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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何为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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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氏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黄竺的事情,一个卖羊肉的小贩连滚带爬,边哭边嚎,路过她的家门口,说工坊内的黄小弟杀人了,他的羊肉不干净,已经不能吃了。这孩子,眉氏恸哭,用死人不够,还想用活人祭吗?她紧紧地握住手上的铜镯子,心中祈祷神灵保佑。铜镯边缘磨得发亮,这是黄竺的第一件作品。眉氏想,帝他老人家给自己强行续的命,今日终于是到头了吗?
黄竺这边正要逃跑,忽然见他泪流满面的母亲走过来,藏了这么久,母亲还是全部发现了。一时间所有的恶念与伪装都无所遁形。他崩溃了,黄竺凄厉地说道:“娘,儿子没有办法了。”
羌雨被煞气侵蚀,他双眼布满血丝,瞳孔鲜红,斜着脑袋歪嘴笑。四周升腾起黑雾,带着刀剑上血锈的味道。羌雨脑中只有黄竺把人推下铜池祭天的一幕,剧痛过后思维消失。脑中只留一片空白,本能地探手向黄竺抓去。
工匠们见羌雨突然冲过来,惊恐大叫。连连远离。这鬼神失了智,开始报复。黄竺用人祭给铜器点灵的方法暂时不能诘问,先控住鬼神要紧。
眉氏看见曾经帮助自己的青年,疯子一样冲向儿子。快走两步,黄竺啊,你竟也害了我们的恩人吗?让他痛苦至此。眉氏又想到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又愧又悲。她拦在羌雨面前,哀求道,看在帝的份上给他们娘俩一点时间。
众人想,帝?是那位至高的神祇吗?之前老祝官费了很多力气也没能唤来帝的旨意,眉氏一个生病的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本领?
老祝官跑到羌雨面前拦住他,双手按住羌雨的脉门,尝试压制他身体里翻腾的怨气,“孩子,醒醒!”姑荣和咸宁连忙过来帮忙。“范天行”远远站着,没有人类请求他,帮不了。
眉氏开口了,第一句话便惊呆了众人,“我手里有沟通帝的铜器,”她把自己的铜手镯取下,举高示意众人,护在儿子身前,“一个月前,我发现了黄竺用尸骨给铜器点灵,内心不安,每日求神明保佑,”她背后传来儿子的哭声。眉氏继续说:“我请求帝制止儿子的行为,帝和我说,晚了。”
原来眉氏半年前就开始双眼发黑昏厥,她一直憋着不让终日忙碌的儿子知道,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衰败下去。眉氏发现儿子酿下大错后,自感时日无多,只好请求帝的帮助。这下可惊动了远在高天的神祇,帝了解到铜城下有万人尸骸后非常生气,说黄氏一脉轻贱|人命,救不了。但是耐不住她每日哀哀祈祷,只能给她续上寿命,让她自己解决。
眉氏的魂魄留在死透的壳子里,逐渐沾染了万人坑的怨气,她渐渐地分不清谁是黄竺,也不知日出日落。只记得一事,就是阻拦自己的儿子做继续糟蹋死人的骨骸的恶行。
姑荣问道:“这就是你癔症的原因?”眉氏点头。她很感激姑荣和羌雨帮自己恢复神智,今日来想带着儿子,向活着的工匠们和脚下的万人尸骸给一个交代。
“你想怎么做?”一直站着不说话的“范天行”开口了。
眉氏对着众人拜了拜,向远处的工匠们说,是自己管教不严,让家里出了个这么罔顾人伦的东西,糟蹋了工匠们的作品。又跪坐在地上,俯身拜向地底深处万名仓人的尸骨,说不求诸位原谅自己儿子的罪孽,只愿能接受他们的一番心意。
羌雨清醒了一阵,闭目问道:“你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这些人的愤怒?”
眉氏转身抱住背后哭泣的儿子,说:“我今日这么做不是轻贱生命,而是要表达自己的愧疚之情,洹国如今没有相应的律法,以后要靠你们的努力。”她摸了摸黄竺哭花的脸,说:“今日妈妈带着你做一件别人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不祭神明,我们今天来祭地里的百姓。”说罢,眉氏抱紧自己儿子的头,毫不犹豫地跃进了火红着的翻滚着的铜液中。
如太阳般耀眼的液体在池中摇摆,吞噬了眉氏母子,但是逐渐发黑融化的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哎!”范天行叹了一口气,向呆滞的众人高声道:“别辜负了眉氏的心意,继续做鼎!”
另一旁,羌雨的情况很不好。眉氏跃入池中后,城底的鬼暴动了,“自以为是的两人,他们懂什么?”“这样做能代表什么?仓城人不接受人命!”“洹国的神明啊,我们身死五百年,如今想要请求你……”羌雨的气息变了,他的神性逐渐被怨气撑满,仰头惨叫了一声,如同濒死的鸟类啼鸣。
老祝官挥开始荣咸宁二人,紧握住羌雨的手,带着他跳到距众人十米之外。
阴煞之气太浓了,工匠们四肢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们忍着逃跑的冲动,把内外范搬到铜池前,开始浇注。“范天行”站在工匠身旁,可靠地说:“别怕,他打不过来。”
泰神看了一眼老祝官和羌雨,一位是曾经站在王都相坊氏之巅的伊姓祝师,一位是拥有名字不到七年的新生神祇。谁赢可说不准。他玩味地扬起左眉,双臂交叠,环抱于胸前。
姑荣和咸宁被“范天行”护在身后。急得跳脚,羌雨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暴动,还跟老祝官打起来,祝官怎么能打得过怨气缠身的神祇,“范天行,你能求助神祇吗?羌雨失控了!”泰神侧过头,哼笑道:“神已经来了。”
姜城主喊道:“伊印!去请帝神,你应付不来。”
羌雨根本不给伊印机会,他闭着双目,摆了摆头,颈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压低身体,一个手刀裹挟着漆黑的阴煞之气向伊印胸口砍去。
老祝官伊印脚踏请神步法快速后退几米,抖开袖子,戴上象征帝的金铜面具。威严而庄重的气息散发出来,四周的时间瞬间凝固。伊印右手并掌,猛地向下一挥。
头上一股重压袭来,羌雨直接跪在地上,膝盖磕出半米深坑,煞气如同扎穿的气球一样溢出。工匠们见鬼神打不过祝官,大松一口气,赶忙往范中浇灌铜液。羌雨皱眉,阖着双目,“洹国的相坊氏,五百年还用这手段?你姓什么!”他顶着重压轻松站起,向散发着伊印气息的方向走了几步,厉声道:“姓什么?”
老祝官侧身远离,他见翌舞不足以应对羌雨,心凉了一半,举左手向天而祭,“丁酉,贞左掌帝令止。”老祝官的左手凭空消失,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漆黑的夜空中打着巨雷,径直劈向羌雨。雷止,这家伙却没有一点损害,只是被帝的神力锁住不能行动了。老祝官忍痛屏住呼吸回答:“姓伊。”
羌雨睁开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空洞。
这不是羌雨!姑荣和咸宁冲范天行大喊,帮帮他,而范天行不为所动。
“羌雨”机械地问:“你知道羊辰吗?刚死了。”相坊氏的一位集大成者谁能不知?传闻羊辰壮年失踪。伊印没想到他竟然活了这么久。“羌雨”继续说:“他在铜城地底敲钟,诅咒我们不得往生。这厮身死才令我们知道此事。”
“怎么可能?他不是为了送你们安心进入极乐世界吗?”附身于范天行的泰神错愕道。“羌雨”沉默了一瞬,仰头癫狂大笑,“好一个洹国人,屠城,诅咒,糟蹋,利用。我们仓人可真是太好用了!哪里有极乐世界?人死了就是地狱!”
“羌雨”向前迈了一步,万人坑的煞气全部汇聚到他四周,和帝的神力对抗。四周响起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随着一声脆响,帝的禁锢彻底碎了。
伊印没有机会再求助于神明了,“羌雨”速度极快,一把擒住老祝官的脖子把他举起来,“倒是比羊辰还厉害,可惜。”伊印渐渐窒息,弥留之际他想起了面前这孩子的名字:“...伯...”
伯。多少年没有人对着他喊过这个字。电光石火之间,羌雨抓住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立刻松手,“伊印?”老祝官捂着脖子呼吸,声音如同风箱一般,艰难地说:“你回来了,孩子。”他缓缓低下头,“你父母是对的,我们活该如此,孩子,趁还清醒着,想动手就动手吧。”
羌雨睁大双眼,伊印缓缓说:“我活了七十五年,一共祭了三百一十二人。其中祭天共二百五十七人,分别是,伐头二百零五人,烄雨三十一人,宰割二十一人。这里面有你的父母。”羌雨想起他曾在祭坛上被活生生地焚烧,又想到他九岁成了孤儿,忍不住咬紧牙关。伊印继续说:“然后,殉人共五十五人,其中,三十四奴隶,二十一敌方头领。”
趁你还清醒着,趁我还因为眉氏的死而醒悟。杀了我。
羌雨惊疑不定,后退两步,看着曾经抱过自己而如今引颈受戮的伊印,犹豫了。
随着骨肉分离的响动,伊印缓缓低头,他的胸口被铜剑捅穿了。
“还不够。”巫亨说,“前辈,你死了个干净,那被祭的三百一十二人怎么办呢?”
巫利口气轻松,话中带笑:“不要自我感动,老头,杀都杀了,后悔什么?早点让我们送你上路才正经。”他把一脚把伊印踹到地上,转头对着愤怒至极的羌雨说:“又见面了白鸟神,恭喜你,还是一事无成!”说罢,两鬼直接脱出年轻祝官的身体,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