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243、同穴

　　“大哥？”周行心中一凛，担心石方巳有事，忙趴下来朝石方巳摸去，“大哥？你怎么样？”

　　石方巳就着周行的手，坐了起来，依旧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我没事。”

　　周行无声一叹，心知石方巳这是死志未改，当下也挨着石方巳坐了，两人并肩靠在一起，沉默良久。

　　终于还是周行先开口：“风不休想要将你的秘密告诉我，你阻止不了，又怕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便寻死？”

　　黑暗中，石方巳仍然不发一言，却是攥紧了五指。

　　“你就这么怕我知道？”周行顺着石方巳的胳膊，摸到了他的一只手，轻轻拢在自己掌心，“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知道了，要跟你决裂吗？所以你是宁可一死，也不愿告诉我？”

　　石方巳没有动，却是把拳头攥得更紧了。

　　“放松，一会儿伤口都崩开了，”周行轻轻掰动石方巳的手指，见他不肯，却是又哄道，“你又何必这个样子，我不是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吗？”

　　石方巳侧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周行的脸上。

　　“我也不打算问你，更不会以魂君的身份来逼你，”周行的声音依旧轻柔，“有你上次寻死那事儿，还不够吓人吗？我当时跟着你跳进寒潭的时候，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你说我为什么要逼你呢？难道真把你逼到绝路，我就好过了？这世上若是没有你，我便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了。

　　你不愿意讲，我也不会再逼你。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大哥你心里有我，这就行了。不管剩下多少日子......”

　　周行晃了晃石方巳的手：“咱们俩就这么手拉着手，互相陪伴着就是了。”

　　“式溪，对不住。”石方巳终于开口，却并没有任何的解释。

　　周行心中又是一叹，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把将石方巳拉入了自己的怀抱。

　　黑暗的深渊仿佛世界的尽头，两人就这么久久地，互相依偎着，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唯一的温暖，以抚平曾经那数百年岁月，烙印在他们身上的孤独寂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行的心境是平和下来了，腹中却早已饥肠辘辘，他松开石方巳：“大哥，我背着你，咱们四处探探，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没用的，没有出路的。”石方巳轻轻开口，声音却好像悬丝一般虚浮。

　　“大哥，你怎么知道？”周行愕然看向石方巳。

　　可惜，黑暗中周行看不到，此时的石方巳眼底写满了绝望，这条路本就是他给自己选择的死路。

　　石方巳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那么死在这里，有周行陪在自己身边，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式溪，你跟着我跳进来之前，应该已经看明白了。这里是阵法死门所在，四周都没有出路，只有头顶上一个出口，但是咱们俩修为都已经没有了，万丈深渊，我们不可能出得去，”阐述如此绝境，石方巳的语气却非常平静，“式溪，咱们会死在这里的。”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没碰到过我破不开的阵法。”周行言之凿凿。

　　石方巳闻言，却是摇头不止：“我信你有这个本事，不过那是你修为尚在的时候，如今你只靠着符纸维持。刚才咱们落下来的时候，你的符纸都用完了吧？”

　　石方巳语气笃定，显然，这不是一个问句。

　　话到此间，周行也只能苦笑：“的确如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少在目前来讲，他还真就束手无策。

　　石方巳反客为主，学着周行适才的样子，抓住了对方的手，他抚摸着周行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还疼吗？”

　　那是适才下坠之时，被粗糙的边壁所磨出来的伤。

　　“皮外伤而已，没事的，”周行摇摇头，正要把手抽回来，却是忽然感觉到什么，当即神色骤变，惊呼出来，“大哥！你做什么？”

　　原来石方巳竟将周行的手送到自己嘴边轻吮。

　　周行吃了一惊以后，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由石方巳将自己手上的血迹都舔舐干净。

　　待得周行手上终于是没有半点脏污了，石方巳才轻轻开口，目光依旧是死死锁在周行的脸上：“式溪，你愿意同我一起赴死吗？”

　　“都这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不愿意我做什么陪你跳下来？”周行无奈道。

　　石方巳紧了紧五指，再度追问道：“不，我要你回答我，如果你现在能出去，你是愿意自己独活，还是留下来陪我？”

　　周行神色含悲：“大哥，你叫我如何能做得到，将你一人丢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之中？便是死路一条，我也陪着你。”

　　“式溪，”石方巳闻言心中感动，不由也要将肺腑之言吐露，可随着他目光随意地往天上一瞥，却是当即脸色一变，“快，离开这里！快！”

　　石方巳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周行并不多问，当即把石方巳往怀里一抱，随便寻了方向就闷头冲了出去，刚奔出十来步，便听到一系列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就落在他们刚才坐着的地方。

　　“是什么东西？”周行问道。

　　“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大概是小风在上面发脾气砸东西吧。”石方巳猜测道。

　　周行闻言乐出声来：“看来风不休被咱们气死了。”

　　随即他笑容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个黑洞当中，石方巳竟是看得见的！

　　周行下意识便是要问石方巳，然而他张了张口，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却终究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只是背着石方巳开始在洞穴里面四处探查。

　　“式溪，别白费功夫了，咱们走不出去的。”石方巳趴在周行的肩头劝道。

　　“这地方竟这么大。”周行腿都走酸了，竟一直没碰到边壁。

　　石方巳脱口道：“如何不大？我当年走了三百年，不也没走出去吗？”

　　“大哥，你是说，这是当年困住你的阵法？”

　　石方巳一顿，显然是有些后悔失言，可话已经说出来了，他也不再扭捏，索性继续道：
　　“说是阵法，其实也不完全算阵法，整座山可以看做是一个......”

　　他思忖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合适的措辞：“......法器吧。”

　　“这么厉害？是玄牝留下的法器吗？”

　　石方巳迟疑了一下，终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吧。”

　　周行听出这又涉及石方巳不愿吐露的地方了，便也不去揭穿，转而调侃道：“如此说来，大哥你届时依旧会同当年，我发现你的时候一样，变成一具不死不活的干尸。”

　　石方巳沉默了一下，承认道：“是。”

　　周行怅然一笑：“我可没那本事，我这身体本就是明夷之术所塑。死了就是死了，可复活不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我的魂魄能不能出去，或者......”

　　周行停顿一下，用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道：“或者大哥你希望，我的魂魄永留此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黑暗中，石方巳瞳孔微缩，他听明白了周行话中的暗藏之意！

　　式溪知道了是自己在搞鬼！他知道是我将他困在此间！是我自私地想拉着他供赴泉壤。

　　眨眼间，无数的念头争相挤进他的脑中——
　　式溪这是要跟我摊牌吗？

　　我要不要承认？
　　式溪若是要求出去，我要答应他吗？

　　若是我不答应，式溪会怎么样？
　　式溪会同我翻脸吗？
　　......

　　石方巳越想越是惊恐。

　　谁能想到，那曾经泰山崩于前亦不变颜色的莽苍山君，竟会被周行一句话施了定身术，脑子一团浆糊，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足见其关心则乱。

　　石方巳连死都不惧，唯独怕周行跟他翻脸。

　　可是令石方巳恐惧的对话并没有出现。

　　周行说这话，的确是有试探的意思，他甫一感受到背上人的僵硬，便算是确认了心中的猜度——果然是大哥想要拉着我供赴泉壤。

　　可他既说了不追根究底，便也至此打住，只轻轻一叹：“也好，咱们俩魂魄也可做个伴。”

　　石方巳见周行不追究此事，却终于也是浑身一软，劫后余生地将头埋入了周行的脖颈间。

　　风不休再也没有在外面做什么手脚。

　　他也不必麻烦，周行同石方巳困在洞中，几如瓮中之鳖，光是没有食物、没有饮水两条，就足以让他们自生自灭。

　　周行同石方巳很快就因为力气不足，双双躺倒在地。

　　对此，周行心中却是有些疑惑——
　　他们俩虽然修为尽失，可到底并不是凡人肉胎。

　　他自己的身体是禁术所铸的，大哥那干脆就是几经锻造的真身，虽然说不上金刚不坏，可若是叫他们辟谷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周行掐摸着时日，虽说无法准确估量，但最多也不过过去了数日而已，为何自己同大哥竟虚弱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行把头埋在石方巳的胸口，盘算了半天，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意识却早已昏沉，干脆将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