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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业因 ...

  •   “我知道,你心里说不定还在怪我。”崇光觑着周行。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到了,你做出的承诺,致死也没有食言。这就够了,你我之间,谈不上怪不怪。”周行语气冰冷。

      崇光给他噎了一下,他难得地不以为忤,反而叹道:“不论如何,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当得起不周弟子这个身份。”

      周行没有答话。
      水浪拍在礁石上,声浪滔天。

      良久周行才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记得当年刑曹的规矩,凡秋官中人离开玄天台公干,皆须二人同出同入,如果要单独外出,须在当值的录事那里,将行程报备留档。你自己定的规矩,为何不遵守?”

      “胡扯,我自然是留档了的。”

      “你若是留档了,我又何至于满世界找你陨落的地......”周行诘问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那时候玄天台就有内鬼了。

      “你出事那日,当值的录事是谁?”事关庚申大变那日的真相,周行不觉疾言厉色起来,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他这是在审犯人。

      可素来最不满周行目无尊卑的崇光,却难得没有发作。

      “一个小小录事,我哪里留意得到,”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券,抛给周行,“这是我守护了三百年的业因录,可以断善恶,明因果,是我秋官三堂的根基。”

      他说着,又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可以接手的人。”

      周行刚把业因录接在手中,抬头看时,已不见了崇光清癯的身形。

      眼前只一片闪烁的幽光,飘飘洒洒散入空濛。

      崇光早已身死,不过依仗一点执念强留人间,如今执念已消,再无留恋。

      随着崇光的离去,阵法也消散了,结界随之消失。

      周行回到现世,他先去查看了一下石方巳同石初程,见他们毫发无损,犹在酣睡,这才放心走出来。

      早有三人立在船头等他。

      正是四隅堂主官涂中景、左右使聂文猎同燕衔泥。

      三人行礼已毕,皆有些不同于平日的严肃。

      “何事?”
      周行随手给船舱设了个隔音的结界。

      涂中景拱手道:“之前主君一直让四隅堂查风回岭的事情,如今已经有结果了。”

      “说来。”周行道。

      “风回岭因其所处的地域特殊,清浊二气混乱,非修行之地,不论是需要清气的修士还是吞噬浊气的浊修,都待不住。久而久之便成了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临时的庇护所。

      大变之后,不距道首座毕则新为了给手下复仇,曾派军将此地推平,内里一应悍匪皆诛杀干净。那之后风回岭也清静了些年。

      可那种地方,即便是不距道的浊修也不愿久待,等他们撤走,又有大大小小的暴徒头目占了此地,冬官司空私下豢养的势力,也是其中一支。”

      涂中景说到此处,抬头瞥了眼周行,见周行背着手,正着意听着。

      “我们根据棒老二的供词,再详加验证,冬官司空这些年炼出来的虚壹果,都......”
      涂中景咽了口唾沫,他似乎有些惊遽,“都......送到了不距道手上,用以换取金银。这些再加上大司空以玄天城名义勒索的进项,大部分都进了大冢宰的私库。”

      天官冢宰竟不是单纯包庇护短,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此事非同小可!

      聂文猎一报给涂中景,就骇得涂中景立马带着左右手,马不停蹄地来找周行。

      周行闻言,心中也是一沉,天官冢宰作为六卿之首,里通恶逆,悖天无道。

      此事若是真的,处理起来只怕会相当棘手。

      他当下又有些唏嘘——

      不周山大厦倾颓时,是邵则德振臂一呼,将仅存的有志之士凝为一个整体。

      玄天城危在旦夕时,是邵则德身先士卒,坚守城池,在血雨中杀退了不距道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在一切颠覆的遽然大变中,正道修士惶惶不可终日,是邵则德保存了天道最后的火种。

      邵则德当年不惜元神尽毁,也要破阵以明心志;哪怕命若悬丝,尤欲挽狂澜于既倒;甘愿天人五衰,却终于守住了天道最后的净土。

      可哪怕是英豪无畏的铮铮铁骨,终难敌权力的诱惑、阿堵的腐蚀。

      周行暗暗叹口气,兹事体大,若只是玄天城内的权力之争,他可以退让。

      可是某些人想利用从他手里抢来的权柄,暴内陵外,残民以逞,他却不能纵容。更遑论邵则德竟与不距道暗通款曲。

      周行目光灼灼地看向波谲云诡的江面,心底一把熄灭许久的火,无声地复燃了。

      “既然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咱们不能不管吧?”聂文猎直眉楞眼地打破了沉默。

      涂中景回身瞪了一眼这没眼力见的下属,“这怎么管?四隅堂不过一个探查消息的机构,根本无此职权。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七政军能管吗?”聂文猎又问。

      涂中景叹道:“自绝地天通,天条也管不到大冢宰。你要七政军办大冢宰,请问要依哪个律书?哪部法典?”

      “若要如此讲,六卿犯案,没有任何人能管了。”聂文猎素来爽直,闻言气得一跺脚,小舟当即一个趔趄,他这才意识到不妥,慌忙垂首告罪。

      周行摆摆手,示意聂文猎稍安勿躁:
      “大冢宰乃是六卿之首,有着重建玄天城的卓著功勋。这么多年来又慈名远播,是下界众修公认的领袖。他多年经营根基深厚,我们贸然发难,只怕难以服众。”

      聂文猎闻言如同被凉水浇头,现出几分颓然来。

      周行稳步踱到舟头,三僚佐纷纷退到一侧让出位置。

      江风从绝壁而来,吹得他衣袂飘飘。

      周行回过身来,看向涂中景:“中景,你是玄天台老人,依你看,谁有权限来管此事?”

      “若是当年玄天台,此事当由秋官僚佐查实之后,由秋官司寇出面上呈天庭,由天庭降罪,可......”涂中景说到此处有些犹豫。

      周行接口道:
      “可自庚申大变以后,我玄天台遭遇重创,秋官的建制几乎尽毁。加上天路断绝,人间善恶不能上达天听,可谓公道不存,功过无判。
      当年我收拢秋官残余势力,将你们都集中在七政军麾下,一切以战事情报为先。反倒把秋官原本的职责丢到了一边。”

      周行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三人,方才继续道:“你们可还记得秋官原本的职责?”

      涂中景肃然道:
      “回主君,秋官原本所负责的是督管玄元律的施行。
      麾下分为三堂,咱们四隅堂负责探查消息,另有明梏堂负责抓捕嫌犯,刺宥堂负责案件的审理。
      这些年来,主君叫我们为七政军做暗线,探查战场情报,咱们也算是干的老本行。”

      涂中景原就是玄天台老人,这些职责聂文猎和燕衔泥可能不清楚,但是他自然是知道的。

      周行颔首,继而又沉声道:
      “妖魔混战扰了天道,以至于天时乱了,连累得人间这数百年间也狼烟四起。
      如今,浊域一封印,不距道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妖灵眼见着也被妖皇拢在一处,只要她管束得宜,咱们也少些事情。
      从今日起,四隅堂不用再给七政军做马前卒了,是时候重建秋官三堂了。”

      三僚佐闻言皆是一震。

      周行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聂文猎眼尖,看到周行手中之物,惊呼道:“是业因录!终于找回来了吗?”

      周行点点头,正颜厉色道:“前任秋官司寇崇光真人,已将业因录传于我手,重启玄元律咱们责无旁贷。”

      业因录记录的是世间妖魔的善因恶果,作判定功过赏罚之用,历来都是大司寇手中法宝。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上无天庭敕封,下无不周山背书,谁拿着业因录,谁就是大司寇。

      涂中景心中暗忖:
      “这许多年来,秋官建制不齐,群龙无首,仿佛风中浮萍,如今主君肯带着他们重建秋官,眼看将来必然大有一番作为。”

      他又偷眼看向周行,心道周大司马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散修,在战场上一手一脚打下了累累战功,这才爬到大司马的位置。

      如今早不是不周弟子包揽要职的时代了,说不得下一任大司寇是自己,也未可知。

      聂文猎心中却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忍不住接口道:
      “卑职生得晚,不曾见过大变前下界清明的场景。听前辈讲,当年一本玄元律,将这些魑魅魍魉管得严严实实的。
      别说鬼祟害人了,那时候修为再高的妖魔都不敢在人境造次的。而今不过几百年过去,到处都是乌烟瘴气。”

      他这话说得凝重,语气中却隐隐露出几分将要改天换日的兴奋。

      “没有执法之人,律例就只能是空谈,”周行也是感慨,“如今的妖精鬼怪,别说遵守了,就是还记得玄元律的能有几个?”

      燕衔泥略有些迟疑:“可......如今天路断绝,玄天城不再受天道护持,咱们真个能重新理清这一片乱象吗?”

      周行凛然道:
      “天道既断,善恶倾覆,除开玄天城还有谁能来做替天行道的那只手?既入了玄天城,匡扶天道便是我辈职责。
      诸位不必忧虑,路都是一步一步走的,如今仗不用咱们打了,正好能腾出手来。
      妖魔不晓,那就告示他们;鬼怪蒙昧,那就教化他们。先把规矩讲明,再有那作祟的魑魅魍魉,有一个杀一个,等着都生了畏惧之心,自然就听话了。”

      周行语气不徐不疾,三人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凛然威仪,当下心中皆是一定。

      “涂中景,你之前为四隅堂主官,着你为刺宥堂主官;聂文猎,你由四隅堂左使改任明梏堂主官,这两堂的重建工作,就要辛苦二位了。”

      “遵命,我二人定将不负苍生、不负天道。”

      周行看向此间唯一的妖灵,“至于四隅堂,就由燕衔泥接手吧。”

      他将一个卷轴递给燕衔泥,叮嘱道:
      “虽然你不用管两堂重建事宜,但任务也不轻松,这是我修改过的玄元律,你将这新的玄元律晓谕下界,务必让下界妖魔都知晓玄元律重启之事。”

      燕衔泥许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升职,尚未回神,只怔愣着接过卷轴。

      周行并未介意她的失礼,他顿了一顿,继续道:
      “等秋官重建,玄元律重启,哪怕是六卿犯事,咱们也有制可循、有法可依了。届时再肃清城内叛逆,名正言顺。鉴于该叛逆根深宁极,咱们执法前也要做一些准备……”

      说着他又叮嘱了一些具体的措施细节。

      “得令!”
      涂、聂二人皆俯首领命而去。

      只剩下一个燕衔泥留在原地不肯离去,似有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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