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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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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忆起往昔,亦是感叹,当年自己缺心少肺的,早就不知道露出多少破绽,石方巳但凡狠得下心,自己只怕难以全身而退,他念及此,望向石方巳的目光便更加柔软。
石方巳却似并未看到周行的神情,他双目赤红,那铁一般的汉子,此刻看起来竟像是要哭一般。他控制不住地手抖,手中骨刺仿佛千钧重,坠得他手腕发疼,刺尖不停颤动。
他强行压下心中剧痛,声音干涩嘶哑:“我今日就拿你祭旗。你临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回答他的,是当年的式溪。
『“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辜负了你的情义,但是你为谋私利,危害三界安危,理应有此劫难。你逃走之后,只希望你改邪归正,之前的买卖,不要再做了。”式溪说罢闭目待死。
可是他等了良久,却不见石山君动手,纳闷之下睁开眼睛,却见石山君早已把刀放下正看着他,目光中夹杂着痛苦、伤心、不舍等种种复杂而又难言的情绪,唯独已经没有了愤怒与恨意。
式溪猝不及防与这浓重的情绪一撞,一时竟愣在当地。』
“你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周行低喃。
石方巳终究被这一句话带回了现实,他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周行,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瞻云山巅。
是了,那时他看出来玄天台内部有矛盾,那时的大司寇不知为何并不信任式溪,有心要将式溪一条命送到自己手里。
当年的式溪少了历练,看不明白这些,只求以自己一死全兄弟之义,职守之忠。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
是了,自己长刀一挥最终砍下来的却只是一节衣袍——自己终是不忍伤他。
『石山君收刀入鞘,背过身不再看式溪,说道:“你我今日割袍断义,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说罢收了阵法,就要驾云离去。
式溪身份已经被揭穿,如何肯放石山君走,只见他并指向前,将灵力凝为飞剑,直指石山君面门:“我职责所在,不能放你离去,你不杀我,便只能跟我回玄天台。”
“我若不肯跟你回去呢?”石山君并不回头。
式溪咽了口唾沫,勉强维持着那个铁面无私的神态:“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出手无情。”
“式溪,兄弟一场,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吗?你不用跟我虚张声势,你若狠得下心公事公办,刚刚又何必来找我?让我直接被玄天台抓走岂不省事?”石山君无视那飞剑,回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式溪。
石山君何等精明的人,他如何不知式溪只是想激自己动手,他看出式溪有一死全谊的打算,便知自己其实并没有看错人。
式溪修为高深,方圆百里都在他识海笼罩范围内。此时他已经知道有人靠近山巅,知是秋官僚属,式溪不忍石山君殒命,又不能背弃职守,眼看时间紧迫,心中大是着急。
可偏偏石山君既不动手也不逃走,他顶着脑门上的飞剑,又向式溪走近了两步。式溪不忍伤他,飞剑竟随着石山君的步伐后退。
石山君看了眼那飞剑,又看了看一脸灼急的式溪,心底最后一抹怨愤也消散了。
“你愿意以命相报,难道我就要做那畏死的小人吗?”石山君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深深地看着式溪。
石山君修为也不低,加上莽苍山本就是他的地盘,四周早就布下他的神识。自然也知道秋官僚属已经靠近。
他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回天无力,天大地大,碧落黄泉,皆是玄天台伸手可及之处,就是跑了又哪里容身?
他看着式溪一脸的焦色,心中略有宽慰,温声道:“我没有看错你,你待我也是有真心的。你亲手抓了我吧,领个头功,回去给大司寇交差。”
他观今日式溪的表现,显见是不知道玄天台布置。心下一盘算,也能猜到式溪在玄天台的处境,与其拒捕伤了式溪,害他功败垂成,不如束手就擒,成全对方。
说罢,他释然一笑,看向式溪的目光中,透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随后将刀扔在地上,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来。
称霸一方的大能束手就擒,甘心身陷囹圄,不过想把这功绩送给自己最好的兄弟,拿自己的自由给式溪换一个青云大道。
而式溪却并不在乎什么前途,他最终拼着和顶头上司撕破脸,也要保石山君性命无虞。
行到终局,他们还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呀。』
石方巳终于松开了周行的衣襟,他仔细打量着对方,心中万般滋味却难以言说。
“我在那玄天台的大狱里不见天日,所求的不过是能再见你一面。可是我日盼夜盼,盼了足足两万三千七百九十日,你就如此狠心,竟从未来过。”
周行涩然道:“我那时候......身不由己。等我腾出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也想过找你,可是那时候不周山没了,玄天台倒了,妖魔乘机裹乱,九州也眼见着陷入连天战火,要寻人实在是千难万难。”
三百多年来,两人都以为山巅对峙便是诀别。
石方巳刑期未满,便遇上大变,玄天台遭受莫大的冲击,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关押的罪犯,于是他便跟着逃了出来。
之后的境遇又是一言难尽,他逃出了玄天台的大狱,却依然没有逃出身陷囹圄的命运。
竟有......三百多年了吗?
他在此处年复一年,却不知外间如何变迁,等他醒来,早已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那么......面前这个,还是他的式溪吗?
石方巳如梦初醒,手中的骨刺‘啪嗒’一声跌落神台。
周行得了自由,便想要撑着站起来,可他之前强行突破封印调用灵力,受伤也不轻,此时手足无力,起到一半竟又跌了回去。
石方巳见此不由一怔,这才意识到式溪刚刚为他疗伤,竟把自己伤到如此地步,心中顿时又是一番五味杂陈。
这个式溪,总是叫他恨也不得,爱也不得。
石方巳心底一番滋味难以言喻,他勉强压抑住万般心绪,冷冷道:“上仙此来是要捉我归案的吗?”
周行闻言心底又是一痛。
石方巳正坐神台之上,凛然尚有当年叱咤一方的气度。
可周行眼中,石大哥刚刚死过翻生,一身衣裳历经三百年早已残破不已,上面还带着斑斑血迹,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周行鼻头一酸,半晌才道:“三百年前玄天台遭遇重创,秋官三堂只余了一堂,连业因录都已丢失,当年在册的罪犯,早就没数了。若要捉拿你,无据可依。再者,大哥你困于此数百载,便是有什么罪也早赎完了。”
周行看向石方巳,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大哥,你我之间,再不是立场相对的敌人了。”
石方巳被他这态度弄得心底宛若被什么攥住,一阵酸楚,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二人在神台上闹了一场,终于握手言和。
待他们缓过劲来,便将此处据点翻了个底朝天,想要找到更多关于此间邪神的信息,可最终除却那一尊偶像同残留的献祭阵法,他们一无所获。
周行想向石方巳打听是谁将他关在此,可一提起来,石方巳只推说时日太久,早已不记得这许多。周行知他不愿回忆痛苦过去,也就不再追问。
“若照唐驰骛所说,此间供奉的邪神也是不距道八邪神之一,可如今人去楼空,抓不到人也不好下定论,”周行用朱笔将此间符咒一通破坏,这才将朱笔收回乾坤袋,“若真是数百年前我诛杀的那邪神死灰复燃,那说明这些东西杀之不死,倒叫人头疼。”
“如果不知道这些邪神底细,的确难以将他们诛除干净,”石方巳凝眉看了眼神龛上的偶像,又从祭坛中抓起一把灰,他嗅了下手中香灰,面色越加沉郁,“这祭坛中烧的并非普通香火,想来也是特制。”
周行附和道:“正是,那献祭的阵法中,所用到的灵物也非日常可见。想来这些皆是炼制邪神的秘法。只可惜这些东西都已烧毁,无可辨认了。”
石方巳沉吟半晌,眼下他早已换上了干净衣物,洗去了一身污秽,冷静下来之后,方显出原本硬朗的气质,只听他道:“当年莽苍互市还在之时,我曾接过不距道的生意,这里面必然有炼制邪神的材料。如果还能找到当年的清单,邪神之事倒也有迹可循。”
当年的莽苍山君手眼通天,私底下倒腾了不少天材地宝。
下界妖浊修士有什么不方便直接在市面上买卖,或是被玄天台禁止流通的灵宝皆可在石山君这里淘换。
不距道更是石山君的座上宾,那些见不得光的私货都是在石山君手中倒买倒卖。
周行道:“如今咱们两眼一抹黑,这倒是个方向,大哥你可还记得他们买了些什么?”
石方巳摇摇头:“这都三百多年了,我哪里记得这许多。莽苍山原本是有记账,如今恐怕也找不到了。”
他这话倒提醒了周行:“当年的旧账是找不到了,这些年四隅堂倒是搜集了不少不距道的情报,里面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记录,咱们可以去查查。”
两人说走就走,临行前放了把火,将那神龛祭坛牢笼一并毁去。
他们结伴北去,一路竟无话可说。
说来这兄弟二人当年感情再好,中间也有数百年不见,又兼这许多恩恩怨怨。
乍然重逢,之前生死相持到还罢了,如今冷静下来,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相处,竟都客气生疏了起来。
石方巳有时候偷偷打量周行,心中感慨,数百年岁月洗练,当年那个鬼马活泼的式溪早已不见踪影,如今反多了些久居上位者的沉郁稳重。
这数百年来,式溪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他有如此大的变化?
快到玄天城的时候,石方巳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式溪,庚申大变后,我趁乱逃出玄天台大狱,听说不周弟子损伤甚多,我也曾想过找你,可是却听人说你已经陨落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如今又为何改名换姓?”
周行被他勾起往昔回忆,满脸沧桑:“大变之前,我在朝彻沟中闭关,待我发现不对下山时,一切都晚了。玄天台已然崩塌,不周山也没了。所幸有一位摩诃毗罗庇护了部分幸存的不周弟子。
邵则德......就是如今玄天城的天官冢宰,那时还只是玄天台的一个外门弟子,亏了他将残余的势力联合起来,重建了一个玄天城。
一切本来都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渐渐的,事情便不对了,为玄天城效力的不周弟子开始一个个陨落,或是因为意外、或是暗杀、或是走火入魔,到最后竟一个也没剩下。那庇护了不周弟子的摩诃毗罗最终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