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泰 ...
-
“你怎么敢？”翦听见范天行大声呵斥泰神，“那是和洹人毫无差别的，活生生的人。”
泰视奴隶为牲口的想法根深蒂固，从第一任洹王起，奴隶就作为牲口被买卖。翦知晓，说什么都动摇不泰的想法，不去折煞这位神的威严是不能让他醒悟的。翦也知道，如果不去完成万人坑冤魂的愿望，地上那具羌雨的身体就会毁掉，不用等失去范天行这个锚点，他就要被锁在因果令当中，看着活人被祭天而什么都做不了，自己也将在怨气侵蚀的过程中沦为怪物。
“为我们复仇！”仓城冤魂在身边嘶吼。翦的神智又开始模糊。他刚要冲到泰面前搏命，成功打散七名鬼将的范天行拉了他一把，“白鸟神，我教你一咒，记住了‘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死生之精，兵随日战，时随令行’。”
只有祝官念咒请求神祇，怎么能反过来用？翦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低声跟着念了出来。霎时间，万人坑的煞气不再疯狂侵蚀翦的身体，它们跟着翦的心意移动，如同看家本领一样顺心。“我靠！”没见过世面的神祇被人类的智慧震撼到了。翦心想，竟然能不被煞气侵蚀，范天行家乡在哪里？他找到弟弟后能不能跟着一块回去？
学会了范天行的咒语，翦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在盛怒的泰神手下过招了，他冲到泰神面前，铜刀裹挟着仓人的煞气和自己的血，怒道：“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些冤魂！”泰周身的浓郁金色雾气挡住翦的攻击，把他撞得飞了出去，依靠煞气保护才没有当场毙命。范天行一把抱住口鼻疯狂流血的翦，看到满脸白花花血迹吓炸了，“你先别死，我看看能不能治，”他发现这神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二十过半，身形瘦削，白发金瞳。明明完全不一样，却令他想起了羌雨。翦哪里受得了被人这样抱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用衣服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沉着道：“你咒好用，我不会死。”
泰神看着远方两人，似有所感。他瞥了一眼掩埋着万人尸骨的铜城。向翦和范天行袭去。两人合力挡住泰的一击，没有受伤。泰望向正南方，那是王都的方向，今年在位的是康丁吗？
翦突然说：“范天行，你护住我，只要近身，我能压制他。”
范天行想，自己从未向他祷祝，这祭天的神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突然，和羌雨对打的画面映入范天行的脑海，他曾脚踏西北两方借力。羌雨也曾紧张地对他说：“看好我的步法，这招我求助于翦神。”原来这位白鸟神就是翦。
可真是个疯子，范天行想，居然在神台上焚烧自己的化身，要求祝官们不祭奴隶，一点也不怕疼。看着念完幽冥咒双目清明的翦，范天行又有些庆幸，至少现在没癫，能好好说话。他驱动天地灵气牢牢护住翦的四周，朗声道：“你试试。”
翦用铜刀沾擦在衣服上的血，瞬闪来到泰神身边，咬牙用力，一刀砍向泰的金色护罩，咔嚓咔嚓，护罩上出现一丝裂缝。翦再用力，泰的护罩彻底破碎。他一刀置于泰的脖子前，冷冰冰地说：“现在你可以低下头，看看被屠杀殆尽的仓人和祭人的冤魂了吗？”
沉默了一阵的泰神缓缓说：“羊辰可在？”翦心中惊疑不定，羊辰是谁，是仓人们说过的相坊氏吗？见泰神突破三层神力封锁，勉强震开他，翦还要再动作，远处忽然传来范天行大吼：“翦，赶紧闪开！”怎么了，他心中怀疑，但还是老实地回到范天行身旁。
五百年前那位集大成的相坊氏缓缓出现，衣服同范天行的十分相似，上衣下裳，一白一黑，腰系金色饕餮纹宽带。不一样的是，羊辰头戴黑色绳冠，墨发披散，和泰是一个制式。他身量颀长，样貌年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打量着范天行和翦。
羊辰开口了：“武辛不，泰神，你猜得没错，此人的招式，完全不属于相坊氏。”泰神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范天行心中警铃大作，却听见羊辰说：“此人没有，不过这位喜欢穿相坊氏衣服的神有。”翦有什么破解之法，他不是神祇吗？难不成…… 范天行看着羊辰接过泰递来的青铜鼓，身边没有趁手的鼓槌，他用手轻轻敲击，说道：“丁酉，贞羊辰令翦止，仓令翦凶。”
糟了！范天行心中大惊，他转身对翦说快用自己说过的法咒，却见一只翼展有五米的巨型白鸟匍匐自己身旁，金瞳发黑，仿佛被煞气彻底摧毁。范天行念起幽冥咒，想要驱除翦周身的怨气，没有丝毫效果，仓人们的怨气渐渐没入翦的身体。
完了，范天行心想，他记得羌雨曾经说过，这白鸟被怨气侵蚀会沦为怪物，却没想到这么快。若是一打三，两个神祇，一名祝官冤魂，他根本没有胜算。不仅自己要身死，脚下的这群人都有危险。范天行想，若真到那一步，至少先拖住这三位给其他人一些生存的可能。
他装作才知道面前之人是泰神的样子，惶恐地说：“羊辰前辈？我眼前这位居然是泰神吗？”范天行俯身而拜，手中暗暗掐诀，低声说：“泰神，祝官范天行实在冒犯，白日里多亏您救助与我同行的司寇们。”这泰神视奴命如草芥，他要探泰神对洹国官员的看法。
羊辰一眼看出范天行的想法，转头要说，泰抬手示意他住口，缓缓道：“异时之人，无忧，我无杀尔。惟干误同列，须归于帝。”范天行心中稍稍安定，却听见泰说；“羊辰，甚克之，莫害翦。”他扭头看向双眼被煞气侵蚀的翦，心道：翦神，对不住，不能帮你了，泰已经收手，羌雨也许就要醒来，我也要为活着的人考虑。刚要回到地面，范天行心中忽然传来翦的声音：祝官，再拜托你一事，护住整个铜城。那些冤魂我放不下，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泰听见翦无意识地念着些什么，他面色变了，极度悲伤。
原来，翦见复仇不成，不能完成万人坑冤魂的祈愿，而失了神智的他会把冤魂吞噬。正在念律令，打算自毁用逸散的气息，送仓人去极乐世界。哪里有什么极乐世界呢？泰想，我们尚且被天命和因果令约束。
泰叹息道：“羊辰，罢了。”
羊辰仿佛猜到泰神会这么说，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泰一眼，拍了下他的肩：“就到此为止吗？”“停子之行。”“五百零一年足够了吗？”“谢谢你。”羊辰听完后释怀地笑了：“我一会儿可去不了仓人的极乐世界。”“余亦。”
高天之上传来一道极其威严的声音：“泰，你准备好了吗？”泰点点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极其强大的威压铺散在天地四方，范天行知道，最高天之上的那位神祇出现了。他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赶紧用灵力护住自己。
帝说：“把鼎拿过来吧。”羊辰俯首照办。
敲碎内外范，问天鼎终于完成。这世间上，没有比它更好的鼎了。工艺登峰造极，灵气满盈。可是帝却啧了一声，他看着鼎四足内侧，无奈道：“只有这祥云纹不错。”
泰点头：“以前不敢苟同，如今觉得确实如此。”他扶起重回神智的翦，摸了摸翦的头，说：“吾敬汝之志向，愿汝亦自爱其身。”翦没有说话。
泰附身摸着问天鼎。羊辰看了一眼泰束在脑后的黑色小辫子，也附身摸着问天鼎，他对翦说道：“思前想后，泰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情由你来完成最好，杀了我们给仓人报仇吧。”
翦后退几步，差点踩到范天行，此时的范天行正单膝下跪用灵气护着周身，硬抗帝的威压，连抬头都做不到。
帝无奈地对翦说：“我可没办法。”要动手吗？翦想，这可是发扬了人祭制度，肆意糟蹋奴隶，屠城的洹王先祖之神。杀了泰神，不止仓城，大半个洹国的冤魂都可以安心消散，这样他背负的重任也会少很多。
翦忽然感觉范天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努力说：“我曾经跟羌雨讲，遇到了白鸟神我会劝祂，如今我的想法没变，翦，以杀止杀是没有好结果的。”
不动手吗？翦想，泰也是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庇护洹人的神祇。除了人祭，相坊氏想要请泰帮点小忙，有一身巨力也行。洹国多年安定，生活水平也是诸国最佳，其中有泰的不少功劳。他有理由为人祭的冤魂拼命，泰也有理由为洹人拼命。
似乎有人祭冤魂在他耳边怒吼，那我们就应当如同牲畜一样被践踏凌辱杀死吗？杀了泰为我们复仇！似乎又有仓人在他耳边高歌，请他带着仓人们去往极乐世界，新生的神啊，只要你杀了那两人。
翦忽然想起自己作为人祭身死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