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困于此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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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引月神像阖眸浅笑，身姿体态尽显慈悲，却又把人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
帝扶月抬头看了它一眼，道：“帝摘月难缠至极，我们必须阻止他与落江堂碰面。”
鸯九道：“可是落江堂也不能不管啊，要是他察觉到神界生机尽褪，去人间怎么办？”
帝扶月道：“我们兵分两路，我与离月沿来时的路去拦帝摘月，你们三人去对付落江堂可好？”
鸯九一听，对鸯未眠道：“我觉得这办法可行，仙人有什么想法吗？”
鸯未眠听到他的称呼先是疑惑地蹙了一下眉，短暂停顿后道：“看戚哥哥的意思。以及，叫我鸯未眠就好。”
戚鹤将先是点了一下头，又道：“鸯鸯也同帝摘月对过手，与扶离一起可好？”
鸯未眠看他一眼，本想拒绝，再行思虑后却又把话咽了下去，算作默认。
帝离月面色微变，不着痕迹地往帝扶月那边又靠近了些。
帝扶月神色如常，手上接过了帝离月垂来的袖摆，道：“那我们稍后再见。”说着便带着帝离月侧身离开。
鸯未眠深深看了戚鹤将一眼，紧随而去。
引月神像以轻盈的姿态跃起沉重的石身，投下的阴影顷刻撤去。
原本因为几人相聚而略显热闹的环境骤然冷清下来，风声清晰地落进耳中。
“害怕吗？”
“什么？”
“落江堂的实力远在你我之上。”戚鹤将道，“害怕吗？”
“怕……”鸯九心里发虚，支支吾吾说出后又立马改口，“…不不，不怕！”
“别怕。”戚鹤将勾唇轻笑，“我也怕。”
“啊？！”鸯九的眼神震惊中还夹杂着一丝绝望。
戚鹤将压平嘴角看他：“不好笑吗？”
“……”鸯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干巴巴道，“您，是在开玩笑啊？”
戚鹤将避而不谈：“真对上落江堂的时候，怕也没用……你想想你身后站着的是众生，你做的事情是救世。”
“明白。”鸯九不假思索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她”。
戚鹤将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点，目光扫向他，问道：“前尘因果，你当真都不记得了吗？”
“怎么了？”鸯九不解，但仍解释道，“我记得素衣仙人，其余一概只有模糊片段，我想得头疼，仓仓姐姐说前尘事前尘了，让我想不起来就忘了。”
顿了顿，他又道：“戚……戚鹤将，我的前尘里，除了素衣仙人，是不是还有你们啊？”
他本以为得到的回答乃“是”或“不是”，却听戚鹤将道：“不对。”
“啊？”
“他的名字叫鸯初元，今生名鸯褚、字未眠。”戚鹤将道，“你的前尘与我没有直接干系，但你必须想起来，不准忘。”
“为什么？……行吧行吧，我努力。”鸯九道，“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找到落江堂啊？”
戚鹤将点头，道：“分头找吧，有事传音。”
“好。”
两人各自转身，背道而行。
一炷香后，鸯九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熟悉的乌黑色身影陷入了沉思，缓缓举手触眉：“戚鹤将。”
“怎么了？”
“转头。”
戚鹤将不明所以地回头，然后就看到了同自己维持着同款传音手势的鸯九。
“……”
“……”
生死之交，友人重逢，相顾无言。
戚鹤将果断把头转回去，对鸯九道了一声“告辞”，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鸯九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摸索试探着是否有落江堂的气息。
又一炷香过后，熟悉的乌黑再次闯进了鸯九的视野。这次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了眸光复杂看着自己的戚鹤将。
“……哈哈”鸯九摸了摸鼻头，“戚，鹤将，这么巧啊哈哈？”
戚鹤将没有笑，道：“你有什么线索吗？”
鸯九把尴尬压下去，神色凝重道：“没有。”
“不巧，我也没有。”
不仅是不巧，而且很不妙。
两个都是有灵力的神明，不至于走过的路再走一次，他们又是走的完全相反的路，两次遇到，只能说明被落江堂察觉到了，在躲着他们。
“戚鹤将……”
“噤声。”戚鹤将道，“我在想，他会去哪。”
“他会去哪……”鸯九回忆着之前落江堂走时的言论，道，“他方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要去……杀人？”
戚鹤将也想到了杀人。杀人，杀生，落江堂神泣之后神志不明，大概率会凭本能去寻找生机波动最强烈的地方。
鸯九问：“那应该是？”
戚鹤将大骇：“鸯鸯！”
“素……鸯……”没等鸯九把称呼改过来，鬓角的发丝便被一阵风带起。
这阵风落下之后，面前已没了戚鹤将的影子。
“戚鹤将？你去哪儿啊！”
等了一阵，脑中才传来戚鹤将的回音：“鸯鸯刚刚死而复生，现在整个神界生机波动最强的就是他！”
知道了要去哪，鸯九总算不至于在原地急得干瞪眼了，一边赶路一边抱怨道：“那你又何至于走这样急？有帝摘月拦着呢，他也不能真把人杀了啊。”
毫无回应。
“真不是人！”
＊＊＊
帝摘月飞身跃过鸯未眠的阻拦，却在半空中撞见了帝离月的掌风。他干脆顺着对方的力道、改冲为退，在衣摆触地的时候往斜前方的帝扶月身上甩去一张符。
帝扶月躲避不及，黄纸在眼前炸开，下一瞬，她与帝摘月就换了位置。
手下换了人，帝离月及时收住。
帝扶月原本在的那个位置身后空旷，帝摘月站稳后转身就走，可在第三步就被拦了下来。
他再定睛一看，拦路者正是鸯未眠，手中一翻，在对方作出防御姿势后微微一笑：“你看看这把剑，熟悉么？”
他手掌一转召出来的那把剑通体漆黑、陋如朽木，正是下黄泉。
剑尖一挑，鸯未眠一面侧身闪躲，一面劈手要去夺剑。
帝扶月喝道：“慢着！”
帝摘月唇角一勾，剑尖不仅不指向鸯未眠要害，甚至如他所愿把剑推到了他手上。
帝扶月出声的那一刹那鸯未眠就看出了帝摘月先前挑剑尖的动作不对，恰在此时帝离月一记灵力击中了帝摘月右肩，他便顺势握着到手的剑往帝摘月身上一挥。
“你们何必如此咄咄相逼？！”本以为马上可以溜之大吉的帝摘月后退躲闪却落入了三人以身立起的阵中，登时大怒，“江堂到底怎么了？”
他的问题，帝扶月回答了第二个：“极光星轨红雪，你这些年是丢了脑子还是瞎了眼？”
而鸯未眠则是嗤道：“我们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帝摘月重重呼出一口气突然发狠对着帝离月轰去：“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们吗！”
这一动作快且毫无征兆，帝扶月未曾看出端倪，被发难者也是无处可避。
“离月——”
帝离月眼前迅速被大量的白光遮蔽，耳边只剩嗡鸣。
侵人口鼻的尘烟四散开来，帝扶月以袖掩住口鼻，忽听一声痛呼，接着感觉有活物落在了脚边。
灵光湮灭，未散尽的尘烟里，鸯未眠俯身执剑，颊边一道血痕，呈一个保护的姿态。他身后，戚鹤将提着袖子将帝离月按在身后，左手在身前落了一个保护结界。
“离月！”帝扶月高高提起的心狠狠落地，快步跑到帝离月面前上下查看，“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
戚鹤将在她跑过来的一瞬间撤了结界，向前一步稍微扶了扶鸯未眠，蹙眉看着他面颊上那道血痕，抬手、指腹一抹。
面上微凉，鸯未眠抬手一碰，既无痛、又无血。他刚要笑，却见戚鹤将仍蹙着眉，不待疑惑，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自己手中的下黄泉。
哦，想起来了。他面上的血痕，就是因为方才对付帝摘月时下黄泉不肯听令反噬而来的。
戚鹤将一语不发，抬手就要把这剑劈成两块废铁。
“哎哎哎！”鸯未眠赶忙拦住他，并示意他看一边在困灵阵里痛得打滚的帝摘月一眼，手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剑身。见下黄泉猛地一抖，他笑道：“虽然这东西不怎么喜欢我，但好歹还是听话的不是？”
戚鹤将把下黄泉从他手中接过，道：“碧落就挺不错的，也称你，至于它……闪开！”
不消他说，鸯未眠已经往地上甩了个传送阵将五人全都囊括进去闪离原地。
等等，五人？
灵光亮起，刚一走出传送阵，鸯未眠就往多出来的那道气息的地方望去，随即疑惑道：“鸯九？你何时来的？”
鸯九想来是一路追得辛苦，匀了一口气才道：“还说呢！这人方才一想到落江堂有可能要来找你，招呼不打就跑，好像北凡那些被抢了妻子的人一样……”
“咳！”帝扶月以手抵唇，清了清嗓子对鸯未眠和戚鹤将道，“承蒙二位数次救我与舍弟于水火，实在惭愧。”
帝离月在她身旁，朝着二人行了一礼。
鸯未眠一心虚，下意识地抬眼看戚鹤将，又像是被那张脸烫到似的、很忙地挪开视线。闻言摆了摆手，半玩笑半真诚道：“无妨，这样下来，我与诸位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戚鹤将以手掌胸，微微俯身：“荣幸之至。”
鸯九的话被这样不明不白地打断，虽然疑惑，但也不在意，朝鸯未眠问：“所以你方才火急火燎甩传送阵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又得提到下黄泉了。
方才对帝摘月设下的困灵阵以下黄泉为阵眼，下黄泉一身怨气皆来自于鸯初元，虽经一世轮回、又剖魂为二，可仍是那熟悉的神魂之音，加之鸯未眠想起了前尘，下黄泉怕他，不得不听他的话。
当年戚长襟提着下黄泉自刎于不归，人亡剑毁，后来的帝摘月不知用什么办法重聚剑灵、重铸剑身，算得上第二个铸剑师，下黄泉不会困住他的。
方才鸯未眠往帝摘月看的那一眼，正是发现了不对劲，戚鹤将想到了此前种种，故而皆欲闪躲。
帝扶月方才一直在观察四周，在听几人一番解释后出声询问：“所以，这是何处？”
鸯未眠抬眼一看，愣了一下，道：“苍洲。”
“苍洲？”几人一同疑惑。
戚鹤将问：“怎么会来这儿？”
鸯未眠摇头：“不知，方才情急之下甩出的传送阵，我没定目的地，不过寻常，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会被送到寒堂。”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的阵被人动了手脚。
“应该不会是帝摘月。”戚鹤将道。
鸯九道：“不是帝摘月，那么就是……”
鸯未眠点头把他要说的话说完：“落江堂。”
天显极光星轨，帝扶月道：“先躲起来。”随即拉着帝离月、帝离月拉着鸯九一下子没了影。
鸯未眠也拉起戚鹤将的手隐入灌木，走得匆忙，留魂灯从衣襟滚出，清响地落在地上。
等到于丛中立稳，戚鹤将才察觉不对，眼角余光一扫，瞥见了那抹绿光。
他待要起身，可留魂灯后黑雾聚集，散开时一个身影就浮现眼前——落江堂。
落江堂垂眼一看，俯身拿起了那盏留魂灯，想要细细端详。
戚鹤将怕他觉察不对，想要阻止，欲凝灵力的手却被鸯未眠按下，脑中传来他诘问的声音：“你做什么？”
“他若是瞧出了端倪，不仅我们的计划无法施行，鸾姨的神魂也会有危险。”
“那你呢？你打得过他？你对上他能有几成胜算你不清楚？”
两人争执间，那边的落江堂并未发现什么不对，认为此刻手里的灯就是自己先前装着凤翥神魂的那一盏，在周围落了层层叠叠的阵之后就开始运法。
戚鹤将突然心神一乱，蹙了一下眉。
鸯未眠问：“怎么了？”
“无事。”戚鹤将定下心神回道，但显然是句假话。
可还不待鸯未眠质疑，他身形就猛地踉跄了一下。
鸯未眠着急忙慌地伸手，差点没扶住戚鹤将。他又惊又惧：“你到底怎么了？！”
“我……”戚鹤将张口无言，他也想知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神魂疼得像是要散掉了一样？
鸯未眠察觉到了不对：“你的神魂怎么了？”
戚鹤将的神魂前世今生都散过一次，极其不稳，此刻是由鸯初元以魂化锁束缚在肉身里的，而鸯初元与鸯未眠一魂二身，前尘忆起后知觉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
他能感受到，戚鹤将的神魂此刻若非有鸯初元牢牢锁住，怕是早就散成飞灰了。
生机流动，戚鹤将按住鸯未眠要施法的手，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把你的生机留好！”
鸯未眠不听，仗着戚鹤将此刻疼得手上无力掰开他要强行将自己的生机渡过去，就听到脑中传来了帝扶月的生机：“鸯褚，如果不想要戚满死在这儿，出手阻止落江堂施法。他许是拿到了戚满的什么东西，直接起手画阵就能以戚满的命换凤翥姑娘的命。”
鸯未眠一听，来不及核实对错权衡利弊，猛地站起就一记灵力朝落江堂轰了过去。
这一击太过用力，层层叠叠的阵法被全部击穿，灵力直接伤到了落江堂本人，他手一抖，留魂灯落到了地上，应声而碎。
戚鹤将虽有鸯初元作锁缚住神魂，生机却仍旧顺着神魂割裂的缝隙流了不少入灯，鸾翔的神魂聚起人形，模糊不清站在碎灯之上。
落江堂发狠将鸯未眠震得连连后退，快要栽倒时撞上了温热坚实的胸膛。他转身，紧张地握着戚鹤将的双肩：“可还有事？”
“无事……这次，当真无事。”
落江堂抬眼，朝面前模糊的神魂看去。
戚鹤将扶着鸯未眠的手一紧，生怕落江堂下一秒就斩了鸾翔。他余光瞥到了蛰伏前行的帝扶月和帝离月。
鸯未眠再次转身，四人目光两两相接，霎时心领神会。
鸯九从天而降，明晃晃地吸引落江堂的注意，帝扶月三人以身化阵困住落江堂，戚鹤将闭眼入定，虚空之中捕捉落江堂的神息。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顺利，因为方才落江堂始终盯着鸾翔的虚影，直到鸯未眠到了眼前才堪堪察觉。
戚鹤将心下疑惑，往鸾翔的虚影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因为只留了极少一部分神魂以作念想，鸾翔虽然得了他的生机，依旧面目不清。
腰腹一痛，戚鹤将垂眼去看，发现原来一时不慎，被落江堂所伤。
他闭眼定神，抛开再见故人的心恸，闪身躲过第二击，召出上穷与落江堂专心致志地斗法。
二人的实力差距悬殊，若非有阵相困，戚鹤将绝无可能在落江堂手下走过百招。可即便落江堂负伤被困，几十招下来，戚鹤将身上依旧挂了彩。
阵的西南方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毫无影响，只是戚鹤将依旧蹙了一下眉。
西南方，是方才鸯未眠所在的方位。
身在阵中，戚鹤将与落江堂的一举一动皆能被三人看得清清楚楚，鸯未眠一定是见戚鹤将受伤、心念不稳。
他此刻本为半魂之身，纵使千年以来毫无异常，可戚鹤将依旧时时忧心，怕有意外之险。
必须速战速决。
方才见落江堂似乎把鸾翔当做了凤翥，戚鹤将决定冒险一试，拿鸾翔的神魂挡在身前，赌落江堂会停手。
他若不停手，也不妨事，毕竟鸾翔大半的神魂早已入了轮回，与今生再无干系。
打定主意，戚鹤将斜身躲过落江堂的攻击，用上穷挑地激起尘土，转身朝着鸾翔而去。
袖摆被拽住，他当即要挥剑斩断，可是不待出手，后背已被落江堂一掌击中。
“戚哥哥！——”
“无事。勿忧！”戚鹤将忍着后背邪气侵蚀血肉的痛，道，“我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因为尚有前科，鸯未眠并不相信。
戚鹤将瞬移起身，转头时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惊道：“鸯鸯？你做了什么？！”
“你只管往前走！”
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戚鹤将顺利跑到了鸾翔身后，方才被绊住脚步的落江堂杀意凛凛飞扑而来，却在看到眼前鸾翔的神魂时瞳孔一缩。
收手或改道已是来不及，两难之下，他竟生生止术、使邪气灵力倒流回身，被反噬得呕出一口血来。
就是现在！
戚鹤将灌注了此身最多的灵力到上穷上，倾尽全力一剑定入了落江堂的神魂死门。
巨大的冲击排山倒海铺散开，大阵破碎，落江堂肉/身当即消散。
＊＊＊
此时众人都听见了一个声音：“江堂！落江堂！！”
是帝摘月。
他匆匆赶来，就看到了落江堂被戚鹤将一剑穿心这一幕。
忽然，他面色一变，一会儿惊疑，一会儿癫狂。
惊疑的声音问：“江堂？你做什么？”
癫狂的声音答：“我肉/身已毁，借你的一用。放心，我能夺舍，也能在此之后重塑一副肉身，届时你我皆存于世，岂不美哉？”
原是落江堂夺了帝摘月的舍。
帝摘月神情上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悲恸。他闭了闭眼，还是沙哑着声音妥协：“好。”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困于此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