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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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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转过身来,温和地看向燕衔泥:
“这种被误会是叛徒的滋味,我也尝过。那时候崇光觉得我会反叛,想要杀我,啼鸦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掾吏,却不惧威权,扛着压力,数次公然反驳秋官司寇。”
这件事燕衔泥更加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看向主君,样子显得有些呆愣。
“你一定会以为我们的关系很好吧?”周行笑问,接着又摇摇头,“其实我们那会儿根本不熟,我连啼鸦的名字都不知道。”
燕衔泥有些愕然。
“啼鸦为我说话,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为了维护她心中的道理。她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那时候整个玄天台都趋附于崇光的淫威之下,无人敢相信我,只有她肯说句公道话。”
所以周行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啼鸦会叛出玄天台。
也是在周行的百般坚持下,终于打动啼鸦,让她放下心防。
“最开始的时候,啼鸦不肯承认自己的打算,绕着弯儿给我送情报,却不肯让我知道背后是她,”周行同燕衔泥讲起过往,“若不是我死皮赖脸地坚持撕下她的伪装,那么......”
那么到最终,也没有人会知道她啼鸦并没有叛逃。她只会成为将来玄天城消灭不距道路上的一桩战绩而已。
幸好,幸好我们知道得还不算太迟。
***
石方巳自从那日受伤,便一直闭关修炼。
白鱼一族把他们奉为贵宾,给他们提供了个十分舒适的客舍。
这日石方巳在床榻上打完坐还没起身,门口便传来声响。
石方巳抬头一看,是周行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今日回来脸上犹带着盖不住的疲态。
玄天城五卿一夕之间去了两卿,剩下三卿一个本就淡泊,一个不欲与周行争锋,周行便也只好大包大揽,每日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事情等着他拿主意。
周行脱了鞋,没骨头似的,一径躺倒在石方巳身边耍赖:
“这回我可真不管了,我把大司马的位置让给游青州了,把涂中景提拔为了大司寇,以后我就跟着大哥游山玩水,逍遥快活。”
石方巳笑道:“那邵则德死了,大冢宰的位置不是也悬空了吗?你又派谁接任?”
周行闻言顿觉头疼,他把脑袋埋到枕头里面,嘟囔道:“爱谁谁,反正我不管。”
石方巳见他耍赖,不由失笑,当□□贴地转开话题:
“对了,那邵则德自爆后,向晚真人去了何处?”
“她跟邵则德元神相连,邵则德灰飞烟灭,她自然也神魂不存了,”周行有些扼腕,“这共魂咒,对契傒太不公了。大哥,你说她是怎么想的?当初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入这样的境地?”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遭罪呢?虽则不公,但如此一来,两人魂兮相连,死生契阔,倒也不枉了这一段情,”石方巳感叹了一番,又问道,“白鱼一族新任的族长是那小妖燕支?”
他这几日闭关疗伤,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这些也都是听周行絮叨的。
“是呀,她解开水神阵,是水神唯一认可的人,同族自然信服,之前那族长偃月也不同她争,我看白鱼一族比之横塘在的时候,倒是一团和气,”周行把枕头挪开,用胳臂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现在看来,这一场争斗,大家都各有损伤,只有赤松国是大赢家。”
“怎么说?”石方巳侧头看周行,他如今倒没了之前邵则德面前护犊子的气势,眉目中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你还不知道吧?这燕支带着白鱼一族,投了赤松国。以后这绿无涯就是赤松国的地界了。”周行大概是觉得撑着太累,就地一滚,又躺了下来。
“我看最大的赢家应该是玄天城吧。”石方巳笑道。
“哦?”周行扬眉。
“玄天城原本六卿分职,各率其属,如今这六卿之外,又多了一卿吧?”石方巳也学周行躺下来,两人并肩抵足,“这赤松国就是玄天城新增的官曹,唐雩就是玄天城新增的一卿。”
周行眯眼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大哥明察秋毫。”
“如今赤松国实力尚不足,依附玄天城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以我对唐雩的了解,她不是一个愿意永远臣服的人。”石方巳提醒道。
“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权宜之计而已。我们腾不出手管妖灵,赤松国撇开了不距道,就别想抗衡玄天城。大家只好捏着鼻子暂时合作。”
这赤松国现下就相当于玄天城一个外悬的幕府,代为统领下界妖灵。
至于说将来此消彼长——
若是玄天城强了,自然会考虑砍掉赤松国这个建制,若是赤松国强了,必定要挣脱玄天城的辖制。
“我可是听见人说,你同妖皇有私。”石方巳闲闲开口,他面上云淡风轻,心底早就紧张到不行,竖着耳朵听周行的回答。
“我跟唐雩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就分手很多年了,如今也不过是利益相关才合作。”
“你无情,不代表人家也一样吧?”石方巳还在试探。
周行冷哼:“她有情?当年冥海一役,她可是奔着要我的命去的。”
“何至于此,便是看在鹿娃的份上,也不该对你下此杀手。”
石方巳早就从周行口中知道了冥海一役的始末。
“跟鹿娃有什么关系?”周行不解。
“那鹿娃的生母不是唐雩吗?”
“自然不是!”周行有些错愕,“大哥你怎会如此以为?”
“我只道这孩子也是水族,眉眼间又的确有些像唐雩。”
石方巳有些不好意思了,自从知道石初程是水族,他无数次暗中猜测孩子的生母是谁,今日终于忍不住在周行面前提起这个话题。
周行坐起来:“鹿娃的母亲,大哥你也认识的,当年在阴司见过,就是那同唐雩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是她!我记得她叫白......”石方巳跟着坐起来。
“白霓。”
“是了,白霓,她果然不要这孩子了吗?”
周行摇摇头,有些气恼:
“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这些年也不是没找过,可私事也不好让四隅堂出手,这么多年愣是音讯全无。”
“你问过唐雩吗?她们既然是姐妹,多少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倒也问过,唐雩只说不知道她下落。看那架势,她们姐妹之间也有龃龉,”周行一头倒在枕头上,“管她呢,咱们睡了吧,可累死我了。”
“好。”石方巳吹熄烛火。
石方巳不知道从周行这番话中,品出了对方怎么样的态度,似是有些心安,跟着侧躺下来,却舍不得合眼,就着一点月光,眼珠一错不错地看向一沾枕头就坠入梦乡的周行。
*
次日一早,周行从屋里出来,却见门前站了一地的人,赫然是玄天城的五卿,同七政军的诸将。
这些人是来请求周行接受天官冢宰之位的。
周行本心是要推辞,可他心里也清楚,他是躲不掉的。
整个玄天城,乃至于整个下界其实都心知肚明,玄天城只有周行能一呼百应,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服众。
周行万般无奈,也只好在众人的再四拜请下,接受了天官冢宰之位。那之后自然又是一阵繁忙。
等到他手上的事情忙完一个阶段,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日清早起来,他哪里都没有去,只坐在客舍堂中,为里屋的石方巳护法。
外间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闭的木门被人用术法开了个小缝,一个小脑袋在门外探头探脑。
周行一眼瞥到,眼睛一弯,几乎眯成一条缝,他朝那厢张开双臂:“禺儿,过来。”
外面鬼鬼祟祟的正是唐比辰。
“阿爹!”唐比辰叫完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瞧瞧,见无人,这才颠儿颠儿扑到周行怀里,“阿爹,可想死禺儿了。”
周行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叠声地哄了半天,嗔怪道: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娘也让你来。”
“阿娘说,我是水族承嗣,未来万妖的皇,不可以怕危险的。”唐比辰把小脑袋往周行怀里蹭,似是觉得有点委屈,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周行对着这样的女儿,一颗心早就化作绕指柔,他忍不住揉了揉女儿的脸蛋,又拿额头去碰她额头。
“可是我不想当什么承嗣呐,阿娘说,当承嗣就不可以给别人知道我阿爹是谁,不可以让人知道我是半妖,可是!”她哽咽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可是我就是想和阿爹待在一起呐。自从离开了浊域,阿爹你都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禺儿可想你了。”
唐比辰越说就越委屈,眼眶憋得通红通红的。
“你明明说会常常来看我的,你骗人!你都好久没来了,”唐比辰含泪控诉,肉乎乎的小拳头砸在周行胸口,砸了两下她又趴在周行身上,两只小手紧紧搂住阿爹的脖子,“阿娘说,这次你也会在,我才来的。可蔽山姑姑她们又不准我在人前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