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星》木青MQ

2、深渊

　　北令每次出门都要穿成个“原始太空人”：大脑袋，臃肿的身体，全身上下被宇航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地表环境的确太过恶劣，这一点他也很不好意思。为了保护地下的一切，他不得不这么做。

　　当他察觉到地表石屋的门被推开时，他一边跌跌撞撞地穿上宇航服，一边小跑着绕到房子后面隐藏的地下楼梯处，准备从这走上去，再绕到前门一探究竟。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早就上去。星球的地表有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辐射，普通飞行器装备的低级检测机很难检测出来。通常情况下，刚来这颗星球的人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没有力气，直到最后根本无力离开这个星球。不过，这种症状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需立刻离开这里，脱离星球大气层，然后调养几天就好了。北令会主动劝退偶然停留的路人，但对于星球采猎者，他的做法则截然不同。刚开始他会放任不管，等采猎者意识到不对劲，身体发软到难以凭借一己之力离开这里时，北令才会现身，好好教育他们一番，警告他们以后不要来打扰这颗星球，最后亲自把他们送出星球大气层。

　　所幸到现在为止，北令还没碰见什么死缠烂打，非得把这颗星球收割走的采猎者。大家离开后都再也没回来，这既让北令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和满意，又令他觉得有些孤独。

　　可今天这位来客倒是一点不客气，二话不说就直接进屋了。北令不是没听见那人敲门，但他正好在处理私事，不愿搭理上面的敲门声，只在心里祈祷他能赶紧离开。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旦外人进屋就必须及早处理，万一被他发现地底下的东西就不好办了。

　　北令穿戴好一身装备，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胖——接着从石头房后边隐藏在地下小楼梯上去，绕到屋前，推门而入。

　　他从来都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前去“慰问伤员”，从来不带任何武器，以表明自己没有任何伤害他们的意图。但他没想到，这次这位采猎者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更别说什么全身乏力，快要晕倒之类的了。他毫无防备地贸然前进，结果给自己惹上个大麻烦——一把微型冲击枪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

　　南经无语地看着对面手舞足蹈的“胖子”，不经有些怀疑对方的智商。那人身上穿着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前的宇航服，脑袋上顶着个黑罩头盔，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眼下他正毫无章法地扒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在检查刚才一屁股坐到地下时有没有压坏宇航服。

　　可这傻子是完全没有防备意识还是怎样？南镜刚刚可是差点朝他开了一枪哎！他怎么还没拿出武器？怎么没有任何防御动作？怎么能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全身上下都是封闭的，衣服外面仅有的几个口袋看起来也装不下枪械之类的武器……他到底是谁？

　　那个“胖子”突然开始指着南镜“乌拉乌拉”地喊些什么，南镜一句都没听懂。见采猎者满脸疑惑，“胖子”又示意“过来过来过来”，南镜缓缓摇头，于是他又是抓耳挠腮又是叉腰跺脚，仿佛一个正在生气的三五岁小孩。最后“胖子”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表现出一副快要崩溃的模样。

　　南镜被对面奇奇怪怪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心里想着，这么久了，那人也没伤害自己，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他一步步接近“胖子”，对方逐渐停下动作，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他似乎被吓傻了，在南镜绕着他仔细观察时，一下也没敢动。等南镜再次站在他面前，他小心地举起手，指着门口，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南镜再次紧锁眉头，毫不掩饰脸上的怀疑神色。那人只好弯下腰，做出极其夸张的、近乎谄媚的欢迎姿势——他在用行动表示“恭迎大驾”。

　　南镜心想，这胖子好像也没武器，就算有也一直没用，看着好像没什么恶意。而且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原因——好吧，其实就是感觉他不太聪明——所以南镜认为他大概率不是坏人。陪他走一趟也无妨。

　　但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南镜当着“胖子”的面把手放在自己的微型冲击枪把上，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更别想起贼心。“胖子”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举起自己的右手往眼前一甩，表明自己毫不在乎，接着转身带路。

　　南镜在后面默默看着那人横着穿过房门，颇像一只肥胖的螃蟹奋力挤过石头缝。他的内心顿时冒出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人刚才到底怎么把如此肥硕的身体塞进门的？为什么自己一开始完全没有察觉？检测结果上明明显示地表无人，这个“胖子”到底从哪里钻出来的？

　　两人出了木门，绕屋半圈，走到了屋后的隐藏楼梯旁。“胖子”有些费劲地蹲下身子，打开石头活板门，率先往下走。进入地下后，光线随之变得昏暗，“胖子”的头盔里忽然亮起黄色小灯，将他的脸部轮廓隐隐照了出来。南镜跟在他身侧，眯着眼想看清头盔里的那张脸，可惜灯还是不够亮。但这个装了黄灯的大头盔在黑暗中飘来飘去，忽然让南镜联想到深海里的发光霞水母。

　　没走几步，两人就走到了一部简陋的升降梯旁边。

　　“胖子”开始用手比划一个“一”，再指指升降梯，手指往下按了按，又比了一个“一”。南镜紧盯他的手势，边看边猜：“一……升降梯……下去……一？一次下去一个？”

　　“胖子”立刻竖起两个大拇指。

　　他孩童般的动作让南镜感到无奈又好笑，说话语气不自觉间变得柔和了一些。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下警惕：“你先下去，我再下去。”

　　那人犹豫了半秒，点点头。他刚想打开升降梯的门，又被南镜按住。南镜抬手轻轻敲了一下“胖子”的头盔：“你能把这玩意儿摘下来吗？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对方用手指了一下升降梯，再指旁边的黑暗深渊，最后做了个摘头盔的动作。

　　南镜扬起眉毛，勉强点头同意。

　　他盯着“胖子”小心地踏上升降梯，站在正中间，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另一只手去按下降按钮，按完马上抓住另一侧的栏杆，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一开始南镜还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害怕，但等升降梯动起来时，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每降一段，升降梯便会发出类似钢铁骨骼崩裂的“咔咔”声，南镜没法体会身处升降梯上的人的感受，但他看见那颗发光的大脑袋在黑暗中一抖一抖，升降梯也同时一顿一顿，他觉得既喜感又同情。

　　不一会儿，南镜的注意力就被其他东西吸引去了。随着“胖子”的下降，深渊中的黑暗渐渐褪去，橘黄色的光亮伴随升降梯的降落充盈了整个深渊。南镜终于得以看清深渊里的景象：内壁光秃秃的，和星球表面十分相像，但多了许多不知是自然生长还是人工装设的感应小橘灯。

　　大约过去了四分钟，轰隆声又渐渐靠近，升降梯回到了南镜身边。那些橘色的小灯一个个变暗，阴影重返地下世界。

　　南镜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踏入升降梯。按下下降按钮后，南镜也有样学样，快速抓紧两侧栏杆。剧烈的抖动叫他忍不住心生忧虑，可既然上了“贼船”就没机会反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升降梯的钢材不要在这时罢工，至少等他下到离地面近一些的地方再断。

　　深渊底部，一颗散发黄光的头盔始终仰视升降梯上的南镜，等待他一点点靠近。

　　向神灵祈祷了无数遍后，升降梯终于吭哧吭哧地降到最底。“胖子”乖巧地站在升降梯停靠台旁，还贴心地为南镜打开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