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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神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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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被她这死缠烂打,闹得没办法,也许是孤独得太久了,到底渴望有人陪伴,式溪终于还是妥协了。
他带着骨白到了朝彻沟,只见他足下似有青云流动,步履间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山腰处。
骨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边高峰耸立,他俩原来是在那极窄的夹缝中行走,头顶只有一线玄天,越走越有一种阴寒森冷的意味。
这两峰相夹处,已然是天斩之煞。
此处风水极差,煞中有煞,竟是个聚阴之地。方圆百里的阴气、浊气、污秽之气,尽皆被吸往此处,山上的各色猛兽蛇虫,凡有灵性,无不避而远之。
骨白却并不害怕,坦然地进入这个大煞之地,她对式溪无限信任,当下只有惊叹,以及......对主君的担心。
他二人一面走,骨白一面将这十年间下界的情况告知式溪。
“如今的确有了个玄天城,就在距此不远处,领头的是当年玄天台的几个外门弟子,玄天城形制也同当年一样,设有天地四时六官,由六卿分管。天官冢宰叫邵则德......”
“果然是他。”式溪微哂。
“地官司徒叫曲则泉、春官宗伯叫瓦则婴、夏官司马叫王则执、冬官司空叫多则和。”
“秋官司寇呢?”式溪问。
“只缺了秋官,据说由于业因录遗失,便没有建这秋官幕府。”
“没有刑曹,善因无奖,恶果无罚,这下界只怕更加乌烟瘴气。”式溪蹙眉。
“如今玄天城只怕有心也无力,实在是打不过不距道,能苟延残喘已是不易。”骨白解释道。
式溪又问:“这五人全是外门弟子,竟没有一个不周嫡传弟子吗?”
“这世上只怕已经没有别的不周弟子了。”骨白黯然道。
原来当年式溪离开后,俞池的那小院也没能保住,屠刀之下,里面的不周弟子无一幸存,就连俞池本人也不知所踪。
“这十载以来,零星也有不周弟子现身,但是都很快陨落,或被暗杀,或走火入魔,竟无人幸存。”
式溪脸色阴沉,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头顶的月亮皎洁明亮,山坳间却依然黑漆漆一片,月光撒下来如同也被吸进某种鬼神莫测的黑暗中。
骨白仔细看去,原来这四周早被黑雾笼罩,宛若一个巨大的墨团,将这方天地一笔抹去。
两人走到蚀余洞前,洞向丑方,戊方却见水,是个八煞黄泉的所在。
式溪带着骨白进入洞府,从怀里掏出个缀着宝石的项链递给她。
骨白并不多问,立刻将项链挂在脖子上。
黑暗中,只见那宝石发着翠绿幽光,连带着佩戴的人,整个都罩在微光里,原来是个隔绝煞气的法宝。
“你如今修为不济,不能抵抗这煞气,先带着这个项链,待哪日你修为跟得上了再说。”式溪叮嘱道。
*
邵则德带着师弟们在废墟中重建了玄天城。
可不距道称霸下界,自然不会容许玄天城死灰复燃,双方的冲突爆发了一场又一场,无数的僚佐就倒在城墙根。
真正有实力的大能,大都在那一场泼天大变中陨落,下界剩下的修士往往并没有太强的实力。
在不距道一波一波的攻势下,眼见着玄天城要全军覆没,邵则德的道侣向晚真人在绝境中毅然化为城墙禁制,终于在风雨飘摇间护住了玄天城。
两人以共魂咒相连,一损俱损,邵则德一夜之间皱纹丛生。
他的几个师弟都劝他再找个道侣与之双修,以避五衰之势。
邵则德却只说“修短随化”,不肯琵琶别抱,宁可守着一把清风度日。
两人如别鹤离鸾,却不改恩爱情长,同道同心,共守玄天城,一时被传为美谈。
可是不周弟子损耗殆尽,新的玄天城早已没有当年的实力。他们在下界的空间不断被不距道挤压,几乎没有抗衡的能力。
邵则德这个大冢宰也是饔飧不继,愁出了一把把的白发。
修士的成长是以百年计的,短时间又哪里能揠苗助长?
“我竟以为光靠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也能抗住不距道,”这天他又踱步到了城墙上,想要同化成护城禁制的道侣说说话,“是我太自大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早该想到的。”
清风带来向晚的声音,在城墙上凝出一个清丽温婉的虚影。
“阿晚,你怪我吗?”
邵则德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虚影,虚影却化成一把风,从他指尖溜走。
邵则德不由向前追了一步,这才讪讪地放下手来。
清风寂寂无言。
“大冢宰!大冢宰!”
当时的夏官司马王则执,兴冲冲地奔到城墙上。
“何事喧哗?”邵则德收敛神色。
“就是之前下官禀报过的那个上士。”
王则执圆溜溜的小眼睛中透出难掩的喜色。
玄天城举凡同不距道交战,皆是败多胜少,直到前些日子,七政军中出了个难得一见的将才。
那人一开始只是普通兵卒,一次遭遇不距道小股部队,他竟在伍长牺牲后,带着剩下的三个人,枭首数十颗,全身而退。
回来王则执便给他升了中士,让他带一个‘两’,他带着这二十五人竟砸了人家数个道场,将不距道供奉的护道神通通烧掉。
“他前些日子不是升了上士吗?他带着一个百人‘卒’,去包抄了渠帅府,你猜怎么着?”
王则执兴奋到五官乱飞,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同大冢宰说话。
“赢了!”
王则执激动地一拍邵则德肩膀,看到大冢宰面色有些发沉,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讪讪后退两步继续道:
“那小子竟把人家一个据点闹得人仰马翻,人家追出来,又被他伏击,搞得丢盔卸甲,那场面,别提多解气了。”
“次次都是以少胜多,这么说来,这竟是个领兵的天才。”邵则德沉吟道。
“正是呢,下一步我打算给他升到下大夫,领一个五百人的旅。”
“此人是什么来头?”邵则德也来了兴致,问起这个人的姓名生平。
“他叫周行,是个散修,没有什么传承。修为不怎么样,倒是擅长咒法同阵法,排兵布阵也有一套。”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便离了城墙。
他们聊得专注,谁也没有听到背后一声裹在风中的叹息。
*
周行升了旅帅,首战便几乎全歼了太易旗一个旅。
论功行赏的时候,邵则德才发现周行就是式溪。
天官冢宰当下没说什么,回头就把王则执叫到跟前,细细问他关于周行的事情。
“此人性情如何?”
“这个人么,比较沉默寡言。平时不怎么说话。”王则执想一想,便道。
“他听调令吗?”式溪同崇光拍桌子的事儿,邵则德虽然没有亲见,但是早已有所耳闻。
“如何不听?”王则执有些奇怪。
“长官的命令,他都一一遵从?”邵则德不大信,难不成这小子转性了?
“自然遵从。”王则执回答。
邵则德又问:“你看他的水平究竟如何?”
“可抵千军。”王则执说得斩钉截铁。
邵则德心道,果然是战神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
“他果然修为低微?”
“的确低微,还是个用符咒的修士,”王则执语气中带点可惜,“按说这样的人还是适合坐镇后方指挥,让他上前线,弄不好就没命了。”
邵则德有些犹疑,式溪的到来,犹如神兵天降,他自然欣喜若狂,可他尚记得崇光对式溪的评价——
那是一把无法驾驭的利刃。
他又忆起当年首邙山上,自己深陷绝境,那个式溪却尚在摇摆,不肯坚定地站在玄天台这边。
若非如此,当年他又何至于伤得那样重,差一点就前途尽丧!
对这样的一个人,邵则德不得不多一丝警惕。
他要用这个人,就必须保证这个人能老老实实做好一把刀。
这一次周行没有升职,反而得到命令,让他率全旅去将首邙山夺下来。
可是首邙山如今驻扎着整个太初旗,可谓固若金汤,光是人数就完全碾压一个区区五百人的旅。
更何况不距道的先天五旗,集中了当世顶尖的妖魔。
而如今的七政军在大变之后折损太大,大部分是玄天城重建期间招募的散修,这些散修的修为,连当年玄天台的入门试炼都够不着。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可是周行收到命令后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就出发了。
邵则德在担心什么,周行心里明镜似的,他要想在七政军站稳脚跟,就得给大冢宰递上投名状。
那场仗的惨烈程度,完全可以载入史册。
他们的法器不如人家,修为比不过人家,人数更是逊于人家,只凭着一股断头成仁的劲儿,誓要探虎穴、入蛟宫。
军士们在周行的指挥下,射空了箭囊,劈折了马槊,耗尽了法器灵力,愣是在太初旗坚固的堡垒中,生生掘出了一条裂缝。
可代价也是巨大的,最后跟着周行奇迹般地,攻入首邙山腹地的,仅剩区区十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