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昭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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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天行来到塌方的矿洞前，甬道地陷，距离矿坑口不远处有一大片“挖开”的大坑。几个小时过去，羌雨他们即便没有活生生压死，也将在密闭的环境中窒息而亡，已经不用救了。随后赶来的工匠们看见矿道塌成这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彻底完了。
工匠们远远站着。只见范天行红了双眼，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能保护谁呢？”他喃喃自语，“说好不让大家受伤，结果老天给了我什么？”工匠们不敢走过去，王都来的这名祝官悲极攻心，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怎么能让他的同伴们经历如此遭遇，他埋头捶地，懊悔着，一遍一遍地说自己应该跟过来。
看着前方的废墟，范天行双眼干涩，沉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站起来走向土层塌陷最深的地方，唱念起道家的玄命招魂咒，“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没有任何回应，是了，这个巫术神祇遍地的时代，道法还未兴起，后世的诀怎么能招魂呢？他毅然跳起翌舞，手持松石兽面牌，问道：“羌雨何在？姑荣何在？咸宁何在？”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范天行忽然想起三人言笑奕奕的样子。哪怕死了也成不了冤魂吗？又想到羌雨盛怒下怨气四溢的恐怖模样。不可能。这家伙死也不会放过凶手。难不成没死？！
他用道家功法挖起几捧土，太慢了，得求助于这个时代的神明。求助谁？乾神要五谷和米酒，翦神喜好不知，对了，泰神！他用尽全身气力站起来，脚踏七星，玄身跨步，身形极快，下裳摆动着猎猎作响。
范天行很快便气喘吁吁。“祝官在此请求泰神。”“不够。”“还需要什么？”“你。”
迈着七星步法的范天行停下了，数天前，他曾经问过一位身份未知的神祇，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到现世，神祇回答不知。现今看来是不能了。难不成今日便要身死于这异世吗？范天行内心深处的声音说道：何必，这个时代的人与你无关。只要把问天鼎运送回王都，安心寻找回家的契机便是，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你看其他人都放弃了。
远处的工匠们也走过来劝范天行，“范大人节哀，当务之急是把鼎送回王都，已经快要到期限了，您带着做好的鼎向大王汇报，王会好好抚恤他们的。”范天行听罢后垂下眼。
司寇们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姜明又惊又怒，带着老祝官赶往铸铜工坊。黄竺和高个汉子向众人一遍一遍地解释着是矿坑塌方，天灾无情，他们真的尽力了。
姜明听完后擦了一把汗，还好是天灾，大王追责轮不到自己头上。他想起范天行曾经背在身后的那名青年，那青年盛怒的表情简直像个索命的厉鬼，这人不简单。死了也好，他暗喜道。
老祝官走出来控场，高声说：“王都的司寇大人们以及他们的随从，为了制作问天鼎，在矿道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以此来令我们的至高神——帝满意，此等义举，值得所有人铭记。”老祝官当场唤来他指派祓除邪祟的两名祝官设立祭坛。
老祝官身披橘红色神服，抖开广袖，袖上有金色雷云纹，他接过旁人递来的铜面具，旋身走着禹步，步法仿佛走出了日月星辰的排布。傍晚残阳如血，火烧云簇簇聚集而来，他唱：“袭英衣兮缇緁，披神裳兮芬芳，踏青石兮扶舆，扶云漠兮昭帝，祭三人兮神台，望帝阍兮悦礼。”
一时间众人皆静默无声，等待着帝的示意。
却忽然间听到远处传来粗鄙的声音，“卖羊肉嘞～带脂膏～”一个背着羊肉的小贩走来，“二两肉不贵，羊肥得很，大人们瞧瞧？”小贩衣着破旧，神情恼丧，今日城中谣言四起，没人买他的肉。“滚开，没看见我们在呼唤帝吗？”老祝官吹胡子瞪眼。小贩不满：“嚷嚷一堆，不如用我这羊肉，帝他老人家吃人吗？”小贩不满。
姜明怒了：“不要你这羊肉，走开，再打扰我们，用你祭天。”
“他们不要我要，买四两，你便宜点。”远处传来羌雨带着笑意的声音，“没死成，真是对不住各位了。黄竺，你俩干什么偷懒，不背孔雀石回来？”
黄竺脸色大惊，匆忙看向身旁两位年轻祝官，“我就说没那么容易死，巫利。”其中一名说道，“嘻嘻，黄小弟你怕什么，主角才来，好戏正要开场。”另一名回答。这两名祝官相视一眼，对着身披神服的老祝官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他老人家已经不爱吃祭人了，我放二两羊肉上来，”姑荣接过小贩的羊肉，忽然发现这小贩有些眼熟，是羊城酒馆的小二，姑荣问：“哟是你，怎么来铜城了？”小贩苦道：“别提了，祝官长死后，城里大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意做不下去。”都不容易，姑荣安慰了他几句。
一名工匠回过神来，“愣着干什么？继续烧石做鼎啊。”众人回过神，连忙接过羌雨三人递来的铜矿，生火的生火，鼓风的鼓风，黄竺和高个汉子战战兢兢地爬上高架，往炉子里面加木炭。
羌雨告诉司寇们，等做完鼎再找黄竺他们算账也不迟。
嘿咻嘿咻，工匠们把内范和外范搬来，鼎口朝下合在一起。孔雀石全部烧完了，青绿退成了褐色，工匠们忙碌着，把铜石全部放进敞口的巨型融池里。十几名工匠在下面鼓风，汗如雨下。
真热，羌雨想，铜器就是用这些液体浇注出来的吗？他站在池子边上，满眼好奇。铜液发着光，将羌雨的一双瞳孔照映成金红色。姑荣和咸宁的官衣脏透了，红色的衣领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俩大汗淋漓，领口湿透，磨得脖子生疼，在后面喊羌雨：“羌雨你回来，别掉下去了。”
羌雨转头拒绝了，等着黄竺给铜器点灵，点什么灵？羌雨冷冷地想着，铜城的奴隶还是埋在地底下的万人坑尸骨？现在可以确认的是，铜城人根本做不出来问天的铜鼎。那些让他愉悦，让他们神祇和人类直接沟通的铜器，根本是用鲜血和累累白骨堆砌出来的，吃了人命的东西。
城东神台的地宫内，泰神看着脚下的一捧灰土轻轻叹了口气。作为洹王室先祖的化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五百零一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当时的洹王武辛，他如今存在的一部分，曾率领七员大将和千名士兵，将这座城的仓人杀了个干净，近万人的尸骨一层一层堆叠着掩埋在城西。武辛烧龟甲占卜，询问泰神不能在此新建城邦，他同意了，并告诉武辛，此城需要用金石之器方能镇住万鬼怨气。
于是武辛下令，寻找城郊矿坑，发现者有赏，找到铜矿的人名叫黄贞，他说铜矿最多的地方在万人坑的中心，武辛大喜，命他管理这座城邑。
当时的祝官羊辰，也是武辛最信任的人，告诉武辛，仅凭铸铜不够压制万鬼，他愿在此地敲万年的青铜钟，送死去的仓人们回家。武辛下令屠城的时候毫不犹豫，而面对与羊辰的别离时却泪如雨下，见羊辰心意已决，他在城内深处建造了一座地宫供羊辰使用。
武辛死后魂灵融进了泰神的身体，成为泰的一部分。泰对于自己后人犯下的大孽一直十分不安，他忧心被金石之器压制的万人坑冤魂不登极乐，也担心铜城生活的新住民被冤气侵蚀，他一直关注着铜城发生的一切，近五百年都十分安稳，直到几年前出现了一名工匠。
另一旁，两名年轻祝官走到了城西采铜厂附近。
名叫巫利的祝官说道：“嘻嘻，老大，这万人坑的怨气送到白鸟神的身体里，他当场就会疯掉吧。”
另一名祝官名曰巫亨，他哼笑了一声，回答：“当然会，没看羊城那些冤魂都害他癫得不行？”
巫利忽然又想起巫贞不久前从王都传来的消息，那名大人并不想要白鸟神落得疯癫，因为疯了的神祇不好控制，关注祂复仇的行为足矣，废除人祭这事必须由他们自己完成。但是意外连连啊，大人，安魂汤泼不死他，这疯子偏要活着回来搅局。
“怎么办呢？人还活着。”巫亨头疼道。
“那就把他弄疯，让他当主角好了。”巫利笑眯眯地跟巫亨说。
话说工坊这里，池子中融化的高温铜液越来越多，比渐渐下沉的夕阳更亮。羌雨眼睛看花了，跳下铜池台稍作休息，他仰起头，盯着黄竺的方向，生怕他有什么动静。而此时的黄竺忧心忡忡地铲起铜石扔进池中。
羌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那个存在，曾观察着他，猜忌着他，心疼着他，也阻拦着他。羌雨一紧：“我居然把……”
姜城主也察觉到了，他喊道：“王都的范大人呢？”
羌雨和司寇们匆忙回过头去，他们尚且遭遇谋害，这些铜城的工匠们会不会也想杀范天行？
不远处走来一群人，他们点着火把神情低落。
“来了！”羌雨看见范天行和一群工匠们回来了，连连招手。见他安然无恙地稳步到自己身边，心中略感安稳。
羌雨粗略地看了一眼，范天行手上有着掘土时留下的伤痕，羌雨有些感动，道：“姑荣和咸宁很好，范天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范天行突然抓住他一只手，仔细摸了摸，生硬地说：“是翦神啊，你也来了。”
羌雨瞳孔紧缩，惊疑不定地看向正要摸自己头的“范天行”，他一把挡住，“你不是范天行，你是谁？”
他注意到了，这个“范天行”的瞳孔金辉熠熠，如正午的太阳般刺眼。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昭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