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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焉知千载 ...

  •   鸯未眠近日收到了一个祈愿。
      这本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在他展开祈愿书的时候戚鹤将正巧凑上来搂他的腰,眼睛一瞥就看到了书上内容,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

      鸯未眠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疑惑,问:“怎么了?”

      戚鹤将从他手上接过那封书,道:“我前些日子也收到这么一封祈愿。”

      听他的语气,鸯未眠想到了什么,问:“所求相同?”

      “一字不差。”戚鹤将道。

      “那倒真是稀奇。”鸯未眠挑了挑眉,随即起身。

      戚鹤将装作不经意地把滑落的手又往鸯未眠腰上去,问:“我们要去哪?”

      鸯未眠最后看了一眼祈愿书上的文字:求神明显灵,使小人尽数于家中暴毙,拥我皇室千秋万代,为君为主!
      他挑眉微微一笑,腕骨一转将此书自指尖松开。灵力化成的纸随风轻飘,于落地点化成了一缕烟灰——这便是神明拒绝祈愿的意思。

      鸯未眠道:“这祈愿你接下了吗?”

      “自然不会。”

      “我道如此。”鸯未眠道,“不过既然能有人许此愿,总得去人间瞧个来头不是?”

      “我道也是~”

      出门百步,又遇雁归。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在他惶恐抬手预备行礼时鸯未眠伸手一扶,道:“不必多礼,不过年长百余岁而已。”

      雁归心中问:三百多岁怎么在您这儿成了区区“百余岁”?但面上不显,问:“两位神君这是要去何处?”

      戚鹤将与他说了他二人今日所遇之事,后道:“本君与未眠这便打算去人间一探究竟。”

      雁归问道:“那祈愿书求的可是‘拥我皇室千秋万代,为君为主’?”

      二人皆惊疑:“你怎知?”

      “实不相瞒,今日众神皆向我道接到此番一字不差的祈愿,这便是要来过问二位神君是否也是如此。”雁归道。

      “既然这样,正好我与鹤将神君要至人间,你便留于神界坐镇,待我二人传回消息。”

      “如此,便谢过二位神君。”

      ***

      祈愿者所指既是皇室,那么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皇城。

      而落地第一站,照常是归来海岸。

      神明的神息萦绕周身,在人群里通常是一眼就会被看出来的,所以需要乔装。只是皇城戒备森严,普通人也进不去。

      那么扮成什么呢?戚鹤将与鸯未眠对视一眼,皆读出了对方的意思,弯眼一笑。

      正值晌午,当街人最多的时候,稚子由长者拉着手,仰着头看天,眼前忽地略过了一片阴影。愣怔之后,喜笑颜开:“爹,你看!你给娘说过的比翼鸟!”

      “那你娘带了桂花糕回来可记得告诉她啊。”

      父子的对话声逐渐消失,淹没进嚷嚷红尘。

      “比翼鸟”一路向南,中途鸯未眠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孩子……”

      “平大公子。”

      “那我觉得,他看起来有个弟弟。”

      戚鹤将道:“那我也觉得。”

      能一眼看出别人有没有兄弟的两只鸟飞入皇城,落在富贵檐梁。

      只是皇城,没了皇帝。

      飞了大半日没听到诸如“陛下”“娘娘”“殿下”的声音,戚鹤将与鸯未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不解。

      许多规制倒是没变,朝堂依旧是一人高坐上首、群臣议事,只是再也无人下跪,有要出声者,出列后只是弯腰。

      不对,那些人不叫臣,叫“翊国”。

      而坐在上首的人,同以往所有皇帝一样,衣着华贵、不怒自威。

      但前面说了,皇城没了皇帝,那人即使穿着近似龙袍的服饰,却无人对他下跪。

      太陌生了。看来这些年,人间的确发生了比改朝换代还要大的事。

      两只鸟自然是打探不了什么消息的,所以戚鹤将和鸯未眠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开始放弃的那个想法:办成普通凡人。

      鸯未眠还是一袭红衣,乌发高束,金链坠着红穗搭在两肩,一笑平哀怨,当是人间意气风发少年郎。

      戚鹤将抬眼,眸中闪过惊艳的光,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是这个意思:“鄙人薄见,这位美人儿应该去换一身衣裳。”

      鸯未眠理了理袖子,道:“好好说话。”

      “我怕你被别人看上了。”

      “然后流连繁华人间不肯与我回神界了。”

      两句都是戚鹤将说的,中间略微停了一刻,令鸯未眠呛笑了一声,道:“放宽心,我发誓你永远是正室。”

      戚鹤将嘴一撇吹起了颊边一缕发,上手抚过鸯未眠绣着金丝的腰带:“那为妻只准你有我这一房夫人。”

      这一句直接砸得鸯未眠笑红了眼尾,道:“我看你真是越来越像戚长襟了。”

      两人正要继续嘴上调笑,就听到了一阵久违的灵魂之声。

      “当…当…当……”

      这声音实在微弱,但架不住万千魂声中,只有这一个声音,他们听了四次——这是第五次。

      转头要寻时,那声音已淹没入茫茫人海,消失不见。

      鸯未眠望着人群,不知在思索什么。

      “想去找他吗?”戚鹤将问。

      “没有。”鸯未眠回神,笑道,“只是我或许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

      “灵魂的声音,响在久别重逢之时。”

      戚鹤将顺着他这句话想下去,发现的确如此。他道:“这样看来,天道总算是干了件好事。”

      都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对于他们这些神明来说,世上不过人间神界两个地方,久别重逢的故人,十有八九都落在人间,是为“他乡”。

      戚鹤将想了想,道:“追上去吧。去看看。”

      鸯未眠一笑:“如果还寻得到的话,请。”

      戚鹤将正了正护臂,挑眉一笑:“美……夫人且看为夫大展身手!”

      在鸯未眠的笑声里,戚鹤将释放出一缕神识往南探查,隐隐约约传来“当当当”的声音,他勾唇对鸯未眠道:“跟上。”紧接着抬脚就走。

      之后,到了一颗红色的树下。
      ——树不是红的,但挂满了红色的祈福带,每一根下面都坠着两个铃铛。此时风正欢愉,满树当当当的声音。

      鸯未眠挑起一边眉,戏谑地看他一眼:“大展身手?”

      戚鹤将以手抵唇咳了一声,眼神死死盯着头顶离自己最近的一串铃铛,咬牙切齿:“凡人祈福的丝带上难道不应该是绑石头吗!”

      鸯未眠本来颇有兴趣地四下观望,闻言不免疑惑:“你怎知?”

      “……当年我做太子的时候偷溜出宫,在一个庙会里见着了这样一颗树。”说到这儿时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本想着改日有机会邀你同来的。”

      “但是……”鸯未眠眼珠右转,回忆起了那一世的结局,没再往下,转而道,“今日你我能再遇这样一棵树,也算缘分。既是前世未尽之遗憾,不如此时补全?”

      戚鹤将笑道:“正有此意。”

      问了人,得知祈福带是要去庙里给神明敬上一支香后方可去右侧领取,两人点头道谢,进庙一看,两眼一黑。

      鸯未眠转头又留住了一个人来问:“这位公子,敢问这庙里贡的当真是…雁归……神君?”

      被他问的那人一脸莫名:“门前牌匾上都写了‘雁归庙’了,这庙贡的自是雁归神君。”

      鸯未眠闭了闭眼,有些艰难朝他道:“多谢。。”

      他向戚鹤将通知了结果:“这个一嘴胡子、没有头发、肚子大得像装了归来海水的神像就是雁归的神像。”

      “……”

      来来往往的嘈杂声里,两人沉默地望着陌生的熟人……像。

      罢,赶紧拿香弯腰拜了领祈福带,眼不见为净。
      ——不过改日还得提醒雁归托个梦纠正一下自己在凡人心里的形象。

      发祈愿带的人是个姑娘,脸上挂着吟吟的笑,未施粉黛、温柔大方。

      “当当当”的声音适时响起,一个俊俏少年走到那姑娘身边,甜甜地唤姨姨。

      戚鹤将从方才起便一直觉得这姑娘眼熟,听到少年的称呼一下醒悟:这是鸾翔!

      他目光又移向那个少年,心里有了想法。

      排到拿祈福带的时候,戚鹤将装作不经意地问鸯未眠:“可还记得凤翥姑娘?”

      鸯未眠先是疑惑,听到那姑娘轻轻“啊”的一声,即明白了戚鹤将的用意。

      两人皆望向姑娘,她道:“二位见谅,只是这位小公子说起‘凤翥’这个名字,我便想到了孩子阿娘。”

      两人一笑,鸯未眠道:“无妨。祝姑娘,此生长乐,此岁未央。”

      戚鹤将目光下移,落在少年那张与记忆中已没什么相似的脸上,道:“祝稚子,长岁无忧,后生高就。”

      在姑娘与少年的道谢声里,两人提笔蘸墨,红底上金字耀眼,一句是:

      祝吾爱戚满,万年万岁,永享佳乐。

      一句是:

      祝吾爱鸯褚,万年万岁,喜乐无忧。

      庙中烟雾缭绕,两人拿起挂着铃铛的祈福带往祈福树下走去,一步一叮当。

      “阿生!阿生你慢些走!”

      鸯未眠前脚刚刚跨出门槛,迎面就撞上来一个人——没真的撞上,这人被后面追来的那个人拉住后衣领扯了回去。

      这人来不及整理衣冠,拱手向鸯未眠赔罪:“舍弟……莽撞,冲撞了这位公子,实在抱歉。”

      冲没冲撞鸯未眠没觉得,但他觉得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故人还没主动去找,就一个接一个自己冲了上来:

      面前这俩,一个段悯生,一个城千舟。

      他俩儿能投成兄弟,属实稀奇。

      不过看着“阿生”始终背对着他哥,任他怎么说怎么哄就是不开口,鸯未眠突然又觉得不奇怪了。

      戚鹤将倒是没怎么在意城千舟,目光全放在了段悯生身上。

      人间应该没几个人能看出来,但对于神明来说,他身上的衰气简直和怨气一样容易辨认。

      鸯未眠传音问他:“你想帮他?”

      “是。”戚鹤将道,“我觉得他这样,多半是因为轮回一世,还是放不下携刎,哀极成衰。”

      累世存在的执念,可不好。

      戚鹤将说着,借以鸯未眠的袖摆遮挡,指尖一转凝聚一道灵力,进了阿生的眉心。

      待袖子上传来轻微的拉扯感,鸯未眠调整笑容对“城千舟”道:“无事,不必在意。”

      “在下初见二位便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这也算好事一桩吧。”

      鸯未眠道:“是啊。毕竟山海不相遇,众生当相逢。”

      经历了两个意料之外的惊喜插曲,两人终于又回到了祈福树下。

      风比方才小了些,铃声也静了些,听得人内心安稳安宁。

      戚鹤将与鸯未眠眼中带着明亮的光对视,屈膝起跳,将手中丝带奋力上抛。

      不知有没有落在最高的位置,但叮叮当当的铃声已经落在了最深处的心里。

      “鹤将未眠?”

      二人闻声回头,发现是月仓仓,视线下移,她手里还牵了个孩子。

      戚鹤将脱口而出:“你何时有的孩子?”

      “……”月仓仓沉默了一瞬,接着声音响在戚鹤将识海中:“这是鸯九的转世。”

      鸯未眠目光往后:“那这个呢?”

      月仓仓回头,把怯生生的小孩小手握住,道:“这是却尺。”

      戚鹤将问:“有仰不许吗?”

      “没见着,不过你们可以去找找大城里。”

      “大城?”

      “你们不知道吗?”月仓仓道,“就是曾经的皇城。”

      从月仓仓口中,戚鹤将与鸯未眠得知了皇城变化的原因。

      七年前,皇帝颁布了一道圣旨:还国于民,自己不做皇帝做大民。

      “什么意思?”

      “民为国之本,那张圣旨中写让民做这山河的主人,皇帝与朝臣自此改为大民与翊国,共治此朝。”月仓仓道,“而且,如今这位大民,也算你们一位故人。”

      “什么?”戚鹤将其实大概猜出来了,只是心绪一时有些复杂,不知作何反应。

      “你做太子那一世,他是国主。”

      当年的事,重回神界之后戚鹤将和鸯未眠是查过的。

      三皇子谋反之前,戚鹤将的太子之位已经被废黜,他原本可以通过各种更加温和方便的方式得到太子之位,坐等皇帝退位。谋反的原因,来自于病榻上的皇帝一封未写完的诏书:还国于民。

      他那时气急,觉得父皇实在偏心,戚鹤将不做太子,他即便是把这江山拱手送人也不愿意交给他,所以才有了后来那场谋反。

      回忆到此终止,戚鹤将问:“那这与仰不许有何干系?”

      “我在大城里,感受到的因果牵连不止这位大民,或许会有不许。”毕竟,与他们都有因果牵连的人,不多。

      鸯未眠垂眼,问戚鹤将:“去吗?”

      戚鹤将其实觉得没必要再去,听鸯未眠这意思,知道两人又想到了一处,便道:“雁归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鸯未眠眼神一亮:“回神界?”

      “自然。”

      走之前,他们回头,望进繁华:“重上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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