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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亡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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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方巳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对,刚才那个“残魂”,唇角带笑,眸光含悲。自己自从见到这残魂周行后,哪里见过残魂有如此复杂灵动的神色?
那分明就是式溪!
石方巳一想明白了这一点,一颗心立时就要跳到嗓子眼了,他“嚯”地站了起来,急急去寻式溪,然而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式溪的踪影。
大隋国运一终,人世间愈加乱了。无数盗贼蜂起,相聚萑蒲。大则跨州连郡,称帝称王,小则千百为群,攻城剽邑。
杨广彻底失去了对帝国的控制力,龟缩在江东,惊恐不得安眠,夜夜需妇人拍哄才能入睡。
九个月后,江都粮尽,跟着杨广逃难江东的骁果军士,大多都是关中人士,见皇帝无意西归,纷纷起了二心。
终于在大业十四年三月,自作自受的杨广被自己的手下,以一根练巾缢杀在江都宫中。
皇帝一死,谋反者便考虑另立新帝。
被囚多年的杨秀一度成为新君备选。只是在众人的反对下,最终没有成事。被放弃的杨秀连做傀儡的用处都没有了,很快便连带着他的七个儿子一起被诛杀。
彼时石初程人间浊域两头跑,根本也顾不上杨秀。及至他在忘川河畔偶遇当年旧友,一切已经无力回天。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陪着老友,走完最后那程黄泉路而已。
杨秀死后,杀戮并未停止,隋氏宗室、外戚,不论长幼,全都没能逃脱这一轮屠杀。
这些一度无比尊贵的隋室子弟,同这些年死无葬身之地的黔黎一样,成山的骸骨被丢弃在道旁,无人掩埋。
自此,大隋王朝社稷颠陨,本枝殄绝。
九州茫茫,煌夜幽幽,故文献皇后独孤伽罗言犹在耳——
“我夫妇二人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黎民百姓,后人皆须恪守此志,若有违此誓,便叫我大隋宗祀覆没,血脉断绝,子孙皆不得好死。”
当日杨坚虽则刻薄寡恩,但其在位期间,大隋也曾有过人庶殷繁,朝野欢娱,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的太平日子。
可惜二十载开皇盛世,如梦幻泡影,眨眼即灭。
“坟土未干,子孙皆遭屠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1]
究其根本,杨坚灭父子之道,开昆弟之隙,终于溺宠废嫡,算是藏祸于前,杨广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以致丧身灭国,可谓作孽于后。
就在这天下土崩、改朝换代的当口,在家宅了九个月的罗酆山圣终于要出门了。
洛鸣泉刚一出门,便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术,一路尽捡着没人——没鬼看见的路,上了人境。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鬼祟,却哪里有什么冥界至尊的派头。
洛鸣泉自诩这一番行径无人能见,倒也心宽。
殊不知自他出了府邸,身后早缀上了一个人,一路悄没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直跟到了一处偏远的小乡村中。
跟在他身后的人憔悴垢面,胡子拉碴,正是在洛鸣泉家门口潜伏了数月的石方巳。
如今的石方巳已经将式溪巅峰时期的修为完全吸纳,此时跟踪洛鸣泉,自然不在话下。
石方巳深知,以式溪同洛鸣泉的关系,若是式溪转世,洛鸣泉必然要亲自过问。要寻找式溪的转世之身,只能着落在洛鸣泉身上。
所以他根本没有去别的地方查看什么,直接便到了洛鸣泉家门口蹲守。如今看来,他似乎猜对了。
然而洛鸣泉却也是十分警醒,他刚一跨入那小乡村,便又是一个遁地术丢下,竟是凭空消失在了石方巳的眼前。
石方巳眼皮一跳,急急往前冲了几步,却怎么都找不到洛鸣泉的身影。
那一刻,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对着来来往往笑逐颜开的男男女女,石方巳一颗心却好似依旧镇在那黄泉地下,被那寒冷刺骨的坚冰封冻住,不见天日。
喜气洋洋的男女老少,就这样从石方巳的身边走过,留下一串欢声笑语。
不远处,忽然震天的唢呐声响起,砸在了石方巳耳中,砸得他豁然惊醒。
石方巳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朝着那唢呐乐声的方向走去。
这个小乡村的人似乎并不多,等到石方巳回神之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走过去了。
此时他的眼前只有两个豆丁大的小孩,正拖拖拉拉地往那个方向走着。
石方巳一伸手,抓住了大的那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手指深深地掐进了那小孩儿的肉里,他急切地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那小孩儿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本是言笑晏晏,骤然被一个陌生人抓住,他对上那人凶煞的表情,笑容当即僵在脸上,加上肩膀剧痛传来,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放开我兄长!坏人!”那个小点的女娃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襦裙,踮起脚来,对着石方巳的手臂,嗷呜就是一口。
石方巳吃痛,脑子这才清醒了一些。
他松开手,蹲下身来,对两个小孩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别怕,我不是坏人,没有恶意,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这是想要去哪里,为何似乎全村人都去那一个方向。”
那小女娃警惕地打量了一下石方巳,咬着指甲不肯说话。
那男娃见石方巳将身上的凶煞气一收,看着不那么吓人了,便收了眼泪,道:“老张头家里喜得贵子,今日正是三日洗儿之时,他摆下酒席,请全村老小去吃呢。”
果然是有人转世!
那初生的小儿,会是式溪吗?
石方巳心中激动难以抑制,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他脚步一转,迫不及待地便奔着那人群汇集处去了。
他脚程飞快,那俩小孩一眨眼,眼前便不见了人影,一时都是面面相觑。
石方巳来到那大宴宾客的村舍前,正要往里闯,小院蓬门一开,一个人被众人推了出来。
石方巳定睛一看,那被推出来的正是洛鸣泉——此时的他竟是一身道袍打扮,一副寒酸模样。
那几个村妇农夫将他撵出来,一个高个大汉将一只竹琴,砸到洛鸣泉的头上,指着他鼻子骂道:“哪里来的江湖术士,竟在人家好好的洗儿宴上说这些丧气话。”
另一个壮汉也‘呸’了一声:“我看他就是想要诓走人家的小孩。”
洛“道长”将竹琴顺手接在手里,兀自摆出高人架势,轻轻一拍竹琴屁股,唱起道情来:“若要此儿存,千万莫见生,若要此儿长,亲朋必离分.....”
他这一唱,更是惹得群情激奋,几个乡野汉子再不留情,连踢带打地把洛鸣泉往外撵。
及至主人家招呼回去用饭,那几个乡亲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石方巳从头到尾看了这场闹剧,也是不禁失笑。
洛鸣泉听见石方巳的声音,猛地转头看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一直跟着我?”
“不跟着你,我怎么找得到式溪?”石方巳的目光越过洛鸣泉的肩头,看向那充斥着吵闹欢笑的坝坝宴。
洛鸣泉当即像是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尖声道:“谁说那是式溪了?你们一家还有完没完了!说了一百遍了!
式溪已经魂飞魄散了,我费尽全力才将他的魂魄聚拢,可是这样的魂魄一离开聚魂潭他就散了,如何能投胎?再说了,式溪有明夷之术,可以重塑肉身,我何必多此一举?”
“那孩子若不是式溪,你为何想要带走他?”石方巳质问道。
“那孩子同我有渊源,跟你说不着。”
石方巳脸色黑沉:“我不信,如果他不是式溪,那式溪在哪里?”
“不是说了吗,就在我那里,之前那俩孩子都还看见过,”洛鸣泉正了正手中的竹琴,一脸的情真意切,“你不信,你便也来看,就是要日日守着那魂魄,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洛鸣泉说着,不动声色地觑了石方巳一眼,方才叹息道:“不过嘛,这魂魄要想恢复,也得有个几十年,等到他能离了聚魂潭,才能用明夷之术重塑肉身。”
石方巳显然并不相信洛鸣泉的说辞,他一言不发,转身就朝那坝坝宴方向走去。
“你做什么?”洛鸣泉忙叫他。
“我去看看那孩子。”石方巳头也不回地说道。
“一个刚出生的小孩,你看能看得出什么来?”洛鸣泉伸手就来拉石方巳。
“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松手!”此时此刻的石方巳就像是个毫无理智的莽撞人,满心中都是找不到式溪的惶急。
洛鸣泉简直欲哭无泪:“都说不是式溪了!”
“山圣请自重!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石方巳数次被阻,不由怒火中烧,右手一翻,一柄青龙环首刀便横在两人当中。
“别动手啊,你听我讲......”洛鸣泉话说到一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由顿住话音。
与此同时,石方巳也是勃然变色,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你也感觉到了?”石方巳凝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