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奴》策扶老

19、老谋深算（修）

　　踏平马邑城需要几步？答案是两步。想到，然后做到。其实所有事都是如此来，意外是不曾想到，失败是不曾做到。

　　马邑城区区一县，此前没入单于二哥的眼，如今有聂壹甘为内应杀县令以迎王师，倒与二哥震慑汉国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很清楚，大肆举兵的关窍在于单于二哥心中有这么个扬威报复的念头。有这个念头在，不拘马邑牛邑，也不论来人是聂壹还是聂贰，早晚都要举起刀锋。

　　大夏要活，诸部要活，但只有勇者才配活着，羸弱无力者不配，那么只好让他们去死了。汉国是鲜美温顺的羔羊，既是羔羊，生来就该洗干净脖子待宰。

　　如今本该乖乖等着聂壹将马邑县令的死讯传来，但单于二哥其实已经选择相信，心中已然做出决定，底下诸部届时必定依令服从。将要大战的气氛之火为风所助，很快就烧遍王庭。

　　实话说，此刻大多数儿郎很盼着这场冲锋，各家各族都想要在接下来这场一定会赢的战斗中多捞些好处，个个都踊跃往前凑。

　　单于二哥被缠得烦了，只道：“老规矩，谁抢到归谁！”众人这才作鸟兽散。

　　我自然也回自己的住帐去，边行边想这场仗该如何打，乌洛兰部如何多多获利，汉国底蕴如何马邑城境况如何聂壹究竟如何云云。

　　回到兰部驻地，我牵着马，慢吞吞往回走，途中似乎遇见了他放羊归来。我一心看路目不斜视，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听见一句“公主安康”，我才回过神来：他似乎说的汉话。

　　回到帐中，我先喊来几个统领骑兵的自己人，将发兵之事讨论一番，都觉得这种人人有份的打边草很难人人得利，若不幸体力稍弱一些、运气稍差一些，恐怕连随身的几日口粮并喂马的马草都回不了本，届时真真得不偿失。更何况，财货究竟有多少尚且不明晰，只听聂壹夸下海口终究不稳妥。

　　讨论毕，我吩咐手底下儿郎，届时不必太在意斩获，在人山人海中护好自己防着被踩死才是正经。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听令。

　　然后我唤来各大帐主，将单于二哥的吩咐一说，议论声顿起。底下有几个帐主心里馋，满心里想着往前冲好多些好处，当然也有不想往前凑的，还有几个犹犹豫豫不肯说定。

　　兰稚晖坐在我下首第一个，闻讯却是果决：“我想做先锋，请阿母准许。”
　　我无可无不可，点头应：“可得带好你兄弟们。”

　　议完事，天色渐沉，各帐主或松或紧地散了，我也回了住帐。

　　掀开门帘，他正坐在桌畔出神，好半晌才记起来要迎我。

　　我吩咐部从打了水来，取了巾帕洗脸，拧干布巾罩在脸上，一把拭去脸上水珠，然后慢慢擦干手。

　　自始至终，他就搁一旁安静地站着，既不伸手帮忙，也不说话。

　　我的部从捧着陶盆与巾帕出去了，我也走到桌边坐下。

　　他习惯性要往我对面的坐椅去，才迈出半步就停住，站在原地不动了。
　　这必是有话要说了。

　　“难得见你这么局促，”我勾唇轻笑，“是话烫嘴么？”

　　他闻言抬眸看我：“我的话或许有几分冒犯，还请公主听后不要动怒，允我说完。”

　　我斜眼睨他：“我若不允，难道你就会闭嘴么？”

　　他避开这话不答，认真地盯着我看：“今日我观公主纠集诸帐、调兵遣将，是大夏将要大肆举兵犯边，对么？”

　　我微笑：“不对呢。”

　　他没理会我的否认，只深吸一口气，道：“此时大夏正处多事之秋，不宜轻举妄动。”

　　我脸上的笑容慢慢隐了：“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话？汉之忠臣、夏之狂奴？你不曾入王庭，不曾参军谋，只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生怕大夏要对你的汉国做些什么。呵，从前怎么不见你出头呢？是因为从前大夏都只是小打小闹，没有真正亮出刀锋么？还是说，你只怕我大夏动摇了你恩主汉帝的位子，从根本上绝了你重归汉庭的美梦？”

　　他闻言苦笑：“公主果然生气了，但臣还是要说。”

　　我冷笑：“说，得说，尤其要将你那花团锦簇的借口都说出来，否则如何显得出汉帝的英明？”

　　他的语气很平静：“公主说得对，臣不曾参与帐中之谋，更不曾亲见单于，贸然言之只显空无狂妄。夏汉不和由来已久，争锋千年以至今日，如今大夏磨刀霍霍，上下俱显出大举兴兵之迹，非朝夕尺寸之积。然而依臣之见，此战大夏纵胜也败。”

　　我心气平和了些，听到此处正要开口，他却不给我说话的空当，自顾自说了下去。

　　“此战若胜，大夏面前与千百年前并无不同，仍是两条路：一条路是走往日旧路，收汉之和亲公主，待来日汉又因不忿而反悔，则再行兴兵，重演故事；另一条路则是挟锋南下巩固战果，据有汉之城池，入汉之境，受汉久攻，直至两国分出伯仲。”

　　“若选第一条路，便是跳入圆环，虽行千里而无果，终究不值亦不美；若选第二条路……恕臣直言，于汉国边城子民而言，大夏屡亮刀锋频频劫掠，此仇此恨深可入骨，纵据有城池也难得人心。且大夏生长漠北，好纵马驰骋游猎，得到城池亦不可守，反而会引得汉之君臣因失土之辱而拼命，亦非良策。”

　　说到这里，他故意问我：“依公主之见，单于若胜，将选哪条路？”

　　我不答，却盯着他的眼睛，反过来问他：“照你这么说，大夏何时才可大举兴兵伐汉？我的愿望竟遥遥无期了么？”

　　他迎上我的视线，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如今大夏并未强于汉国，只是分居诸处、散落广漠，每劫掠，皆出其不意，是以不败。若要重现冒顿单于之锋芒，还须强弓马、砺战术、攒粮草，毕其功于一役。但显然，此战非彼役。”

　　我有点满意，恢复了笑容，轻轻点头：“你的话有道理。”

　　他不卑不亢，脸上也没什么兴奋轻松之色，只微微倾身行礼：“如此，还请公主前往规劝单于，勿损大夏国力，勿作无用之举。”

　　我闻言微笑：“你，很好。”

　　他宠辱不惊：“谢公主谬赞。”

　　见他还躬着身行礼，我施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搀起他，将他扯到桌案那头的椅子上坐下。

　　他顺从地坐下，面色如常，问：“您意下如何？”

　　我笑眯眯，随意摆摆手：“不必忧心，此战即使不能大胜，却也绝不会败。有聂当家在前铺路，马邑城中所有财物都已是大夏囊中之物。费心去取一趟而已，坏不了事。”

　　他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就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