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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重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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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初程一大早就奉父命,守在了万里桥头。
这万里桥码头乃是锦官城往南的水路起点,从此出发,顺岷江而下,至戎州汇入长江,便可直达东海。
无数的船舶、商贩在此汇拢聚集,又四散奔流,益州繁盛可见一斑。
石初程翘首以盼了大概两个时辰,终于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见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林娘子!”石初程眼前一亮,忙奔了过去。
林遐正从一辆刚刚止步的马车上下来,许是因为穿得太过臃肿,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石初程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林遐这一身过冬的打扮,眼下虽然已经到了深秋九月,瑟瑟秋风催人冷,但也不至于穿这么多吧。
“石郎君?”那赶马的修士也跳了下来,冲石初程一礼。
石初程当即也是一礼,“我阿......大冢宰命我在此等候林娘子。”
那修士正是玄天城的僚佐莫衍,两人虽未见过,但多年前也曾隔空对话,倒也能算得上故旧。
两人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莫衍便将林遐交托给石初程,自己牵着那匹伪装成凡马的飞马走了。
“林娘子,咱们回去吧,我阿耶还在家等着你呢。”石初程回身道。
林遐点点头,也不多话。两人旋即跨过万里桥,朝北走去。
石初程看向林遐,只见她步履沉重,神色也有些疲倦,一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想要开口相问,却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引着林遐往城门走去。
倒是林遐先开口:“大哥他这几年还好吗?你那阿爹若是还不肯理他,我既然回来了,便接大哥出来,与我同住。”
“这可不能够,他两个如今是如胶似漆,日日嫌我碍眼,”石初程笑起来,伸手格挡住一个差点撞到林遐的莽撞人,“当心,万钟今日没一起回来吗?”
一提起这个,林遐的神色便有些落寞,她摇了摇头:“他还没能恢复人身,玄天城灵气更甚,我让他留在那里好好修炼。”
眼前就是锦官城南面的城门——江桥门了,林遐停下脚步,朝后看了看刚刚走过来的江桥,忽问道:“今年是开皇几年了?”
她之前被困海底,自然不知年月,后来在玄天城,这些修道的人也不按人境纪元过日子,是以她到今日,还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石初程将过所文书从城门守卫那里收回来,一面往自己袖兜里面塞,一面转头对林遐笑道:“哪里还是什么开皇年间,开皇二十年就改元仁寿了,如今都是仁寿二年了。”
林遐闻言,恍惚了一下,方才喟然叹道:“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是开皇十八年,这就四年了。”
这几年石初程的经历也是颇为沧桑,两人一时感慨万千,却又各自回味心事,彼此都是无言,只是沉默地朝前走去。
及至行至一处所在,林遐忽然停住了脚步。
石初程走了两步发现林遐没跟上来,回头一看,林遐正停在提花坞门口,有些怔愣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我和万钟不在的这几年,提花坞一直开着吗?”
“开着,阿姊亲自坐镇。这几年筌儿渐渐大了,时常也来帮阿姊盯着。生意没耽误,你就放心吧。”
石初程以为这话能宽慰林遐两分,谁料林遐闻言眼眶却是有些泛红。
“是我不中用,说好我来看店,阿姊不用抛头露面的。我却食言了,累得阿姊要亲自来看店。却不知阿姊同她父亲之间,因此又多了多少争执。”
石初程看着店门口络绎不绝的人,依旧是笑着说道:“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年提花坞的生意也很不错的。俞夫子也不用教书了,日日在家享用。如何还会同阿姊计较什么?”
“提花坞的生意,竟这么好?”林遐有些诧异。
“岂止是好,”石初程一脸骄傲,“如今全城最好的几个织娘都在阿姊的手下,只要是提花坞出的新花样,一出来就被买光,风靡一时......”
正说着,一个抢到新样式的中年妇人从里面出来,满脸的喜滋滋,闻言插嘴道:“何止是全城风靡,据说蜀王穿的龙袍,就是俞娘子亲自做的缂丝。比皇帝穿的都精美!”
那妇人说完这句话,想是还要回去炫耀今日的战果,也不多聊,抱着布,欢欢喜喜地就走了。
她却没看见,那刚刚还乐呵呵的俊俏郎君,在她转身之际,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这也不由得石初程不多想,锦官城中,蜀王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喜欢去哪里玩儿,早就成为城中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若这蜀王只是奢靡便罢了,可他不光是靡费,还公然逾制。
试想,哪个皇帝能容忍别人也穿龙袍,做工手艺还比自己穿的更好,哪怕这个别人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杨秀之所以失了圣宠,同他这些僭越之举也不无关系。
须知道,这些传言越多,杨秀便死得越快。可惜杨秀已经被圈禁长安,一条小命岌岌可危,这些流言却依旧甚嚣尘上,不由得石初程不为这个发小担心。
石初程的神色变化,林遐却是丝毫没有留意到,她已经不由自主走进了提花坞中。
今日又是提花坞每月循例出新花样的日子。
这小小的铺子人是真的多,林遐好容易挤进去,想要唤石初程进来,却是连转个身都费劲。
不过,这铺子中,也不是谁都被挤成了蒸饼。
柜台边,便有一个小小的区域,显得非常宽松。
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倚着柜台站着,身旁一圈仆役,硬生生给她圈出了一个空间。
那老妇人看起来年过七旬,却是丝毫不肯服老,富态的身材套着上好的蜀锦,一头白发染成黑色,上面插了满头的珠翠,手腕上还戴着粗大的金圈圈,浑身上下写满了两个字——有钱。
老妇人老当益壮,嗓门也是极大的,她拍了拍柜台,将一张字纸甩在柜台上:“这是我孙儿的尺寸,你跟俞夫人交代,这套衣裳我要她亲自来做。别人都不够格。”
柜台后面立着个小伙计,身材并不高大,此时在这富妇面前点头哈腰,倒显得更矮了,他赔笑道:
“闻夫人,实在是对不住。咱们俞夫人现在事务繁忙,这店里店外的,都得她拿主意,她实在抽不开身,很早已经不亲自做衣服了。”
闻夫人万料不到这伙计有钱不赚,竟把买卖往外推,一时也有些不悦,她又拍了拍柜台:“这是嫌钱少了,大不了我出双倍的价钱。”
伙计只好又是赔笑。
林遐看着伙计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只觉得腮帮子都跟着疼起来。她身为掌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下便朝那方挤过去。
那伙计道:“闻夫人见谅,这真不是钱的事儿,是咱们夫人当真忙不过来。若是因此耽误了夫人的事情,那实在是我们的罪过了。”
眼瞅着闻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伙计急忙又是找补道:“我提花坞的织娘都是城中最好的,若是闻夫人信得过,小的也可以给夫人安排别的织娘,管保手艺是一样的。”
怎料他这一番话出口,却是彻底地得罪了这位闻夫人。
闻夫人脸色一沉,当即不顾体面地啐了伙计一口:
“怎的,你那俞夫人就这么金贵,能给蜀王做龙袍,就不能给我孙儿做衣服了?这拜高踩低的劲儿,啧啧。
你可知道我儿是谁?我儿乃是这锦官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我孙儿是他的独苗苗。若是能讨得我的欢心,多少钱还不够你们赚的?”
林遐历经万难地蛄蛹了过来,原想着安抚安抚这无理取闹的客人,谁料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一听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嘲讽俞在渚,林遐哪里能忍,立刻便讥讽道:“我道是什么人如此豪横,不过也是个商贾而已。人家说了不做就是不做,难不成还能强买强卖吗?你若是实在喜欢提花坞的花样,买了布,另找人做也是一样的。”
闻夫人转头看向林遐,见她衣着朴素,身上也没有半点珠翠首饰,当下便是一撇嘴:“哪里来的穷要饭的,也敢跑到这里来瞧热闹。这里都是上好的料子,你买得起吗?”
这种嘲讽若是早几年叫林遐听到,她必定是一蹦三丈高,要好好地同这狗眼看人低的夫人说道说道。
可几年的磋磨下来,她到底也被磨去了几分脾气,当下却是并不着恼,只硬邦邦地说道:“我买不买得起不要紧,有我在这里,你就别想逞什么威风。”
一个闻夫人已经叫伙计焦头烂额,熟料半路又杀出个混不吝,那伙计简直是欲哭无泪,眼瞅着这位闻夫人已经被气得要厥过去了,却是半点也不敢怠慢,连连劝道:“闻夫人,咱们别生气,这事儿咱们好商量。”
林遐喝道:“商量个屁,难不成你还真想劳动俞夫人给她做活儿?”
此话在理,那伙计给她气势如虹地一噎,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闻夫人被她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林遐,吩咐她的仆役,“你们,你们把她给我丢出去。”
几个仆役摩拳擦掌,就要上来拿人。
林遐却是抄着手,冷笑以对。
就在伙计汗流浃背的时候,一声娇斥打断了就要发生的肢体冲突:
“我看谁敢动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