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143、愧怍

　　唐比辰茫然地看向周行。

　　“这便罢了，可你又是在浊域降生，在那里足足呆了三年，从记事起，耳濡目染的都是浊修间的相互屠戮......”

　　嗜血早就根植在了唐比辰的骨血里，只是今日之前，都如冻土下的种子，并无动静。

　　直到今番，骤然被浊气包裹，点燃了她身体中对于杀戮的记忆。接着，她为了阿爹掏空了玄窍，灵气暂时一空，又给了浊气趁虚而入的机会。

　　再之后，乍闻噩耗的痛苦，从心底里自发的杀欲，同淋漓的鲜血交织着，终于唤醒了那颗种子。

　　看到女儿不知所措的眼神，周行深深懊悔，深深自责，到底是在哪一步错了呢？

　　是不该同唐雩春风一度？
　　是不该一时疏忽，让唐雩落入浊域？
　　还是不该硬生生拖着她们母女，在浊域呆了三年？

　　“禺儿，不要怕，阿爹都知道的。”周行心疼地摸摸唐比辰的脸。

　　唐比辰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扑到周行的怀里，嚎啕道：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身体里好像住着另外一个人，她控制了我的思想，我的四肢。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好似做梦一般，被裹挟着，无法控制，不，我不是无法控制，我甚至......我甚至享受其中，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阿爹。”

　　周行揽住唐比辰的肩膀，哄着她：“别怕，别怕，这不怪你。阿爹在呢。”

　　“阿爹，我害怕，我会变成一个嗜杀的怪物。”

　　周行抱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唐比辰，女儿无助的哭嚎好似一把刀，深深插进了他的心中，却又极不安分地原地搅动起来。

　　“不会的，禺儿，阿爹知道你不会变成一个嗜杀的怪物的，”周行心疼地几乎无法喘息，他轻声将自己相关的经历一一告诉了唐比辰，想以此来鼓励她，“你能克制住的，阿爹相信你，你不会让这样的欲望控制自己。你看，阿爹不是也做到了吗？你是阿爹的女儿，你也一定可以。”

　　“真的吗？”唐比辰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

　　“自然是真的。”周行声音温和，语气却坚定，见女儿这个邋里邋遢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失笑，拿袖子给女儿擦脸。

　　别看周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其实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多少底。他对自己可以狠，可以简单粗暴地将一身修为封印了事，毕竟对于他来说，即便修为有失，凭借他在符咒同阵法上面渊博的学识，也足以自保。

　　可同样的方法，如何能够套到唐比辰的身上？况且她这是生就的戾气，与自己的情况并不相同，当真可以一封了事吗？

　　可这些情况，他不能告诉禺儿，若是禺儿知道，连她那神通广大的阿爹都没有办法，禺儿更会绝望。

　　周行在外面是焦头烂额，锦官城家里却是一派欣欣。

　　之前林遐带着万钟在异域走了一遭，收获颇丰。

　　别的不说，单说俞在渚的缂丝，在那些异域胡人眼里，绫、罗、绸、缎都是好东西，皆是愿意出高价买的，可等他们看到缂丝，更是惊为天人，当即开出了一寸缂丝一寸金的天价。

　　可惜缂丝太过耗时，林遐手中也不过只有两张极小的，倒是个憾事。

　　林遐把赚来的金银一厘不少地带了回来，同俞在渚分账。

　　看到这些钱财，俞在渚倒是淡然，俞风和本是个迂夫子，讲究的便是个万般皆下品，也不曾高看这阿堵一眼，邹明安甚至觉得自家分得太多了，定要让林遐多拿一些。

　　最兴奋的反倒是来阁宝，他捧着金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再也不说要贱卖缂丝的事情了。
　　林遐在俞家住下，因着香火不济的问题，她每日里总是精神不振。她自是不知缘故，尚以为是长途劳顿，对身体消耗太大。

　　直至那日石方巳为她施法之后，她又生龙活虎了起来，跟俞在渚商量着要一起开个铺子，依旧卖些绫罗绸缎什么的。

　　她同俞在渚两个，一个负责售卖，一个负责产出。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说干就干。

　　林遐很快物色好了一个铺面，开始装修布置；俞在渚也重金请了蜀地几个出色的织娘，开始准备货品。

　　生意筹备得如火如荼，就连石方巳也跑来帮忙，做些搬搬抬抬的事情。

　　这日，定好的柜子送了来，林遐又嫌弃放的位置不对，她自己尝试着想把柜子推到一边，可她而今不过是个凡人女娘，力气自然有所欠缺，脸都憋红了，那柜子却纹丝不动。

　　石方巳见林遐细胳膊细腿的，忍不住笑道：“阿遐，我来吧。”

　　“兄长，这个柜子太重了，我把万钟叫来，咱们仨一起抬吧。”——在石方巳的再三坚持下，如今林遐唤他为兄长。

　　“不妨事，你站开一点，我来。”石方巳说着便单手把柜子举了起来，挪到了林遐指定的位置。

　　林遐在一边看得是啧啧称奇，想那柜子送来的时候，木匠铺也是来了四个学徒帮忙抬的。

　　“兄长这是天生神力！”林遐一脸崇敬。

　　石方巳谦逊一笑，要谦虚两句，眼前却又是一阵发黑，险些站立不稳。

　　林遐脸色惊变，上来扶住石方巳，关切道：“兄长，你怎么了？”

　　“不妨事，可能刚刚用力过猛，有些晕，见笑了。”

　　林遐见石方巳脸色有些苍白，想要扶他坐下，可她左看右看，这铺子里都没有一个凳子。而她知道石方巳喜洁，断然是不肯席地而坐的。

　　正自焦急，万钟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遐一见他就嚷道：“万钟！你又去哪里偷闲了！还不过来帮忙！”

　　万钟被她一呵，缩着脖子乖乖奔了来，继而茫然道：“帮忙做什么？”

　　林遐气结：“帮我扶着石郎君！”

　　万钟看向石方巳，愕然道：“石郎君，不......不需要人扶吧。”

　　林遐闻言转头一看，石方巳已经恢复了正常，适才脸上的一抹苍白也已消失了。

　　“兄长，你好了？”

　　“不妨事，也就是那一阵而已，眼下已经没事了，可能是有点饿了。”石方巳温和地笑笑。

　　林遐闻言，一拍脑门，埋怨道：“瞧我这记性，忙到现在，倒连水都没让兄长喝上一口，倒是我的不是了。”

　　“无妨，眼瞅着快到开张的吉日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咱们买点饼子垫垫就好。”石方巳道。

　　“如此，我去附近买点吃食回来。”林遐说完，也不等石方巳阻止，径直就走了出去。

　　万钟同石方巳单独相对，一时无话可说。

　　石方巳如今虽然不再是当年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山君，但是气度犹存，即便是多年书画浸润，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气势。

　　倒不像周行，平日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郎君模样，该他威慑千军的时候，他能雄威赫赫，该他坐镇指挥的时候，他能沉毅自若，该他推心置腹的时候，他也能和善可亲，只要他不主动吓人，就连万钟时不时都会忘记周行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石方巳这样豪气外露的气质，在当年叱咤之时，于内容易让人心生拜服归附之心，于外又能威慑仇敌，使人心生畏惧。须知道，只要他一瞪眼，谁敢放半个屁。

　　到如今么，徒让人不敢亲近而已。

　　两人面面相觑，万钟尴尬了一阵，这才吞了口唾沫，问道：
　　“石山君，那件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石方巳神色一肃，警惕地看看四周，见无人留意到他们，这才低声道：“前几日不知怎的，黄泉之中浊气四溢，引起了一番混乱。倒是叫我探查到了一丝漏洞，虽则不能完全打开，破个能容人进出的洞还是可以的。”

　　万钟闻言眼前一亮，急切道：“需要我做点什么？”

　　石方巳沉吟一下，以万钟的修为，参与进来，不过徒做了炮灰而已，是以他并不打算让万钟参与进来，当下便随口忽悠道：“你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万钟不知石方巳的想法，以为果然叫他帮忙，认真地记下石方巳要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走了。

　　“阿爹，咱们这是往哪里走呀？”
　　唐比辰哭了一通，终于雨过天晴，拽着周行的袖子边走边问。

　　“阿爹先送你回去，出来这么久，你阿娘该着急了。”

　　唐比辰闻言却下意识松开了周行的袖子，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

　　她眼下早已消了气，也知道是因为自己一时任性，惹出来此番祸事，只怕回去了会被唐雩责罚，一时生了怯意。

　　周行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也驻足，回头问道：“禺儿，怎么了？”

　　“我不要回去，我以后都不要回去了，”唐比辰扑过来，拽着周行的胳膊左摇右晃，“我以后跟着阿爹过活好不好？”

　　周行任由唐比辰晃着他的胳膊，笑呵呵道：“阿爹自然巴不得的，只是阿爹那里可没有侍女仆从，吃饭洗衣都得自己动手的。帝姬殿下，可吃得了这苦？”

　　“无妨，无妨，我不光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阿爹，帮阿爹洗衣做饭。”唐比辰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话当不当真是两说，至少当下已经哄得周行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