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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碧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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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方巳打算从枉死司里转出来,去别的司找人,谁知走到门口才发现,回头路已经被鬼差们堵住了。
“大胆孤魂!擅闯地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群鬼差露出獠牙、甩出铁链,齐齐堵住去路。
“让开,让我去找式溪!”
石方巳双目赤红,发起狠来,他不敢耽误时间,他怕周行不肯等自己,先去投胎了。
鬼差们却哪里管他什么心情,一蜂窝扑上来,要捉拿石方巳——
却扑了个空。
当年叱咤一方的莽苍山君,连罗酆六天之首都只敢围攻,几个鬼差又哪里是对手。
石方巳在枉死司中脚踢鬼差,拳打功曹,把个枉死司搅得是乌烟瘴气。
“石山君,且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石方巳回头一看,正是数百年未曾见面的罗酆山圣洛鸣泉。
众鬼差见山圣现身,皆下拜叩首。
石方巳这才从疯狂中略回了点神,他见了故人,呆呆问道:
“山圣可是来跟我和式溪作别的?”
“你找式溪?你怎的是魂魄下来这里?”
洛鸣泉上下打量着石方巳。
石方巳神态悲怆苍凉,又带着种置之死地的平静:
“式溪已死,我亦不独活。”
“谁给你说式溪死了?”洛鸣泉面色有些古怪,“有道是祸害遗千年,他且得活呢。”
洛鸣泉这一句话,宛如在石方巳灰烬一般的心底点燃了一个火苗,他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疾步冲到洛鸣泉面前,急切道:“山圣可知式溪在哪里?”
洛鸣泉把手背在后面,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我能不知道吗?我这罗酆山一晃荡,就知道他又来了。”
说着他摆摆手,趿着鞋走在前面,示意石方巳跟着来。
“山圣此话怎讲?”石方巳有些奇怪。
“这封印有危,他必然是下来稳定封印了。我就说他搞的那个封印不行吧,动不动就动荡一下。也不知还能撑几百年。”洛鸣泉埋怨道。
“什么封印?”石方巳听得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啊?”洛鸣泉有些愕然地回头看他,“是了,你之前不是同式溪最好吗?后来你去了哪里?这几百年,式溪像个没娘的孩子,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怎么不见你在他身边?”
洛鸣泉这话简直像一把利刃,直刺石方巳心窝,他哑声道:“我......彼时也是身不由己,重回人世也不过一年多而已。”
“那就难怪了,这么多的变故,你是一件都没赶上。”
洛鸣泉倒是不去深究石方巳的去向,他背着手,又继续往前走。
路上所遇见的小鬼,一见到洛鸣泉,纷纷束手就擒,再不敢闹腾。
“这些年,式溪怎么了?还求山圣告诉我知道。”
石方巳是心急如焚,洛鸣泉却还在东聊西扯,他只好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几百年的事儿,你叫我从何说起?”
“大变之后,我打听过式溪的下落,可听人说,他已经消失了几十年,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不知此事山圣知道吗?”
石方巳问的是自己身陷囹圄后的事情,那六十六载岁月,式溪从来没有来监牢探望过他。
石方巳虽然无条件地相信式溪所说的“身不由己”,可此事对于他来说,始终是个心结。
“这事儿你就问对人了。当时式溪的下落确实没几个人知道,”洛鸣泉卖弄起来,“两仪弥纶大封破损的事儿你知道吧?”
洛鸣泉不等石方巳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侧旁的石方巳忽的僵住的身形:
“两仪弥纶大封一共破了三次,咱们要说的就是第二次。那次是真的惨呐,为了填补破损,多少大能都填进去了。”
洛鸣泉想起那时候的惨状,忍不住叹口气:“后来式溪想了个法子,用混沌二气来填补空缺。”
这是石方巳第一次听人说起式溪那时在干什么,之前他不是没问过,可式溪只肯告诉他大变后的事情,针对大变前那一个多甲子,式溪是只字未提。
“这法子有用吗?”石方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一开始并没有用,你想呐,这两仪弥纶大封是靠着玄、元、始三气撑起了天地,大封一破,这缺口便被四溢的浊气填满,混沌二气放出来能有什么效用?
那时候大家都绞尽脑汁,依然没法子。
开玩笑嘛,华胥娘娘立下的大封都破了,下界的小仙又能如何?浊气越漏越多,大封破口也被越撑越大,不断有新的地界被浊气吞噬。
当时不周上仙设下的逐层保护阵法都破了,浊气眼见着就要失控,人境危矣。守在最前线的上仙大能们,便只有用自己的玄窍来吞噬浊气。”
石方巳一直把耳朵竖得高高的,生怕漏掉一个字,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追问道:
“式溪也在里面吗?用玄窍吞噬浊气,这怎么能行?”
“别人不行,但是式溪行。说起来,式溪确实是天赋异禀,别人吞噬浊气,都爆体而亡,他吞噬了浊气,却没有死。溢出来的浊气都奔他而去,反而给混沌二气留出了空间。破口于是被暂时补上了。”
“后来呢?”
“后来嘛,两仪弥纶大封缝缝补补的,又用了些年,不周上仙们花了一个甲子想出了封印浊气的法子,”洛鸣泉负手走在前面,“直到大变那日,大封终于还是没撑住。”
见洛鸣泉抓错了重点,石方巳急得直跺脚,他最是讲究礼仪的人,现在却浑忘了,上前一步拉住洛鸣泉的胳膊,催问道:
“不是问破口后来,是式溪后来呢?他吞噬了浊气,难道没有事情吗?还有,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他的师长们处理吗?怎么会让他一个弟子跑到最前线去?”
石方巳脑中闪现出一个猜想,他忐忑地揣摩着这猜想的可能性有多高,连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抖起来。
洛鸣泉不大高兴地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觉得这个石方巳近朱者赤,跟着式溪也学得没规没矩了。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式溪那小子一向自作主张。不过也得亏了他,大封破损才止住。那些年我也没有见到他,只听说他在距离不周山不远的某处山沟沟里闭关。也没办法,就算他活下来了,但是他吞噬了那么多浊气,哪里是好受的。”
此时洛鸣泉已经带着石方巳,来到了浊域出口的上方,周行干预及时,封印被稳住了,地府的动荡也停止。
“式溪的性子,哪里是能耐得住寂寞,在山里闭关的。他那些年不肯出来,必然是因为吞噬浊气,给他带来的后果太过于严重,让他不得不待在山里。”石方巳想到这里,只觉心痛如绞。
原来自己在狱中苦熬的时候,他的式溪也在痛苦煎熬。
石方巳心中仅剩的怨怼都化成揪心般的疼,从疼痛中又生出愤怒之火,这怒火有对自己的,也有对不周山的:
“那不周山为何不管他?三界都是他救下来的,你们就由他在那里受罪吗?”
“怎么没管,后来不是帮他把浊气都给封印了吗?”
洛鸣泉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石方巳在气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他看起来没有修为?”石方巳心中一凛。
“哎呀,不是,那是大变前的事儿了,他如今没有修为是因为这个东西。”洛鸣泉伸出一只手,给他指指下面。
石方巳低头去看,一层光膜罩住了整个浊域,他愕然转头:
“这是什么?”
“式溪拆了不周的封印,自己重新弄了个。”
洛鸣泉带着石方巳临空而行,到了一处冰渊之上。
石方巳低头,透过迷迷糊糊的冰层,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个人的身形,他目光一凝,顿在当场。
“是式溪!”石方巳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诶,你别......”
洛鸣泉出声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石方巳一个闪身已经跳入了浊域,落在冰渊之上。
他跪在冰渊上,仔细看去,冰渊之下封着的人影,竟真是他的式溪!寒意直透入石方巳的心窝,仿佛从里到外被冰封住的不是式溪,而是他自己。
“式溪,式溪......”他趴在冰面上,喃喃唤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洛鸣泉跟着飞了下来,见石方巳又有些疯疯癫癫的意思,心中忽然一动——
这个式溪,终于有人疼了。
他想着,一道清明咒打入石方巳身上。
“别忙着嚎丧,仔细看看清楚。”
石方巳被一道清明咒打入识海,顿时一个激灵,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这才发现,冰封之下的那人,穿着打扮与刚刚的式溪并不相同。
“这是?”石方巳惶急回身,看向洛鸣泉。
“这才是式溪的真身,当年他为了重新封印浊域,以己身为阵眼,以元神为媒介,还留了一魂看守,这才封印了浊域。”
原来式溪的真身竟在这里!
“那外面的......”石方巳被这一连串惊人的消息,炸得有些磕巴。
“外面的,是他以禁术重塑的肉身。”洛鸣泉解释道。
“没有真身,元神受损,魂魄不齐……这些年式溪是怎么过的。”
石方巳只觉有一只手从喉咙伸进来,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往外拽,令他每一次呼吸都锥心地疼。
周行当年为了救唐雩母女打开封印,浊气似是认定了他,他走哪儿,浊气就跟着走哪儿。
唐雩带着禺儿走后,周行为了离开浊域,以己身化作了封印,只剩下一缕残魂逃出生天。
“下界是没人了吗,就可着这一个人折腾。”
洛鸣泉摇摇头。
石方巳抚在冰上的手有些颤抖:
“难怪式溪每次调用修为给我疗伤,都会导致他自己受伤。”
式溪强行打开封印,使用修为,肉身根本承受不住。
他的式溪担着那么重的担子,受了那么多的罪,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大哥?”
石方巳耳边忽传来周行诧异的声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行刚刚稳定了封印,忽感到自己真身旁有异动,便过来看看。
封印松动,洛鸣泉身为冥主,家门口有动静,他来查看也是正常,却不想还看到了石方巳。
而石方巳伏在哪里,是......在哭?周行有些怀疑自己眼花,大哥那样刚强的一个汉子,竟也会哭?
石方巳听见周行的声音,抬起头来,周行一脸关切的模样正撞入他的眼帘,那一瞬间,天地万物都被推远了,石方巳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么一个人。
石方巳“噌”的一下爬起来,冲到周行面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这才感觉五脏六腑都归了位,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哥,他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洛鸣泉,用眼神询问对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洛鸣泉露出一抹贼兮兮的笑,在一旁调侃,“有人以为你死了,要陪你同去投胎。”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周行下意识地斥道,他一动,石方巳却加紧了力量,把他死死箍在怀里,令他一时动弹不得。
周行只好拿手轻拍石方巳的背,软声道:“大哥?”
良久,石方巳才放开周行,双手却依然紧紧抓住周行的胳膊。
“式溪,有些话,我原本以为我永远也不会说出来。可今日一番生关死劫,我改主意了,我想要让你知道。”