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刎》仰春笙

30、叛乱

　　那日帝后的神色虽然都是笑着的，可鸯未眠回去细细琢磨了之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抽时间回了趟神界找黎梓，黎梓和平问生语重心长和他说了人间皇室一代一代的明争暗斗，最后得出结论：“你让皇后被苍帝忌惮了。”

　　“为什么？”

　　黎梓给他一一分析：“她贵为皇后、生出了太子，父兄又身兼要职，如今膝下还养出了你这么个年少有为的小公子，苍帝心里当然要生疑。他急急忙忙把你从宫里掉出去，就是为了防止你和皇后来往过密，要让你们离心。”

　　鸯未眠愣了好半天才迟疑着点了点头：“那这岂不就是说，他们夫妻恩爱是假的？”

　　平问生点头：“多半是假的。”

　　“……”鸯未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恍恍惚惚地告辞，回了人间。

　　正逢年节，宫廷宴乐，百官朝圣。屋内齐聚百人，平日里站在下首的人如今和皇帝一样坐着，欢声满堂，伴着屋外簌簌而落的鹅毛大雪。

　　兴到浓处，皇帝喝得有些醉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伸出手：“扶安又昌盛了一个四季轮转。想寒来暑往，奉安这竟已是第十二载。朕今日，举杯敬此年。
　　诸位，共乐同欢、长似今年！”

　　底下满座欢笑回声：“长似今年、长似今年！”

　　鸯未眠虽说是神明，到底还在凡人寿命当中，难免被这氛围所感染到，只是心中愁绪千万，一时竟不辨悲喜。

　　目光没有头绪地在所及之处游移，忽然停留在戚鹤将堆满笑意和兴奋望着自己的脸上。鸯未眠想要移开目光，却到底没有。心中盘算片刻，他举起了桌上的酒盏，对着戚鹤将伸出，眼睛却望着皇城外：“…除夕夜安。”

　　戚鹤将见此也向着皇城外看，祝贺道：“除夕夜安！”他看着一地的雪白以及漫天飞舞的雪粒，像是自言自语地对鸯未眠道：
　　“瑞雪兆丰年。”

　　鸯未眠心中颤了一下，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异样的光，随后装作无事地抬眼，看着戚鹤将笑。

　　一夜众人共欢乐。

　　盛宴散去，众人离席。

　　夜到深处时，一支利箭划过，月色下锋利的白光让人望而生寒。寂静的皇宫脚步匆匆，火光舔舐宫墙，与凉凉的月光相撞，像是要彼此厮杀。

　　有人趁着除夕夜宴将早已蛰伏许久的叛军引入了宫，待宴席散去后便将宫门封死，挟持了帝后。

　　东宫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惊醒了熟睡中的宫女。她们匆匆赶出来，见到来人慌张下跪：“二皇子，您怎……”话未说完便被一剑封喉。

　　二皇子径直向床榻走去，隔着帷幔一剑刺入，无血喷出。他大惊，掀起被褥，床上根本没人！一问众人，却无人知晓太子踪迹。
　　二皇子暴怒，抽出剑杀了东宫所有的下人，深色癫狂：“戚鹤将，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他去了天牢，苍帝和皇后被关在一处，见到他时俱是一愣。直到听他道：“父皇母后，儿臣送你们的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你？”苍帝反应了一阵，随后又惊又怒，“是你做的？！”

　　“嗯哼～”二皇子点头承认。

　　徐瑶棣气得把脸背了过去，眼不见为净；苍则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个逆子！”

　　“父皇这么说，可让儿臣好生伤心啊。”二皇子假模假样地擦着眼泪，“那些兄弟姐妹、后宫佳丽，儿臣可是一个都没有动呢。”

　　“哼。”

　　二皇子笑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父皇若是不肯乖乖配合，儿臣可就不能保证，他们会怎么样了。”

　　“你！”徐瑶棣气急，“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本宫！拿人命威胁，算什么君子所为？”

　　二皇子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你要是死了，徐家那老头子还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哪。
　　父皇，儿臣就要两件东西。废了戚鹤将、立我为太子的圣旨，和虎符。”扶安建国至今未曾立将军，兵权握在苍帝手里，虎符因而被他藏起来了。

　　苍帝不屑冷嗤：“你想得倒美。”

　　不知这句话哪个字触到了二皇子敏感的神经，他突然发疯：“想得美？为什么？！我之于戚鹤将，不过晚出生了半刻！从小到大，我是给您的贺礼不及他贵重，还是课业做得不及他好？为什么永远，永远您都没有考虑过把太子之位给我？为什么？！
　　我如今就是要让你看着，我把你心仪的储君人选千刀万剐，我把所有追随你的人曝尸荒野！等你死了，我要把你、把戚鹤将的眼睛剜下来挂在朝堂上，看着我做这扶安江山的王！！”

　　可惜，他终究是要失望了。
　　或许两万精兵对他死心塌地，但宫外维护戚鹤将的，是一位神明。鸯未眠不需要兵符，对付这些叛军，他一人足矣。

　　从血气森森的天牢中出来，二皇子挥挥手：“走，去找我的好皇兄。”

　　四下寂静，无人应答。二皇子不耐烦地转身，下一秒就感觉颈侧一痛，失去了意识。再姓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天牢，他大怒，嚷着要见苍帝，要杀了戚鹤将，要坐上皇位。

　　狱卒被吵得不耐烦了，泼了一盆冷水进去，骂道：“安静点行不行？皇上和太子宅心仁厚，你真是脑子抽了居然要杀他们，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二皇子被浇了一身冷水，又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张牙舞爪：“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狱卒直接开门进来一脚踹在了他胸口：“我就是这么跟你说话，怎么？阶下囚难不成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的二皇子殿下啊？告诉你，就是皇上不要你死，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老实点儿。”

　　天牢外，苍帝握着鸯未眠的手，感激得就差给他跪下了。这场叛乱只将皇宫围成了一个牢笼，还未来得及出宫作乱便被平息，鸯未眠功不可没。

　　徐瑶棣拉着戚鹤将左看右看，确定无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倒是戚鹤将，看着她与苍帝身上的血污，心疼得红了眼。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二弟？”

　　苍帝不答反问：“你当如何？”

　　“杀。”戚鹤将道，“当年因为贵妃娘娘生产时落下病根，不久便辞别人世，这些年您心怀愧疚，待他可比待一众子女都好，除了太子之位，其余与儿臣皆平起平坐。
　　可这些他看不到，一心只盯着皇位，得不到便是如今这等行事。此等不忠不孝、狼子野心之徒，将来若成人，只怕是养虎为患。”

　　苍帝点头赞同：“吾儿聪慧，吾心甚慰啊。”

　　回去之后他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写二皇子不忠不孝，贬为庶人，叛斩立决；一道写鸯未眠护驾有功，特封国朝将军，赐虎符，居将军府。

　　鸯未眠叩首谢恩，拜别众人，回府后以身体抱恙为借口谢绝一切外客来访。身体抱恙也不算特意找的借口，此次动用灵力插手的事可不小，他的确是需要好生休养一阵子。

　　当晚他又翻墙溜进了东宫——不为别的，只是白日里他感觉到戚鹤将身上有一股灵力波动，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仔细探查，便只能等到夜深人静时偷偷潜入。

　　鸯未眠往自己身上施了个隐身术，随后分了一缕神识进到戚鹤将的身体里。他闭上双眼，看到的是御花园。

　　这显然是回忆，还不是戚鹤将的回忆，因为眼前迎面走来的就是苍帝牵着的戚鹤将。

　　鸯未眠感到内心深处涌上来一阵难过，随后这具身体强压着难过俯身行礼：“问父皇，皇兄安。”

　　头顶传来苍帝的声音让自己平身，随后手上就被戚鹤将拉着，耳边响起稚嫩的童音：“父皇，儿臣想和二弟玩。”

　　苍帝笑声爽朗：“那就去玩吧。”

　　不过是些零碎的回忆片段，这段过后场景转换，这具身体站在御书房外。

　　屋内传来戚鹤将隐隐的啜泣声和皇后的声音：“你是中宫嫡子，将来要做储君的人，怎么连这点书都背不下来？”

　　这具身体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带着心中生气的落差感离开。

　　画面又转，这次是戚鹤将十岁那年，也是他被封太子那天。这具身体不情不愿下跪，面上装得纯良谦卑，心里其实嫉妒得发疯。

　　眼睛一闭一睁，是血气森森的天牢，眼前是苍帝和皇后。这具身体说：“父皇，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太子之位啊。”

　　苍帝冷嗤，不欲多言。

　　看来，是二皇子的回忆。鸯未眠这样想着。

　　一时间愤怒、落差、嫉妒齐齐涌上心门，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戚鹤将！杀了戚鹤将！

　　被回忆谴出来的那一刻，鸯未眠还听到了一个声音：“他死了皇位就是我的了！我的了！”

　　鸯未眠观察着手心的白光，五指松开，白光上升，随后在他眼前消散。

　　这一遭，劫难落在戚鹤将身上，走的却是二皇子的“求不得”。

　　走在落雪的街道上，鸯未眠只觉得讽刺。正如戚鹤将所说，苍帝这些年待他不薄，衣食住行一应与储君同等，就算对于皇位此事心有怨恨，也不该对父兄出手。更何况此次叛乱中，光是东宫里那些宫女，何其无辜，却照样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想做皇帝，却嗜血成性、眼高于顶，简直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