那破书也太长了，到现在还没讲完，那些天地起源实在是没意思，要我说先史如何谁在意，都是十几万年前的事了，乐在当下才是真。”

　　暮岁没忍住笑出声，“自小你就不爱读书，师尊管你还不够严。”

　　“师尊整天唠叨的我耳朵都长茧子了，一会就去听学，师哥劳累两日了，一会到了千星白御好好休息，鸿雁已经喂过了，它要是叽叽喳喳烦你，就拿布带将它的嘴绑起来，清净。”

　　仙山极高，隐在云中凡人看不见踪迹，因为山巅终年积雪不化，一片素白中在临近峰顶的位置起了两层仙阁，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名为千星白御。

　　离着还远便能看见楼前景致，今日雪下过一层，盖了一片，那白鹤正立在屋檐下，扑棱着翅膀跳脚，似乎是大老远看到他们了，立刻飞扑过来探着脑袋就要啄路栖云。

　　后者随手一挥将鸿雁吧啦到一边，谁知道那戏精白鹤顺势往地上一躺，两只小腿朝天混乱蹬起来，立刻准备耍无赖。

　　暮岁看了看，忍不住笑，“还叫我绑，你这不是已经绑完了。”

　　路栖云撇了一眼，见鸿雁嘴上层层叠叠用发带捆了好几圈。“它天不亮就飞过来，吵的人耳根子疼。”他将暮岁推到廊下，省的他沾染风雪的寒气，这才回来蹲下盯着还在地上打滚的鸿雁。“我那时候还没睡醒呢，迷迷糊糊的早上绑完就忘了。”

　　“你原身是鸟，不是已经修炼到化型了？”路栖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一脸鄙夷的看着它。“还好意思整日吹自己是先神扶光的坐骑？扶光仙人就骑着你开天辟地？那还不让你驮着撞墙上？”

　　暮岁离得远，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鸿雁一听，歪着小小的鹤脑袋，豆大的眼睛在一瞬间仿佛没光了，自己怎么没想起来还能这么干！于是扑棱了两下翅膀只见金光闪过，地上躺着个身量较小的男孩，看起来大概有十四岁，脸庞还稚嫩的很。

　　他一化形，原本绑在嘴上的布条便掉在脖颈一侧，没了束缚，小嘴一张再也合不上了。“路栖云你说你是不是人！啊？你欺负一只鹤！我可是先神扶光的坐骑！当年我陪着仙人创界建山的时候你祖宗还不晓得在哪？！你胆敢对尊贵的我动手！你给我等着我要同沈琼玉告状！连他都不敢这么对我！！死小子咱们势不两立！！！”

　　路栖云已经习惯了，另外一只手捡起来刚才的发带绕在手上，懒洋洋道“你要是嘴大告诉师尊，我就把你的腿绑起来，全身的羽毛都拔光，然后掉着挂到宗门山路上，反正踏星宫所有弟子出入都会路过，那时候你才是真威名远播。”

　　鸿雁没想到这人如此恶毒，下意识双手捂嘴，防止自己再不过脑子往外乱蹦不该说的话。

　　他路栖云就是自己的克星，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鸿雁识相的往后退两步，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还死鸭子嘴硬，“君子不和小人斗，哼！”撂下一句话还没等路栖云回，立刻转身就跑，他赤脚，雪太滑，还摔了个狗吃屎，一分没耽搁立刻爬起来转身跑没影。

　　“你同它争什么？心情不好？”暮岁拢着披风，笑着看他们闹，这种场景，屡见不鲜。

　　路栖云哼了声，撑着膝盖站起来，没骨头似的几步到了廊下，千星白御是起在拥月峰顶的仙人府邸，整体都是木质的，廊子下也铺了一层木板，平日吹风赏雪，卧雨煮茶，往这一坐，极是风雅。

　　他顺势往那一躺，支着条腿，胳膊交叉垫在后脑下。

　　“没有的事，哪天不这样？”

　　暮岁已经看出来了，今日见路栖云似乎不是很开心。

　　他的不开心大多是与沈琼玉有关系的，每每见着他这个样子，那定是今日沈琼玉又管教了他，才惹出来这点不痛快来。

　　暮岁见他不理话头，也不再继续多问。“今日晚时若是有空，帮我去藏书阁取一下封印术式撰录吧。”

　　路栖云望着廊檐发呆，听暮岁说完了半晌才伸了个懒腰，闷闷的嗯了一声。

　　穹顶峰，潜龙殿。

　　沈琼玉坐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会，桌旁清茶一盏，已无余温。

　　掌门端坐在大殿正位上，他将手搁在紫檀木桌上，整个人看起来老态龙钟却身形挺拔如松，一点都没有几百岁老人的佝偻样子。

　　踏星宫的掌门是四陆九州第一位寿数过五百岁的真人，论起资历学识当属第一，只是大道至简，总有尽处。

　　掌门修仙问道已过数百年，独独可惜入道时候年岁过晚，修炼到现在，想要尸解成仙，注定无望。

　　沈从道将搁在桌子上的天奉书拿起来，“广寒，这次叫你过来，是想给你这个。”天奉书是特殊咒符谱成，修仙问道不外乎是为了平其乱世，守其安宁，那些大彻大悟的都没了七情六欲，不理凡尘中事，他们这些人与红尘割舍不开，才愿意为尘世多做一些事。

　　但凡有人烧了香写了天奉书，就会有临近的宗门派人过去除祟，顺便也要收些银钱的。

　　毕竟想要辟谷简直难上加难，五谷杂粮都要靠银钱去买，修仙问道也不能靠勒紧腰带干活吧。

　　他将天奉书捏在两指间，横向一抛，便落入沈琼玉手上。

　　金封书信刚一接手，原本无一物的白纸上金光浮尽，现出三个大字。

　　灵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